第36章 可愿为吏? 作者:未知 “县右尉找我?” 這是黑夫沒有料到的,跟着陈百将前往官寺的路上,他不禁琢磨开了。 “会是什么事?难道說……”他心中一动,却又装作一脸懵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随陈百将步入县尉官署。 秦国的县级政府,大体分为民政经济、司法、军事治安三大块,分别由县令、县丞、县尉负责。其中县令是长吏,县丞、县尉是次吏,都是秩四百石,拥有自己单独的治所与官衙。 黑夫进過县丞的官署县狱大堂,如今再来這一墙之隔的县尉官衙,相同的是都不加装饰,吏员来去匆匆,不同的是,這裡军事色彩更重。 只见门口卫兵披甲相对而站,一动不动,直直穿過二堂,戒备渐渐严密了起来,持矛肃立的兵卒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给他一种进入军营的感觉。 想想也是,县尉的职责,本就是掌治安捕盗之事。到了战时,或者边境征召徭役时,更要带着全县的壮丁赶赴前线,相当于后世公安局和人民武装部两個单位合在一块,這么一想,黑夫对這反而有几分亲近感。 在步入大堂前,陈百将和黑夫還被尉史拦了下来,要他们卸下身上的武器,而后又脱去鞋履才得进入。 陈百将在前,穿着足袜小步趋行,而黑夫就尴尬了,因为他连双袜子都沒有! 黑夫只得光着脚,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轻轻走动,但還是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在他来之前匆匆用冷水冲過澡,還重点照顾了下脚,上面沒有泥土异味,不然更尴尬…… 时值午后,阳光从窗扉射入大堂,黑夫瞧见,左边是摆放简牍的書架,右边是摆放矛、戟、弓、剑,戈五种武器的“兰锜”,上面染了红漆,十分显眼。 而大堂正中央,县右尉杜弦穿着一身便装,头上戴竹皮冠,正端坐在案后,持笔批阅着简牍。 别以为军事主官就都是武夫大老粗,在秦国,除了尉史、牢监之外,各個县的游徼与亭长等负责社会治安的小吏,都由县尉来统领。每個月从各乡、亭发上来的案件、捕盗文书,可以堆满案几了,肚子裡沒点墨水,怎么处理這些公务。 黑夫還窥见,县右尉的手边,不仅摆放着他的铜印黑绶,還有半枚虎符……這是兵权的象征。 “禀右尉,公士黑夫带到……”陈百将双手合拢,长拜及地,黑夫少不得也要学着他来一遍。 “小人黑夫,拜见县尉!” 杜弦手中的笔不停,抬眼看了看黑夫,点了点头:“来了?一旁就坐,不必拘束。” 說是坐,其实就是到堂侧跪坐,虽然膝盖下的垫子挺软的,但黑夫却只能学着陈百将的模样,屁股微微沾着脚跟,上身挺直。這叫做“跽”,以示对地位远高于自己之人的庄敬。听陈百将說,這位杜弦不仅是右尉,還是爵位第6级的官大夫,比黑夫曾经见過的喜還高一级呢。 杜弦一直沒有停下手裡的工作,黑夫就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坐着。期间,陈百将還躬着身子凑到杜弦跟前,眼睛看着黑夫,不知跟他說了些什么…… 黑夫能做的,便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暗暗猜测县尉和陈百将的用意。這右尉杜弦的手段,从那天他惩戒宾百将,并让左尉郧满无话可說一事便能看出,不是個好相与的人。 他猜的沒错,从黑夫进门伊始,杜弦就在暗暗观察他。 听陈百将說,這個黑夫在得到大量钱币后,沒有大吃大喝,而是统统交给了兄长带回家去,对家人能如此,這应该是個有报恩之心的人。 做徭役的那些天裡,他也是兢兢业业,沒有出格举动,此人還算沉得住气,沒有因为一时得志而忘形。 来官寺之前,他還匆匆沐浴了一番,洗去身上劳役的泥土。入堂之后,沒有像某些乡野村夫一般四处张望,诚惶诚恐。而是学着陈百将,一板一眼地做着礼仪,這說明,這是個聪明而懂得尊卑的人…… 杜弦一直认为,他自己和任人唯亲的左尉不同,看人不单看其能力,還看其本性,這样的人,才值得提携。 于是杜弦终于放下了手裡的简牍,问道:“公士黑夫,早就听闻你武艺不俗,可敌三人,本尉问你,可会用五兵?” 黑夫背后就是“兰锜”,所谓五兵,则是上面的矛、戟、弓、剑,戈五种這时代最普遍的武器。 黑夫照实回答道:“黑夫初次服役,未能接触军中兵刃,故只会用剑,能拉开猎户的弓,但射不准。” “会用剑便可,剑乃短兵之首,君子利器啊。” 杜弦笑了笑,又问道:“听闻你還能读能写?从何处学的。” “年少时家境尚可,与兄长一起,随裡中一位老丈学的。” “能识多少字?会写多少字?” “公文律令上的字,大体都认得,但只能写三四百。” 黑夫一一作答,在询问了黑夫一番后,杜弦开始直奔主题:“本尉不喜歡說话绕弯子,今日唤你前来,是要问问你,可愿为吏?” 毫不犹豫地,黑夫立刻应道:“愿意!” 经過這月余的亲身体验,他总算是明白了,在秦国,社会地位最高的,除了立功的将士外,当数大大小小的秦吏。 身为秦吏,不但参军时直接就是基层军官,平日裡還可以积累劳绩升职,立功拜爵的机会也更多,所以他心心念念,一直想要混进秦国的公务员队伍。 黑夫长拜道:“小人求之不得!只是出身卑微,未能进学室学律令,沒有为吏的途径!” 据黑夫所知,秦国虽然沒有科举考试,但入仕的途径還真有不少,除了战场立功拜爵外,還有“任子”“推择”等。但前者是蒙恬、王离、李由等官二代的专利,后者相当于汉代的“举孝廉”,需要你在地方上有家世、名望、财富,才会被乡人推举。 更多的,還是进入学室,向法吏学习律令,通過考核后顺理成章地步入仕途,相当于后世的干部培训班。但入学是有硬性要求的,必须是“吏子”,也就是官吏的子弟才行。 像黑夫這种苦出身,以上途径都行不通,他也曾暗暗期盼,希望有官员举荐自己,或者因为做事出类拔萃,而得到官府的征召,只是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孰料,今日县右尉却突然抽冷问了他這么一句,难不成,自己终于要脱颖而出了? “沒有途径?哈哈,我看不然。” 這时候,陈百将作为杜弦的亲信,知趣地接過了话头:“眼下,便有這么一個机会,黑夫,你可還记得湖阳亭长?” “当然记得。” 黑夫哪能忘了他,若不是這厮,在县城的這月余時間应该很平静才对。 陈百将道:“上個月他因与你的官司,被罚为鬼薪,這之后湖阳亭长一职便空缺了出来。县中并无合适官吏继任,当地也无人推择人选……” 他话音一顿,看了看杜弦,得到其颔首同意后,才又道: “這时候,右尉立刻便想到了你!還将你擒贼拜爵、旬日演兵夺魁之事告知县令。县令让主吏掾破格征召你,若能通過官吏考核,便可试任湖阳亭长!黑夫,如此天赐良机摆在你面前,還不快快拜谢右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