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清官難斷家務事

作者:形骸
傍晚,劉府附近。

  吳關僱傭的馬車剛一啓程,閆寸便悄悄跟了上來。

  他掀開車廂前的蓋簾往裏瞧了一眼,發現吳關已喝得不省人事,躺在車廂內,鼓着鼻涕泡,也不知做着什麼美夢,咧嘴直樂。

  車伕看閆寸臉上陰晴不定,打消了打招呼的念頭,只管埋頭趕車。

  馬車在縣衙門口停妥,車伕以馬鞭柄在車廂上敲了兩下,吳關悠悠醒來,一看到閆寸,興奮道:“我打聽到好些消息。”

  “先回去擦把臉,一身酒氣。”閆寸皺眉道。

  兩人回到屋舍,吳關打來一盆水,趁着撩水洗臉的間隙,問道:“你不喝酒?”

  “喝。”

  “那還嫌酒氣?”

  “酒自然是香的,可喝進人肚子裏,再反出來的氣味,簡直臭不可聞。所以,人都是臭的。我倒想問問你……”閆寸道:“剛纔在馬車上,你做夢了,口中喊着‘別跑’,叫誰別跑呢?”

  吳關將浸了水的涼涼的布帕蒙在臉上,打着哈哈道:“我哪兒知道,春夢了無痕。”

  閆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隱約覺得吳關如此遮臉此處無銀三百兩。

  但夢是人家人,人家說忘了,還能嚴刑拷打一番不成?

  已到了散衙的時辰,公差們開始換班,值夜之人打着哈欠遊逛,商量着等下出門巡街去哪裏弄點好喫的。

  安固又來了,他惦記着那兩壇竹葉酒。

  一進門,他便嚷道:“我菜都備好了,你倆可莫說酒全送出去了,一滴沒剩。”

  “送?呵,”閆寸指着歪在榻上目光渙散的吳關:“咱們這兒來了個比你還會過日子的,酒沒送出去,倒是裝了人家兩壇回來。”

  安固笑呵呵地拍了拍吳關後背,一句“孺子可教”尚未出口,吳關偏頭嘔出一口酸水,正吐在安固鞋上。

  這胖子的鞋也比正常人寬大一些,一滴沒撒全接住了,吳關倒省得收拾地板。

  跳開時,安固表情扭曲,嘴脣抖了抖,看吳關年少,終究沒將問候祖宗的話說出來。

  “對不住啊安大哥。”吳關道。

  “我……你……哎惹不起惹不起,走了,回家換鞋去。”

  閆寸有心調侃他,追在後面道:“安兄,吃了酒再走啊,好酒。”

  “喫糞吧你。”安固罵了一句,艱難彎腰,脫了鞋襪,光腳往外走,地面的青磚暴曬一天,燙極了,胖子不得不蹦蹦跳跳。一邊蹦一邊喊道:“再笑我就趁你睡着了,將鞋襪丟你牀上……”

  閆寸不理他的口頭威脅,轉身回屋。

  吳關吐完,精神振奮了些,此刻他已漱完了口,無奈道:“我不是故意的。”

  “沒看出來。”

  “安大哥下手太重,我是被他拍吐的。”

  “他不會信的。”

  “那……我多賺些錢彌補他?”

  “他會原諒你的。”

  吳關:我要控訴封建社會喫人不吐骨頭的官吏,毫無人性!

  閆寸又道:“你不是說打聽到許多消息嗎?說來聽聽。”

  “消息不少,但還沒什麼頭緒,大致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從哪兒說起呢?”

  “管家如何?上次他們去環彩閣斂屍,我與那管家有一面之緣,好像劉家所有事都由他把持,小劉員外就是個沒主意的傀儡。”

  “傀儡身邊倒有個主意很大的婢女,倆人已攪和到一起了,郎情妾意。”

  “哦?”

  “不僅如此,那婢女和管家還暗地裏較勁,相互拆臺,婢女說管家貪墨主人錢財,管家說婢女勾搭小劉員外是別有用心,日後劉家萬貫家財必落入這女子手中,劉家必家破人亡。”

  “這麼邪乎?”閆寸咋舌,“又是個半仙兒。”

  他思索片刻,追問道:“聽你這意思,婢女把小劉員外迷得神魂顛倒了?”

  “那也未必。”

  “哦?”

  “我邀他一同去院閣玩樂,他迫不及待,這像是被迷住了?分明就是喫着碗裏的,瞧着鍋裏的。”

  “你這……”閆寸神色複雜地看着吳關。

  “怎麼?”

  “沒,就是這說法挺形象的,沒想到,你是老手啊。”

  “啊?”吳關意識到,閆寸的關注點好像跑偏了。

  “小小年紀,帶人出入院閣之地,連說辭都是一套一套的……”

  “你要知道,上樑不正下樑歪。”吳關果斷甩鍋給去世的老爹。

  盧府靈堂內,盧員外:給我打開棺材蓋!

  吳關繼續道:“他當然不能身穿孝服出入院閣之地,就求我明日帶一個院閣女子去劉府,供他……玩樂。我答應了,這是個拉近距離的好機會……對了,你有沒有相熟的院閣女子,有合適的推薦一下啊。”

  “你忘了環彩閣閣主?明日我去找他問問。”

  “好。”

  吳關酒勁兒上涌,口乾舌燥,撈起矮几上的水翁。

  水翁送到嘴邊時,吳關問了一句:“這水燒了嗎?”

  “燒它作甚?你不嫌熱?”

  吳關抱起水翁向外走去,邊走邊嘀咕:“廚房在哪兒?有沒有火?我來點火……”

  閆寸只當他是撒酒瘋,本不想理會,但是聽到“點火”二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躍起,一把搶過水翁,塞給典吏衙門口值守的皁吏道:“去燒一翁水來。”

  “啊?”

  “讓你燒一翁水。”

  皁吏滿臉疑惑地抱着水翁走向了竈間,吳關在他身後喊道:“要燒開啊!大開!冒泡!謝謝啊!”

  回屋,吳關舔舔嘴脣,“剛說到哪兒來着?”

  閆寸想了想,發現也忘了。

  閆寸:好想問候盧員外。

  吳關:您隨意,我的良心不會痛,我是個莫得感情的小兒子。

  “院閣女子!”閆寸想起來了,“你幫小劉員外找院閣女子,那婢女不好受吧?”

  吳關聳肩,“她不好受,並非因爲小劉員外與別的女子如何,而是因爲錯誤估計了自己的掌控力。”

  “看來你已將接近的重點放在了小劉員外身上,而放棄了那個婢女。”

  “你覺得這樣不對?”

  “若你想查明真相,從外圍入手往往事半功倍,盯住中心那一點,容易一葉障目,這是經驗。”

  “好,我記下了……”吳關又舔舔嘴脣,覺得等不到水了,便翻了個身道:“不行了,我睡了。”

  “小小年紀,跟酒較什麼勁。”閆寸悶聲道。

  “我以前酒量可好了,悶倒驢知道嗎……喝半瓶……這身體不行啊,你……”

  絮絮叨叨見間,吳關已睡熟了。

  這天臨睡前,閆寸思考了一系列深刻的問題:啥是悶倒驢?爲啥要悶倒驢?驢招誰惹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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