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吳關:不過你得先自宮

作者:形骸
對萬年縣衙來說,齊公到訪無疑是一樁大事,以縣令爲首的一衆官吏無不是恭敬迎送。齊公在時大家還能忍住,待人一走,衆人立即圍在安固身邊,打聽起事情始末。

  待安固打發走八卦之人,已是日上三竿。

  見荷花在典吏衙門口張望,安固迎上前去,一拱手,問道:“荷花姑娘還有何事?”

  “還有何事?”荷花一手叉腰,揚起脖子,明明比安固矮了小半頭,卻要做出衣服俯視的樣子。

  擺好了架勢,荷花冷笑一聲,繼續道:“你們一個個,可真是貴人忘事,當初答應我的,怕早就拋之腦後忘得精光了……”

  安固並不知道閆寸承諾了荷花什麼,只猜是一筆風流債。

  知道這女人不好相與,他趕忙賠笑道:“哪兒能忘呢,閆縣尉從不食言,我能證明。你也看見了,這回他可算飛黃騰達了,定不會虧待你。”

  荷花啐了一口,道:“你怕是沒聽說過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閆縣尉……也不算讀書人啊,識的字還沒我多呢。”安固開始胡扯。

  荷花不依不饒道:“你們這些官吏的海誓山盟我可見多了,哪個飛黃騰達之後還能認賬的?……我把話撂這兒,今兒閆縣尉要不給個說法,我就不走了。”

  安固其實可以叫皁吏將她攆走,可欺負一名女子不是他的做派。況且剛纔是他招呼荷花幫兩人捯飭,用完了個人家立馬翻臉和太不厚道了。

  心思轉了幾轉,安固道:“這樣吧,你且在偏室歇歇,閆縣尉一回來,我就替你出頭,讓他來給你個說法,如何?”

  荷花自己往偏室走去,頗有些輕車熟路的意思,“胖子我可記住你了,你莫食言。”

  “放心放心。”安固連連點頭。

  另一邊,閆寸和吳關騎馬,跟在齊公身後。

  按規矩他們應當跟齊公錯半個馬身,這樣既顯得尊重,又方便說話。

  閆寸擅長騎射,倒能控制好坐騎,吳關就不行了,那坐騎被他驅趕得時快時慢,跟了片刻後,坐騎快跑兩步,走到了齊公之前。

  齊公拍馬追上,只道:“我看吳郎像是新學的騎術。”

  “不怕您笑話,剛學了五天而已。”

  “哦?這倒奇了,”齊公試探道:“想我大唐男子,尤其身在長安,哪兒有不會騎馬的。”

  吳關也不隱瞞,開誠佈公道:“從前我腦子不好使,渾渾噩噩,一直被關在家中,不曾學過騎射。”

  “可看不出來。”齊公道。

  “是啊。”吳關管不住坐騎,求助地看向閆寸。

  閆寸伸手抓住他的繮繩,拽了一把,馬兒似忌憚閆寸,大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乖乖放慢了步子。

  吳關用眼神道了謝,繼續對齊公道:“數年前我家請了一位道家大能,叫袁天罡,來給我瞧病,這位袁天師說我這病好不了,只能等。”

  “哦?”

  “等千古一帝鯉魚躍龍門時,我那癡傻症自然就能好,且袁天師說讓我全力輔佐這位賢主,日後必能施展抱負,有所作爲。

  不瞞您說,就在幾天前,我突然神志清明起來,又在機緣巧合下被閆縣尉帶入萬年縣衙,剛一入縣衙,閆縣尉就發現有歹人對秦王府圖謀不軌……直至今日,秦王親自召見,不瞞您說,我都不敢相信,這一切就跟做夢似的。”

  齊公拍手稱奇,又去向閆寸求證,閆寸肯定道:“確是癡傻的,我將他自家中帶出來,正因看不慣他父兄對他百般欺辱。”

  閆寸故意強調了吳關曾在家遭受虐待,除了替他鳴不平,還有另外一層深意。

  閆寸做了幾個月縣尉,也算了解人情冷暖,受盡欺凌的窮酸書生,一朝金榜題名,有了功名在身,那些欺凌他的人立即堆起笑臉貼上前來……這樣的事從來都不新鮮。

  或許也會在吳關身上重演。

  若吳關不願與那些家人修好,閆寸也是支持的,甚至他希望吳關能有些骨氣,與他們劃清界限。

  但宗族社會一切都講禮法,一個家族小輩想要叛離,何其艱難。

  他這是將吳關的情況先在上頭報個備,萬一以後鬧起來,也好爭取上位者支持。

  要閆寸這個向來不擅處理人情世故的考慮到這一步,已是極限了。

  齊公多精明的一個人,瞬間明白了閆寸話裏的意思。

  他掩口笑道:“那吳郎身上發生的奇事,實乃天大的祥瑞,秦王若知道了,定會十分歡喜。”

  當然歡喜,古人想當皇帝,總喜歡搞些祥瑞,以證明自己是天選之人,秦王自然也不會拒絕。

  吳關費這番口舌,將故事講得神乎其神,本就是往祥瑞上靠的,遇到一點就通的齊公,事半功倍。

  吳關暗自將齊公劃撥到了“絕不能得罪”的那一撥人裏,連連說着恭維話。

  一旁的閆寸投來詢問的眼神:袁天罡真這麼說的?

  吳關眨眨眼,有意逗他,回之以“你猜”的眼神。

  閆寸:你這個騙子!

  一刻後,三人自長樂門進入宮城。

  這是吳關第二次入宮,頭一次跟隨秦王,自玄武門直入後苑,當時情勢緊迫,無暇關注風景,事後回想起來,猶記得那些金色的檐角,高大的殿宇,婉轉的迴廊,只覺得壯闊之中不失別緻,美輪美奐。

  如今由正面進入太極宮,遠遠看到巍峨莊重的太極殿,只覺泰山壓頂。

  這座宮殿始建於隋朝,極盡高大,它只要往那裏一立,所見之人腦海中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兩個字:

  權利。

  吳關和閆寸對視一眼,兩人均深吸着氣,平復壓抑感。

  這大概就是身處權力中心的滋味吧。

  齊公看出了兩人的反應,卻不點破,由着他們自己體會。

  待到了承乾殿外,齊公道:“二位在此稍候,我進去通報一聲,聽到裏面傳,二位進門即可。”

  “多謝。”

  待齊公進了門,吳關小聲問閆寸道:“喂,你怕嗎?”

  “不怕。”

  “哇你真厲害。”

  閆寸翻了個白眼,“不然呢?尿褲子嗎?”

  吳關嘴角抽了抽。

  只聽屋內宣道:“萬年縣尉閆寸,白直吳關覲見。”

  兩人對視,又一同深吸了一口氣,閆寸提袍邁腿,率先進了承乾殿,吳關緊跟其後。

  大殿十分空曠。

  空曠是因爲人少。

  閆寸和吳關進屋時齊公正往外退,他退出去,殿內就只剩秦王與褚遂良兩人了。

  此刻的秦王穿一件紫色大團花長袍,腰配玉帶鉤,頭戴袞冕,是其親王官服,顯得莊重大氣。

  秦王本人身材魁偉,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高鼻樑。眼睛細長的緣故,他只是看着你,你就會有一種被刻意盯視打量之感。

  此刻,這個天下最有權勢的人試圖展現出友好的一面,一緩解初次見面的尷尬。

  “聽說閆郎擅使弓箭,可百發百中,有空了咱們比試比試啊。”秦王對閆寸道。

  閆寸是個實誠的,一拱手,道:“好。”

  秦王失笑,卻也真的被勾起了興致,補了一句:“那就說定了。”

  他又轉向吳關道:“我聽內侍說起,吳郎的經歷算得上一段祥瑞。”

  吳關將剛纔給齊公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秦王亦聽得連連稱奇,並道:“昨夜在清河王別院,你想出了易容的法子,我便知道你絕非方圓之內的碌碌之才,卻不成想,竟還有這般奇遇。”

  “您再提那易容之術,可要慚愧死我了,”吳關道:“虧得秦王耐力驚人,否則易容之術早就穿幫了……我那辦法,實在上不得桌面。”

  “我偏要拿到桌面上來,”秦王道:“倉促之間吳郎幫我解決了難題,爲何上不得桌面。”

  吳關沒再謙虛,過度謙虛等於驕傲的道理他懂。

  寒暄告一段落,秦王朝褚遂良揚了揚下吧,繼續道:“登善考校當朝官吏時,發現閆郎雖入仕不久,卻頗有作爲,萬年縣大小案件,但凡經你手的,沒有一樁無頭案,那無人敢動的虎牙幫幫主更是被你手刃,可見閆郎能力拔羣,剛正不阿。”

  閆寸忙拱手道:“秦王過獎了。”

  “我誇你自是爲了讓你幫我辦事,”秦王道:“不知閆郎可否願意?”

  “願聞其詳。”

  秦王朝褚遂良揮了揮手。

  褚遂良上前,給兩人遞上一份名單。

  “兩位看看,這名單上的都是什麼人。”

  吳關只能裝模作樣地看,他字還沒認全呢,費勁。

  好在閆寸很快答道:“耳聞過,但幾乎全部沒見過,下官斗膽一猜,這上面應該全是太子、齊王餘黨吧?”

  “正是,”褚遂良道:“眼下朝廷正全力搜捕叛黨,可……兩位想來也知道,舊太子監朝已久,其勢力遍佈各個衙署,如今舊太子雖伏誅,但如大理寺、刑部、京兆府……用起來總不大順手。

  秦王欲儘快組建一支隊伍,負責搜捕叛黨。以閆郎的才能可以擔此重任。”

  說話時,褚遂良上前一步,面對閆寸,向他使着眼色,意思是這可是個肥差,快答應啊。

  這褚遂良倒是惦記着閆寸的救命之恩,處處向着他。

  只可惜,閆寸卻不想領這個情。

  閆寸摻和到此事中,最初只是爲了少死些人罷了,如今他雖有了飛黃騰達的機會,但若讓他給屠殺助力,那絕不可能。

  他剛想拒絕,吳關卻插話道:“草民有一問。”

  “何問?”秦王道。

  “不知抓捕了這些人後,秦王打算如何處置?”

  “你希望我如何處置?”秦王將問題推了回來。

  秦王問,吳關就大大方方道:“草民自然希望這些人中的有才者能爲秦王所用。”

  “那無才之人呢?據我所知,太子身邊雖有幾個有勇有謀的,大部分卻都是阿諛奉承的小人。”

  “既知道是阿諛奉承的小人,秦王又何必將他們放在眼中?就好比,螻蟻爬上您的鞋面兒,您會專門對付它嗎?撣去罷了。

  如此一來,天下皆知秦王您的寬厚仁愛,必能上下歸心。”

  秦王未表態,只是對褚遂良道:“你看這小小少年,已有了國士風範,登善當年是否也如此?”

  褚遂良陪着笑,恰當地順着話兒誇讚了兩聲,又謙虛道:“與我相比,只有過之。”

  幾人都笑,氣氛輕鬆許多。

  見閆寸雖也陪笑,卻仍不接話,秦王略一沉吟,道:“你的意見我已知道了,容我想想。”

  吳關忙拱手道:“如此,我們願爲秦王效力。”

  說話時,他偷偷踢了閆寸一腳。

  閆寸便跟着一拱手,算是附和。

  李世民只當沒看到兩人的小動作,又衝褚遂良揮揮手。

  褚遂良忙拍了兩下手,有小太監執朱漆托盤進入殿內。

  褚遂良拿起朱漆托盤上的黑牛角卷軸。

  金黃的卷軸,綾棉織品。

  只消看一看樣子,就知道那玩意兒準是聖旨。

  褚遂良道:“閆寸、吳關接旨。”

  兩人趕忙跪下,上身匍匐。

  褚遂良念道:“今命萬年縣縣尉閆寸,白直吳關共同捉拿叛黨,你二人可隨意調遣各坊武卒、坊丁,亦可自大理寺內調取人手,還可任意出入戶、吏二部,調取所需文書,以上諸署需全力配合調查,不得耽擱,否則視爲欺君。”

  唸完,褚遂良將聖旨放在了閆寸手上。

  秦王擡手做了個虛扶的動作,示意兩人起身,閆寸先起來,將聖旨夾在咯吱窩下,伸手去扶腿腳不便的吳關。

  秦王對呈送聖旨的小太監道:“你走一趟太醫局,找位精通接骨的醫師,爲吳郎瞧瞧。”

  吳關忙道:“不必不必,我這腳老毛病了。”

  他又指了指名單,道:“捉拿叛黨是大事,不敢耽擱,我等這便告退了。”

  待兩人離開,褚遂良轉向秦王道:“這兩人,您怎麼看?”

  秦王指了指吳關所站的位置,又指了指閆寸所站的位置,“他踹了他一腳,你可看見了?”

  褚遂良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看得真真兒的。”

  “有點意思。”李世民玩味地捋了捋下巴處的長髯,“接下來,就看他們有沒有真本事了。”

  一刻後,齊公將兩人送出了宮城。

  告別齊公後,閆寸埋怨道:“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怎麼?”

  “追查叛黨之事,你怎敢替我應承?若我不答應呢?”

  “你會答應的。”吳關道。

  “你怎知道?”

  “你並不討厭秦王,一個人若是不討厭另一個人,是很難裝作討厭的。”

  閆寸不語。

  “我說對了是不是?”吳關不依不饒地追問:“要不要打個賭?我賭秦王準會寬宥那些叛黨。”

  “不賭。”閆寸堅決道。

  “賭嘛。”吳關搖着他的一條胳膊耍賴。

  “不賭。”

  “爲何?”

  “上次已被你贏走了老婆本,這回再輸,只能把褻褲給你了。”

  “噗……只要你輸,給什麼我都不介意……真的,哎閆兄莫走啊,等等我……閆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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