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李世民:吳愛卿,你這馬屁有點過了

作者:形骸
獄卒哼着不成調的小曲,睡眼朦朧地離開。

  兩人依舊不敢說話,只傳遞着眼神。

  事實上,監牢內並沒有照明的燈或火把,隨着獄卒帶走了唯一的一盞風燈,周圍迅速陷入黑暗,眼神交流也進行不下去了。

  丁廣率先開了口。他惡狠狠道:“看什麼看,都是你乾的好事,若不是你鼓吹,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你莫說我,若不是丁茂帶着你們跑出去惹是生非,大家會暴露嗎?”大巫深呼吸幾下,壓抑情緒,他知道對方年輕氣盛,若這樣爭執下去,天就沒法聊了,他只能讓步。

  “你也被審了?”大巫道。

  “嗯。”

  “他們問了些啥?”

  “還能問啥,要錢。”

  “沒有拷打你?”

  “你好像很希望我被拷打。”丁廣不滿道。

  大巫沒接話,他用沉默表示着懷疑。

  丁廣只好道:“要打來着,但我接受了他們的一個條件,又沒打。”

  “什麼條件?”

  “來跟你套話,問出你究竟把錢財藏哪兒了。”

  大巫上前一步,似乎想要看清丁廣的表情。

  “你看什麼,你還能拿出錢財救我的命不成?我現在啊……”丁廣往稻草堆裏一躺,打了個哈欠,繼續道:“熬一天算一天吧,我只盼着早點死,別受罪……哎,還是劉永壽運氣好。”

  “他怎的了?”

  “逃了。”

  “什麼?!”大巫雙手抓住了面前的鐵欄,聲音發着抖,“怎麼……他是怎麼……你起來,起來說。”

  “你不知道?”丁廣擡起了頭,“他們不是已審過你了嗎?竟沒告訴你?”

  大巫搖頭。

  丁廣重新枕在了稻草上,“嘿,我早就看劉永壽一身好本事,真給咱們爭光……那些漢人可被折騰得夠嗆,怪不得顧不上審咱們,我聽說,最近要出長安城可太難了……

  他一定還在城裏,哎……沒個落腳的地方,怕要淪落成叫花子……”

  大巫陰測測道:“只顧着自己逃,也不帶上咱們。”

  丁廣被他氣得彈了起來。

  他擡手指着大巫,並快步走到距離對方最近的地方。

  “你說的是人話嗎?!這是牢房!難道進來時你看不到那些兵卒?他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

  “是啊,那麼多守衛,還有巡邏兵,”大巫接過話頭,嘲諷道:“怎麼偏偏他就逃出去了?”

  這次換丁廣沉默了。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問我,若逃出去了該去哪裏尋我藏起來的錢財。”

  “哈,哈哈……”丁廣被他氣笑了。

  他笑了許久,才道:“你千萬別告訴我,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兩人都坐回了稻草上,拉開距離,相互防備着。

  “人沒了,錢也沒了,”丁廣道:“你說,草原上的族人能熬過這個冬天嗎?”

  大巫放在膝蓋上的手顫抖了一下,他用力握拳,剋制着不想顫抖傳遍全身。

  “所以你千萬別告訴我,”丁廣繼續道:“我不想做那個罪人。”

  顫抖還是傳到了肩頭,藉着牢房小窗極微弱的月光,丁廣看到大巫的肩膀微微聳動。

  “我死在這兒,至少還能做個無名小卒,可若嵇胡真的滅了族,若那些錢財是由我拱手送給漢人的,我就成了罪人。

  你自己下地獄吧,我要去長生天,與我的兄弟們團聚。”

  “不會的……不會……再等等。”大巫道:“我有辦法的,你相信我。”

  丁茂躺下,面朝牆,主動結束了這次對話。

  遠處一間監牢內,閆寸默默走了出來。

  他站在黑暗中,朝二人牢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放輕腳步,離開了監牢。

  夜已深,坊門已閉,閆寸回不去家了,他決定在萬里展翅劃撥給他的小室湊合睡一覺。

  悄悄推開門,卻看到了吳關。

  吳關席地而躺,顯然也是打算在此過夜。

  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尷尬。

  “你不是要去住邸店嗎?”閆寸迅速進屋,關了門,習慣性地去點燈,又想到被人發現兩個吵了架的人共處一室,慌就圓不下去了,便又放下火石。

  “我琢磨着你得回家住,我就在這兒湊合一晚,將吵架的事兒坐實,對了……聽說你見過陳少卿了,如何?”

  “嵇胡俘虜之死果然有蹊蹺,”閆寸將自己的經歷原原本本告訴吳關,又道:“我總覺得陳如舊沒說實話,至少是沒將實話說全。”

  “是有點怪。”吳關道:“要不明天我去會一會他?”

  “也好,總該熟絡一下。”閆寸道:“今日怎麼半?你睡吧,我出去看看,政布坊應該也有邸店。”

  “別折騰了。”

  吳關伸腿將一張矮腳書桌蹬到一旁,騰出身邊的一塊地方。

  他拍了拍那塊空地,並拽過一隻坐墊,示意閆寸像他一樣拿坐墊當枕頭。

  “湊合一晚吧。”吳關道。

  “嗯。”

  閆寸亦和衣躺下。

  “哎。”吳關拿胳膊碰碰他。

  “怎麼?”

  “明日你得早起。”

  “嗯。”

  “早早離開這兒。”

  “嗯。”

  “莫叫人看見咱們在一處。”

  “知道了。”

  聽出閆寸說話時帶着笑意,吳關又道:“你笑什麼?”

  閆寸嘆了口氣,“年紀不大,管得不少,別人笑你也要管嗎?”

  “有好笑的事,總該說出來讓別人一起樂,見者有份,你這樣偷着樂的,難道不該管?”吳關理直氣壯。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早起,還得揹着人……好端端搞得跟偷情似的。”

  吳關嗤之以鼻,“睡了睡了。”

  第二天一早,閆寸第一個到大理丞辦公的堂衙,處理了一些公文,剛打算去監牢瞭解一下丁廣的進展時,卻被一名跑腿的公廨白直叫住了。

  “您是閆丞吧?”白直道。

  “是我,有事嗎?”

  “太子令史府上派了人來,給您送來一張名帖。”

  閆寸接過名帖,只見其上寫着褚遂良的名字,他正是太子令史。

  隨名帖還附了一張字條,約閆寸和吳關晚間去其家中小酌。

  閆寸清楚,這是要向他表達救命之恩了。

  略一沉吟,閆寸問那白直道:“送字條的人回去了嗎?”

  “沒,等着您回信兒呢。”

  “好,”閆寸重新坐回書案前,裁了一條紙,道:“我回個話,勞您稍後交給送字條的人。”

  不多時,白直回報,說已將字條交了出去,閆寸叫他留步。

  “還有一張字條,也想勞您送一趟。”閆寸道。

  “您儘管差遣。”

  閆寸便又遞給他一張字條,並道:“請將這個送往萬年縣衙,交給主簿安固……此爲私事,請您務必收下這些酬勞。”

  閆寸自錢袋內摸出一小串銅錢,一併遞到白直手上。

  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古時通訊不發達,不像後世,有諸多信息需要人跑腿傳遞。因此官人往往會有隨行的僕役,且官越大,要處理的事物越多,帶的僕役就越多。

  公事可使喚衙署內的白直跑腿,若是私事,使喚人家就不合適了,況且,有些時候即便是公事,也不宜讓外人經手,因此白直已基本不再承擔外出跑腿之事。

  若要使喚他們,就需給些賞錢。

  許是閆寸賞錢給得不夠多,那白直雖未拒絕,卻也不太熱情。

  閆寸暗暗嘆了口氣,官變大了,來往花銷水漲船高,從前在萬年縣衙的價碼,擱在大理寺,怕是要遭人笑話。

  他也該找個可靠的僕役了,可是以冷臉、沒朋友出名的閆寸,上哪兒去找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選呢?

  頭疼,一想到要花時間去認識瞭解一個人,閆寸就只想躺下放空。

  他又想到了吳關。

  這人真怪,突然間就闖到他身邊,又突然間就和他上了一條船,似乎他們已做了很長時間朋友,一切皆可在不言中。

  真是奇怪。

  這麼胡思亂想着,閆寸走進了大理寺監牢。

  他沒提審任何人,而是輕輕走進前一晚停留過的牢房,繼續留意大巫和丁廣的對話。

  “別自欺欺人了!”丁廣幾乎在咆哮:“你還能有什麼辦法?當初來這裏,你就說已大點好了一切,來了便可誅殺李建成,結果呢?你帶着我們在郊外的狗洞子裏,一待就是兩個月!”

  “我們不會成爲罪人,嵇胡不會滅族……”大巫喃喃道。

  “魔鬼!你纔是魔鬼!比漢人還壞的魔鬼!”丁廣道:“太殘忍了!這種時候你還要給我希望……”

  閆寸搖了搖頭。

  丁廣似乎用力過猛了,兩人的對話完全不在一個頻率。

  他有些遺憾,果然不是誰都像吳關那樣,裝什麼像什麼。

  是讓丁廣繼續演下去,還是就此打住,閆寸有些拿不準。

  吳關來了。

  和閆寸不同,他帶着獄卒,大搖大擺往大巫的牢房走去,並衝閆寸眨了眨眼睛。

  “你幹什麼?”閆寸問道。

  “提審。”

  “不行!”閆寸快走兩步,擋在了吳關面前。

  跟在吳關身後的獄卒有些不知所措。

  顯然,兩位長官接下來的對話不適合讓外人聽,但他又有一顆八卦之心,不太想錯過這麼好的八卦素材。

  但他還是很快就離開了,因爲他想起,往回走不了多遠,轉過一道牆角,就可藏在牆後偷聽了。

  大巫和丁廣卻不需要偷聽,甚至,因爲牢房臨着過道的一面沒有牆,只有鐵欄,壓根不存在隔音,他們想不聽都不行。

  “讓開!”吳關呵道。

  因爲氣憤,他破了音。

  “不行!”閆寸堅持道:“你不能審他們,現在不行。”

  “難不成你想私吞錢財?”吳關道:“呵,我說呢,怪不得新太子要我與你一起審案,原來是防着你。”

  閆寸冷笑一聲,“好像沒防你似的。”

  “你!”吳關氣得直跳腳——若他的腳真能跳起來。

  此番爭吵,閆寸佔了上風,不無得意道:“你不是喜歡告狀嗎?結果怎麼樣?呵,我可是聽說,太子讓你學着點辦案,一切聽我安排,莫要生事……”

  “好,好。”吳關怒道:“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將案子辦出花兒來,他倆歸你了,我審剩下的那個去,那個歸我!”

  一個時辰後,僅剩的一名嵇胡俘虜乾脆被押進了丁廣的牢房。

  那是個小個子胡人,比丁廣矮了大半頭,但身形壯實。

  小個子嵇胡人見到丁廣,很是激動。

  “他們審你了嗎?沒對你用刑吧?其他人呢?你見過他們嗎……”

  竹筒倒豆子一般,小個子嵇胡人抓起丁廣的手,就是一通疑問。

  丁廣回握住他的手,這讓他漸漸平復了情緒。

  “你怎麼樣?”丁廣問道。

  “簡直瘋了!”

  “他們將你怎的了?”丁廣有些擔憂地問道。

  “我是說那個人,審訊我的那個……小孩兒,簡直是個瘋子……唐沒人了嗎?爲何叫一個小孩來審我?……對了,劉永壽竟逃走了,是真的嗎?”

  令小個子嵇胡人費解的問題實在太多,他又開始語無倫次。

  “他究竟問了你些什麼?你慢慢說。”

  “他問我可見過劉永壽。”

  “什麼意思?”

  “我和劉永壽關在一排牢房,他要逃走,必會路過我的牢房,那小孩問我,他逃走時我瞧見了沒。”

  “那你瞧見了沒?”

  “我……沒。”

  丁廣嘆了口氣。

  小個子嵇胡人繼續道:“反正沒活路了,既然要死,難道死前我還要擔驚受怕?

  絕不可能,我寧願死,也不願被漢人笑話。

  因此,這幾天我該喫喫,該睡睡……早知我不睡了,說不定他走時還能帶上我……哎,你說他不會是叫過我卻沒叫醒吧。”

  丁廣很想給這同伴一巴掌,並大喊:你清醒一點!清醒一點啊!

  “除此以外,那小孩還問了什麼?”

  “倒沒再問什麼,不過想跟我做個交易。”

  “哦?”

  “他讓咱們啥也別說?”

  “啊?”丁廣撓着頭,他覺得頭禿。

  “什麼?!”大巫也發出了驚歎。

  小個子嵇胡人這纔看見大巫,先是倖存者碰面的喜悅,可一想到是這大巫害得他落到如此境地,便又高興不起來了,只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他讓咱們什麼都別說,只要不說,就能活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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