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吳關:我是不是激動得有點早?

作者:形骸
子時,初。

  閆寸一路跟着幾人,直至黃員外在城北的莊園。

  他遠遠看到莊園大門開啓,四名僕從擡着竹椅進了門,緊接着,三名僕從推搡着方白眉,將他也推了進去。

  門迅速關閉,周圍安靜下來。

  閆寸自周圍住家的屋頂略至莊園側面,翻身落地,快步貼近莊園。

  莊園側牆外是一小塊空地,空地上雜草叢生,還有一些被丟棄的磚瓦,看樣子最近周圍有人家剛修繕過屋子。

  院牆頗高,僅靠助跑是攀不上去的,閆寸撿了三塊破損的方磚,摞在牆角。

  助跑幾步,腳踩方磚一發力,閆寸的手攀上的牆沿。

  他依靠臂力將自己提了上去,保持着剛好露頭的狀態。

  莊園佔地頗廣,後院有一處水潭,被錯落的屋子遮住大半,沒遮住的部分泛着細碎的月光。

  除此之外,莊園內只有一處燈火。

  沒人嗎?這麼大的院落,僕役婢女呢?他們不點燈嗎?閆寸思索着。

  他屏息聽了片刻,確定周圍沒人,雙臂一用力,翻過了院牆。

  落地後,閆寸趴在草叢中沒敢動。

  等了幾個彈指,閆寸起身,貓着腰,向燈火所在處摸去。

  轉過幾道迴廊,他聽到了細微的說話聲音。

  就在下一進院子。閆寸在無人看守的院門口探頭看了一眼,院內堂屋點着燈,因此可看出屋內晃動的人影。

  屋外有僕從值守,正是擡竹椅的四名僕從。他們正在傳遞一隻水袋,也不知是在分水喝還是在分酒喝。

  閆寸雖未與他們交過手,卻知道他們功夫定然極紮實。

  因爲他見過他們擡竹椅。

  竹椅不似轎子,它有韌性,擡起來走難免忽忽悠悠,人坐在上頭,走不了多久就要反胃了。因此有人經營租賃轎子的生意,卻沒有人租賃竹椅。

  可是這四人將竹椅擡得穩極了,如坐平地,毫無顛簸之感。

  他們無論步伐大小、快慢,還是方向控制,都配合默契。

  關鍵是,閆寸並未從他們身上看出長期訓練刻意配合的痕跡。

  這是四個可以各自爲戰的高手,因爲功夫高強,所以可以與他人無縫配合。

  突然,閆寸後背的汗毛全豎了起來。

  那是一種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才能培養出的預感,彷彿死神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涼氣。

  閆寸縮緊後背,向一旁滾了一圈。

  就在他滾倒的同時,一支箭擦過他的手臂,釘入院牆。

  “誰?”

  院內的僕從聽到箭矢聲,瞬間警覺起來。

  兩人守在亮燈的屋門口,兩人抽刀,向着屋外摸來。

  閆寸向身後瞥了一眼,從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對方應該在樹上。

  就在他評估院內的四名僕從時,身後的樹上有個人正盯着他,像一隻隨時準備俯衝捕食的老鷹。

  看到箭矢,閆寸便知道,跟殺死馮員外的是同一名弓箭手。

  他只能藏在一根門柱後,並祈禱門柱足夠寬大,能使對方找不到再次射箭的角度。

  祈禱似乎靈驗了,對方沒再放出箭矢,然而沒用,因爲院內的僕從出來了。

  距離還有五步,隔着一道院門,雙方都已看到了對方。

  今晚月色真好。

  看到對方的瞬間,閆寸動了起來。

  他猛然衝向面前的兩名僕從。

  僕從被他的悍勇嚇了一跳,本能地後撤一步,準備迎敵。

  然而閆寸只衝出一步,突然又收了衝勢頭。

  直到一支箭矢自他的頭頂掠過,釘在高大的門框上。

  就是現在!

  趁着對方新的箭矢上弦的瞬間,閆寸衝進門內,重新找到了掩體。

  嗖——

  又一支箭矢飛來,釘在門框上,比上一支深,弓手放箭時似乎帶着被戲耍的怒氣。

  “哈——”

  從一名優秀弓手的箭下脫逃,使閆寸渾身的細胞都興奮起來。

  從院門口到屋門口,有約莫兩仗距離,其中一大半是沒有掩體的。

  他沒有退路,只能向前衝。

  “來吧。”

  閆寸拔出刀,與兩名僕從戰成一團。

  嗖——嗖——嗖——

  瘋子!

  弓箭手是個不顧同伴死活的瘋子。

  閆寸一脫離掩體,箭矢接連飛來,甚至射傷了一名僕從。

  不是吧。以僕從牽制弓手的計劃落空,閆寸趁擋在一側的僕從受傷,迅速從兩人的夾擊中脫身,直衝向亮着燈的屋子。

  以弩箭逼退守在屋門口的兩名僕從,閆寸闖進了屋內。

  不得不說,人有時候還是需要外力推一把,原本沒什麼信心對付四名僕從,被那弓箭手一逼,也做到了。

  進屋的瞬間,閆寸丟出一枚銅錢。

  銅錢自燭火上方飛過,帶動的氣流吹滅了燭火。

  屋內瞬間漆黑一片。

  “誰敢來!我就殺了你們的主子!”閆寸道。

  這絕不是虛張聲勢,說話時他已掐住了黃員外的脖子。

  黃員外的身體輕飄飄的,他身上有一股老年人特有的味道。

  陳舊腐朽的,潮溼的,在藥罐子裏浸淫久了的味道。

  閆寸將他從矮塌上提起,這味道便散了出來,充滿整間屋子。

  他右手掐着黃員外的脖子,左手上的刀則架在了另一條脖子上。

  屋內還有一個人。

  陳初秋。

  院閣行會會首陳初秋。

  “陳會首,又見面了。”閆寸向他打着招呼。

  陳初秋一動也不敢動。

  今夜的月色真好,月光透過窗戶紙,淡淡的,恰讓閆寸手中的刀反出冷光。

  “他太老了,”陳初秋道:“你再不放手,他就要被你掐死了。”

  “陳會首真是好心,這種時候還替別人着想。”閆寸道。

  “我只是覺得,你來黃員外的府邸,總不會是爲了對付我吧?”陳初秋道。

  “那得問一問黃員外了。”閆寸鬆開掐在黃員外脖子上的手,問道:“這麼晚了,陳會首還來登門拜訪,定是有什麼急事吧?”

  黃員外揉着脖子,猛咳幾聲,將氣喘勻了,道:“你可知道我的靠山……”

  “你可知道,你的靠山即將大難臨頭。”閆寸打斷了黃員外,“所以,現在提什麼靠山,除了激怒我,不會有別的結果。”

  他看不清黃員外的臉色,卻知道對方的臉色一定難看極了。

  “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明白嗎?”

  不待黃員外答話,屋外有人喊了起來。

  “勿傷吾主!否則我們絕不放過你!”

  閆寸撇撇嘴。

  他自是不信這種威脅,主人若是死了,他們又該向誰效忠呢?

  但他並未拆穿,只是要求道:“將你們抓來的人,那個叫方白眉的,給我押來。”

  外面沉默了片刻。

  “好。”有人答道。

  閆寸看向黃員外,“告訴他們莫耍花招,否則……你知道的。”

  黃員外忙喊道:“按他說的辦,全聽他的,莫耍花樣。”

  “很好,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陳會首爲何深夜來訪?”

  “他來與我商量,如何趁馮員外死,買下他的幾間邸店。”黃員外道。

  陳初秋用招手代替點頭,接過話道:“對對對,我來就是爲了生意上的事。”

  “生意,呵……”閆寸反問:“究竟是購買,還是霸佔?”

  “買,絕對是買,童叟無……”

  “我問你,”閆寸手中的刀在陳初秋肩頭點了一下,嚇得他猛縮脖子,“我問你,你要買下邸店,爲何要來跟黃員外商議?”

  “這……”陳初秋想要擡手去擦額上的汗,又忌憚脖子邊架着的刀,“我手頭實在沒錢……就……就想來借些錢。”

  似乎合理。

  閆寸卻搖了搖頭。

  “我知道鄂縣院閣的生意不好做,你不過是勉力支撐,手頭並無餘錢,不過……”

  閆寸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哥哥陳晚春乃是酒業行會的會首,酒水生意還是有利可圖的,你不去兄弟家借錢,卻來黃員外這裏借……我若沒猜錯,黃員外這兒應該只能借到高利貸吧?

  生意人可都知道,不到萬不得已,高利貸是絕不能碰的,尤其賭坊的高利貸,那可是要喫人的,你膽子可真大。”

  閆寸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我有些費解,既然院閣生意不好做,你爲何不將院閣改爲邸店?改造的成本並不高,何必一直虧錢掙扎,直至馮員外死,才生出經營邸店的念頭?”

  “第三,”閆寸伸出了第三根手指,而後又握成了拳頭,這是他要說的最後一點,“第三,深居簡出不喜交際的黃員外,竟然允許一個曾經與其作對的商人深夜入府,竟還是爲了借錢這種事,你讓我怎麼相信?”

  閆寸向屋門瞟了一眼。

  方白眉還沒帶來嗎?外面的人會不會使詐?

  閆寸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他耍了一個刀花,刀將矮塌上的一隻方形靠枕劈開,靠枕內填充的碎布料露了出來。

  閆寸挑了一根長條形的布料,扯了扯,確定結實,便用布料將陳初秋的雙手反捆在了身後。

  如此,他便不必再拿刀指着他了。

  而後,他將黃員外的手也捆了起來。

  捆綁黃員外時,閆寸問道:“你要把方白眉送哪兒去?”

  “啊?”

  這一聲反問,前半截透着迷茫,後半截則是試探的想要矇混過關。

  閆寸聽出來了。

  他已知道回來路上的對話被閆寸聽到了,卻又試圖否認。

  閆寸沒接話,只是忙着往他的手腕上纏布條。

  “那個……”黃員外心虛了,敗下陣來。

  “我是要送他出城的,他不是……那什麼,跟死了的馮員外有些過節嗎,我怕他受冤枉。”

  閆寸還是不說話。

  沉默是惶恐的催化劑,加之手被捆住,黃員外只覺得被人捏住了命運的後脖頸,偏偏他還打打包天地向那人撒謊。

  他的肩膀開始顫抖。

  看着他瑟縮不止,閆寸想到了一個問題:人是年紀越大越怕死的吧?

  閆寸終於打破了沉默。

  “需要我提醒一下嗎?”閆寸道:“就在剛纔,回來的路上,你對方白眉說,讓他去那兒待一陣子,如果我問得不夠具體,那我現在重新問一遍,那兒是什麼地方?”

  “我的……我在別的地方還開了買賣,就是……讓他去別的地方躲一躲……”

  “不是,”閆寸搖頭,“他很害怕。”

  話音剛落,閆寸的刀動了。

  刀在陳初秋大腿上劃過。

  他的刀太快,以至於陳初秋根本沒感覺到痛。

  直到血浸溼了褲子,又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痛感慢慢襲來。

  陳初秋張大了嘴,他終於害怕了,他想喊叫。

  “噓——”

  閆寸示意他噤聲,他便下意識地又閉上了嘴。

  “一句實話都沒有,”閆寸道:“是什麼讓你們覺得騙我可以不用付出代價?”

  兩人拼命向矮塌深處縮去,縮成了兩隻鵪鶉。

  “從現在開始,撒一個謊我就割一刀。”閆寸的刀鬆鬆垮垮地放在了陳初秋腿上,“你說得對,他太老了,稍不留意就會死,所以,他的刀你來挨。”

  “我說!我說!”陳初秋幾乎是尖叫着保證。

  閆寸又衝門口瞟了一眼。

  陳初秋如此大聲尖叫,外面一定能聽到,竟然沒人出聲問一句?

  強烈的不安襲上心頭。

  他重新環視這間屋子。

  屋子不算小,除了矮塌,還有一張書案,一把高椅。

  靠牆有書架和箱櫃。

  外面的人能攻進來的地方,唯有門窗而已。

  此刻,門窗皆已被他上了栓。

  他一時想不出對方能耍出什麼花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外面那個弓手,是你們誰的人?”閆寸再次提問。

  這回,黃員外立即積極答道:“不是我!是他的人!”

  “不不不……”

  陳初秋晚了一步接話,懊惱地直拿腦袋去撞矮榻邊沿的扶手。

  閆寸覺得不妥,伸手去攔,卻晚了一步。

  陳初秋的腦門撞到矮塌扶手的瞬間,機簧運作聲音響起。

  矮塌幾乎是瞬間反轉,露出了其下貼着牆的一處洞口。

  下一瞬,一隻箭矢從洞口射了出來。

  下意識的,機簧聲響起的瞬間閆寸便一把抓過輕飄飄的黃員外,擋在了自己身前。

  他可不是什麼心疼惡霸的白蓮花。

  黃員外只張了一下嘴,一聲求饒還未喊出來,就被射中了胸膛。

  “啊啊啊——”

  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恐懼地大聲叫喊,兩隻手亂抓。

  他太瘦了,根本無法完全擋住閆寸。

  趁對方更換箭矢的間隙,閆寸又抓過了陳初秋。

  陳初秋一擋在身前,弓箭手立即收勢頭。

  “真是你的人。”閆寸推着陳初秋上前,抽刀向洞內砍去。

  他必須守住洞口,要將裏面的人堵住,一旦他們出來,閆寸就要面臨以一敵多的尷尬被動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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