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 吳關:安兄有競爭對手了

作者:形骸
看着燕子離開,吳關低聲對閆寸道:“這下安兄可有競爭對手了。”

  閆寸深以爲然:“而且是個佔盡優勢的競爭對手。”

  “你會念着交情暗中幫襯安兄嗎?”

  閆寸認真想了想,道:“不會。”

  “誒?”吳關不解。

  “你不瞭解他。”

  吳關還想多問一句,卻被打斷了。

  有店家向兩人打招呼:“官爺回京嗎?天兒可不早了,能趕在閉門之前進長安嗎?”

  吳關忙道:“無妨,讓您費心了。”

  又有店家問道:“啥時候回來?”

  不待吳關回答,又有人站在店門口招呼道:“帶些乾糧路上喫吧,剛出鍋的滷肉,香着哩!”

  店家愛戴兩人,因爲他們的一番折騰擠垮了賭坊,店家的生意纔好起來。

  對鄂縣大部分店家來說,兩人猶如再生父母。

  吳關亦與他們打着招呼。在吳關的宣揚下,兩人要出城的消息正慢慢傳開。

  閆寸就不同了,他一路上都冷着臉,彷彿別人欠了他的錢。

  吳關察覺出異樣,待轉到沒人處,便問道:“你怎的了?”

  “你就不心虛?”閆寸反問。

  “虛?虛了您補補啊。”吳關道:“反正我不虛。”

  閆寸斜睨着他,心想:人果然都是如此,越缺什麼就越要強調什麼。

  “少沒正經。”閆寸道:“你可還打着人家鋪面的主意呢。”

  “那又如何,正當競爭。”吳關道。

  “正當?你還不是仗着提前知道消息,贏得可不光彩。”

  “我要光彩幹什麼?”吳關轉移話題道:“你剛纔爲何說我不瞭解安兄?他有什麼不爲人知的?”

  “回頭再說吧,眼下咱們還是專心處理荷花的事,再說……”閆寸想了想,道:“也不用我告訴你,過陣子你就知道了。”

  ……

  落雪院。

  直到華燈初上,雪娘還沒選中一名稱心的客人。

  看着來往的男人,她很氣惱。

  從前在秋閣,她侍奉的客人雖算不上富貴,卻也都是商隊的領頭人。

  其實他們的粗魯程度與那些走商的苦力別無二致,但有個名頭講出去也是好聽的。

  在這種地方的院閣,做不了鳳尾,雪娘便要做那雞頭。這是她入行以來就懂得的道理。

  可她剛露頭,還不足半年,就被荷花趕出了秋閣,憑什麼?

  鴇婆來敲門了,雪娘煩躁地將手中胭脂盒子摔在梳妝檯上。也不知今日鴇婆會將怎樣臭烘烘的客人塞給他。

  “快開門,整日沒精打采,生意還做不做了?”鴇婆罵道。

  她的下一句話卻讓雪娘迅速開了門。

  鴇婆道:“沈大和沈五……”

  沈大沈五正是刺殺荷花之人。

  “誰?”雪娘問道。

  “沈大沈五的朋友,算那兩個小子有良心,還知道給你介紹生意……”

  雪娘忽略了鴇婆的叨唸,道:“朋友?來幹什麼?”

  “哎呦,可真新鮮。”鴇婆尖着嗓子嘲諷道:“你倒說說,男人來院閣能幹什麼?快醒醒吧,真拿自個兒當富家小姐了?”

  被鴇婆一嚷,雪娘臉上有些掛不住,若擱在平時,她定要與鴇婆掰扯兩句,但此刻她顧不上。

  “快將他帶到我屋裏。”雪娘道。

  見雪娘乖乖聽話,鴇婆滿臉“看吧,落魄鳳凰不如雞”的意思。

  不多時,鴇婆便將一名男子帶到了雪孃的房間。

  那男子與荷花所見的刺客年齡相仿。

  除了年齡,他身上還有諸多與他們相似的地方,比如油膩膩的好似幾天沒洗過的臉,酒糟鼻子,一雙賊溜溜的眼睛。

  他看人時總是微微低着頭,偶爾擡起眼簾,飛快地瞄上一眼。

  那是在賭坊監視出千的客人練就的。

  雪娘幾乎立即就確認了,這一定是沈家兄弟在賭坊結交的朋友。

  男子進屋後關了門,道:“你的事我已知道了,荷花身邊那兩人可是官差,沈家兄弟沒把握,便叫了我幫忙。”

  雪娘不答話,似在等待他的下文。

  “可今日兩個礙事的官差出了鄂縣,他們又不讓我幫忙了,錢也不打算給我分了。”男人道:“可惜我已知道了此事,你一定不希望我到處宣揚吧?”

  雪娘已聽明白了他的意圖。

  她問道:“沈家兄弟打算今晚動手嗎?”

  “後半夜,趁這兩日天熱,荷花還在開窗睡覺,過了這幾天,待涼下來,可就難尋機會了。”

  雪娘又是一番猶豫。

  男子失了耐心,道:“你肯花多少錢買我閉嘴,給句痛快話。”

  “半吊錢。”雪娘道。

  “太少太少,”男子搖着頭道:“難道你的命只值半吊錢?再說,用不了一個月你便可賺到半吊錢吧?”

  說話時,他一屁股坐在了雪娘榻上。若她給不出滿意的價錢,他便賴着不走了。

  “我改主意了。”雪娘道:“我不想殺她了。”

  男子一愣,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你……你這話……當真?”

  雪娘已起身奔出了屋子,“我現在就去告訴沈家兄弟。”

  男子慌了,他接活兒時可不是這麼說的,咋全變了?

  他連忙追出去,並大喊:“你回來!”

  落雪院短暫地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向了一逃一追的兩人。

  這是什麼奇觀?一個院閣女子,竟公然拒絕接客。

  鴇婆第一個反應過來。

  “抓住她!給我抓住她!”她指揮着僕役、王八。

  男人們立即撲了上去。

  他們抓住雪孃的手腕,將她的胳膊扭到身後,並趁機扯得她衣襟大敞。

  男人若是逮着機會羞辱一個女人,定要當衆扒了她的衣服的,從古至今,陽光下沒有新鮮事。

  雪娘卻不在意,她衝鴇婆大喊着:“去找荷花!”

  鴇婆鼻子裏噴出一聲冷哼,陰陽怪氣道:“小賤蹄子,荷花姑娘賞你一口飯喫,你卻蹬鼻子上臉……”

  “她要死了!”

  啪——

  鴇婆的戒指在雪娘臉上刮出一道血痕跡。

  這一巴掌直將雪娘打得七葷八素,鴇婆可是憋足了勁兒,想在新主子跟前邀功露臉。

  男子看到此番情景,也嚇了一跳,他嚷道:“都住手,不準打人!”

  沒人聽他的。

  院閣內的自家事,可從來不會被客人左右。除非這名客人特別有權勢。

  這男子很有權勢嗎?可不像,衣着打扮不像,談吐氣度也不像。

  如此,他只能衝出門,去秋閣稟報情況。

  男子離開後,鴇婆對觀望的客人賠了禮,招呼大家玩好,與此同時僕役王八將雪娘拖到了後院柴房。

  她被捆住手腳丟在地上。

  一名王八隨手撿起一根柴禾,對着雪孃的胸脯戳來戳去,柴禾上的木刺在她胸前劃出一道道紅痕,雪娘痛得大聲哀嚎。

  不多時,鴇婆也到了柴房。

  她已冷靜了下來,心中合計着,不管怎麼說雪娘都是一棵搖錢樹,不好將事做得太絕。

  因此,她拿了一張冷水浸過的帕子,想着給雪娘敷一敷腫起的臉,別影響了賣相。

  可她一進柴房,看到雪娘身上的傷,登時就愣住了。

  “你們作甚?!”

  她一把推開仍拿着柴禾在雪娘身上戳弄的王八。

  男人被膀大腰圓的鴇婆一推,趔趄着摔了個屁股蹲兒。

  鴇婆湊上前去,檢視雪娘身上的傷,還在她胸前摸了兩把,似乎她所碰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個弄髒了的物件。

  “不行了,你們下手也忒狠了,”鴇婆道:“這傷想要養好。少說得個把月,要是留了疤,還不如不養。”

  王八道:“我們不過是管教不聽話的姑娘。”

  “把人管成這種倒黴模樣?在我這兒喫白飯嗎?”鴇婆怒道。

  王八觀瞧着鴇婆的態度,建議道:“事已至此,不如趁人還活着,儘快賣到暗巷去,還能賺一筆。

  暗巷的嫖客可不管女人的模樣,只要還有口氣,他們就能將就。”

  “只能如此了,那就由你聯絡買賣吧,荷花姑娘那邊,我會想個萬全的說辭,”鴇婆轉身出門,她的手握上門把後,又道了一句:“反正要將她賣了,不如今晚讓你等快活一下。”

  三名僕役和兩個王八立即發出驢子般的笑聲。

  “早瞧她不順眼了,一副大小姐的樣子,今兒哥幾個就教教她規矩。”‘

  下一刻,鴇婆拉開柴房的門,放肆猥瑣的聲音戛然而止。

  荷花就立在門口。

  她身後是一名揹着弓箭的男子。

  兩個人表情都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萬全的說辭?”荷花道:“你現在可以說給我聽了。”

  “我我……”鴇婆下跪,連連磕頭。

  男人們也跟着下跪,不敢說話。

  鴇婆雖跪下了,卻只是故意示弱,她心中依舊是有勝算的。

  雪娘不聽話在先,她自然有管教的權利。

  下手重了些,把人弄壞了,就賣到暗巷去,這已是院閣不成文的規矩。

  況且,荷花有什麼理由幫一個三番五次挑釁她的女人?

  鴇婆將理由一條條說明,雪娘如何該死,如何留不得。

  在她已想不出更多理由,開始說車軲轆話時,荷花打斷了她。

  荷花看向雪娘,道:“你有什麼要說的?”

  雪娘眼中是有渴望的。

  誰不想活着呢?越是卑賤的人越渴望活着,若不是太渴望活着了,她又怎麼會淪落得如此卑賤?

  她眼中亦有絕望。

  向荷花求助嗎?即便她現在伸出援手,待她知道自己曾僱兇行刺,還能寬宏大量嗎?到時還不是一樣得死?

  “沈家兄弟的事,我已知道了。”荷花道。

  她點到爲止,除了燕子,雪娘和她自己,在場的其它人不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雪娘一咬嘴脣,道:“我把所有積蓄都交出來,求你殺了我,給我個痛快,別把我送去暗巷。”

  “你想死?容易。”

  荷花向燕子伸手,道:“借你的刀用用。”

  燕子遞上一把短刀。

  荷花割開了捆住雪娘手腳的繩子,在她恢復自由後,將刀丟給了過去。

  “你可以死了。”

  雪娘撿起了刀。

  燕子立即擋在荷花身前,若雪娘有什麼不軌之舉,他會第一時間制服對方。

  雪娘將刀架在了脖子上。

  她閉上眼,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又睜開。

  再閉上眼,咬咬牙,下了更大的決心。

  又睜開。

  再閉上眼,將刀向頸側貼得更緊了,好像已下了所有決心。

  最終,她還是睜了眼。

  “活着也難,死也難,可怎麼辦呢?”荷花道。

  她繞開燕子,奪回雪娘手裏的刀。

  雪娘伏地痛哭。

  燕子伸手,想要拿過自己的刀,荷花便遞給了他,並對他道:“我聽說一些幫派,若要加入,須割去一截手指或者腳趾。”

  “嗯。”燕子答道。

  “我在想,院閣裏用不用也立些這樣的規矩,以免有的人忘了誰纔是搖錢樹,伺候搖錢樹的人拿自個兒當了主子,竟敢隨便處置我的姑娘。”

  燕子會意,他耍了個刀花,目光在幾人臉上一一掃過。

  “你們選手指還是腳趾?”燕子問道。

  鴇婆嚇壞了,她想撲上前抱住荷花的腿。

  荷花擡腳,鴇婆太過壯悍,這一腳踹在她身上竟毫無反應。

  荷花自己反倒被裙襬一絆,險些摔倒,慌亂中她向燕子伸手,燕子穩穩將她扶住。

  “就從你開始吧。”燕子一把拎起了鴇婆。

  “你不能!”鴇婆衝荷花大喊着:“我跟你是一邊的!”

  “哦?”荷花上前一步,直視着鴇婆,道:“可我曾也是院閣女子,你剛纔所罵的每一句話,下賤胚子、浪貨、男人的驢……都把我罵進去了。”

  說出最後一個字時,荷花的語氣冷得彷彿能從牙縫裏擠出冰碴子。

  “交給你了。”她對燕子道。

  “好。”

  荷花又看向完全愣住了的雪娘。

  “你跟我來。”

  雪娘起身,掩住衣服,默默跟上。

  “聽說你又不想殺我了。”荷花道。

  雪娘沒敢接話。

  “爲何?”

  “因爲……今日我看到閆丞和吳郎了。”

  “哦?”

  “他們很受愛戴,除了打勝仗的將軍,我還從未見過任何一個官家,能被百姓如此夾道相迎。”

  “所以呢?”

  “所以……你與他們是一起的,我……”

  荷花冷哼一聲,雪娘嚇得立即噤了聲。

  那兩個人很好,荷花也喜歡與他們爲伍,但若因此她纔是好人,那她寧可不要這好人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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