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還魂
腦海深處似乎有一團模糊的霧氣慢慢消散,隱隱約約中,彷彿看到渾身是血的謝懷之朝自己伸出一隻手,她搖晃着腦袋,努力睜開眼睛,想要看清他的樣貌。
但眼皮沉重,任由她如何掙扎,仍舊動彈不得,最終昏睡過去。
……
姜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雕花樟木牀上,周圍靜悄悄的,連呼吸都極盡綿長,唯有窗外微弱光線透入房間裏,給這份靜謐添加幾分生機。
“小姐,您醒啦。”
耳畔忽然響起翠墨溫柔的嗓音。
姜昭眨了眨眼,適應片刻才認出,原來此刻並不是夢境。
眼前這位,好像在青城廟裏有過一面之緣,似乎是那位小姐的侍女,是叫做
“翠墨?”
她憑着零星的記憶喊出翠墨的名字,聲音虛弱而嘶啞。
翠墨立即湊過來,幫姜昭扶起倚着牀頭,再掖了掖被角:“可算醒過來了,您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當真是嚇死奴婢了!”
姜昭聞言一怔。
三日?
見她不語,翠墨後怕地嚥了咽口水,斂下眼眸,微頓片刻後則退至牀榻前雙膝跪下。
“那日在青城廟小姐昏迷不醒,大夫說不宜長途勞累,需靜心修養些時日,故而奴婢擅自做主將小姐就近送回京城本家,奴婢自願請罪,請小姐責罰!”
聽罷,姜昭頓感詫異。
翠墨自她醒來後,便一口一個小姐,且她早已家破人亡哪兒來的本家?莫非
“速拿銅鏡予我。”
翠墨忙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妝臺邊取下銅鏡,又轉身返回牀榻邊,遞予姜昭,併爲姜昭挽起一縷長髮用木簪別好。
“小姐快別愣着了,快隨奴婢去洗漱吧。夫人說今日家裏來了貴客,二夫侍和二小姐都去了,爲的不就是在貴客前露個臉面嗎?小姐你貴爲嫡女,可不能讓他們搶了你的風頭。”
說着話,她輕輕推了姜昭一把,示意對方趕緊起來更衣。
銅鏡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姜昭霎時渾身一僵。
一些不屬於她的零碎記憶,如走馬燈一般在腦中旋轉,她合上眼瞼。
再緩緩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朗。
她心念急轉,面上卻絲毫未露端倪,坐直身體垂首看着腳下繡鞋:白底棉布繡雲紋鞋面,鞋面圖案針腳粗糙,顯然出自於下等人家,鞋底還磨損嚴重。
“我這鞋子......”姜昭蹙眉,擡頭問翠墨,“可還有新一些的?”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家裏銀錢都是二夫侍掌管,夫人她又什麼都聽二夫侍的,從不撥餘錢給咱們。在京郊的時候咱們就食不果腹,要不是您爲了自救,跟着山野大夫學了點皮毛醫術掙點散錢,只怕,只怕......”
翠墨說着,眼眶漸漸泛紅,“算了,小姐還是不去的好。反正等您身子好了,咱就離這兒遠遠的,什麼貴客,咱纔不稀得結交,讓他們去趨炎附勢,咱過咱的清淨日子。”
姜昭抿脣不語,許久,才低聲道:“帶路吧。”
她既然活成了江妱,那麼就必須遵循她的生活軌跡,若想改變現狀,必定先行適應環境,所以,她必須要接觸那位未曾謀面的“貴客”——
雖然,她的出現可能並不在江家人的期待中。
翠墨驚訝擡眸,卻見她神色淡漠,彷彿根本沒把剛剛的提議放在心上,心中不免暗歎,夫人真是眼瞎,也不知中了二夫侍的什麼迷魂蠱術,正夫嫡出的女兒不疼愛偏生去疼一個庶女。
半炷香後,兩人來到正堂門前。
“大姑娘到——!”
翠墨先敲了敲門,隨後便恭敬地退到旁側,等候來人。
“嚷嚷什麼?”
很快便有丫鬟開門,瞧見江妱,不禁愣了一瞬。
“這是大姑娘?”
丫鬟仔細打量姜昭,越看眉頭皺得越厲害。
她是新來江府不久,聽說過傳聞中大姑娘,說是身子不好久居郊外,所以她以爲大姑娘一定是瘦骨嶙峋、面黃肌瘦的病癆鬼。
誰知,眼前這位竟生得膚白勝雪,五官端莊秀麗,眉宇間甚至帶着股書卷氣息。
“我是江妱,前來會客。”
江妱平靜回答完,徑直跨入屋內,視線掃過左右廂房,目光落在眼前那座精緻華麗的八扇屏風上。
“哎,您不能隨便進去!”
小丫鬟連忙追出來阻攔。
“滾!”
翠墨陡然拔高聲調呵斥,眼神狠辣。
丫鬟登時噤聲,她是二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雖是個奴婢,實際上比尋常富貴人家的小姐還要尊貴些,被一個不受寵的小姐侍女這般喝罵,心裏肯定咽不下這口氣,可她畏懼翠墨,只得咬牙切齒地瞪了一眼江妱的背影。
見她在站在屏風前,也知她當是忌憚屋裏人,到底不敢未經允許擅自闖入,小丫鬟登時心生一計。
瞧着,堂屋裏歡聲笑語一派祥和,江夫人與二夫侍攜女坐在左側,而上坐的檀木椅上,赫然坐着位錦袍女子。
她手持茶盞淺飲,偶爾與對面的江氏夫婦閒談,姿態悠閒,頗有幾分傲人之感。
姜昭站在屏風後,看向她的視線逐漸變冷,最後凝固於女子腰間懸掛的金鑲玉佩。
那是她母親的東西,她永遠忘不了。
“太女殿下如此信賴我江家,讓七皇子暫住於江家乃是我江家福分啊,只望殿下日後能多照拂我江氏一族纔是。”
江蓮是朝廷官人,深知如今女皇病入膏肓,朝中各勢羣雌紛爭不斷。
從前她江氏深得聖眷衆人諂媚,可背靠的大樹如今也岌岌可危,倘若能夠拉攏到太女這條線,日後朝中之路可謂暢通無阻。
“母親放心,殿下是明理之人。”
江柳微微頷首,笑吟吟道,一回頭對上太女薛緲的眼神,霎時間笑容滿面:“殿下覺得臣女這茶水如何?臣女年紀尚幼,對茶藝略懂一二,不曉得殿下可喜歡?”
此茶非彼茶,薛緲放下茶盞,優雅笑道:“確實極好。”
“殿下謬讚了。”江柳掩嘴嬌笑,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對面案桌前的小皇子。
小皇子身穿一襲寶藍團花緞錦袍,龍章鳳彩目若朗星,悠悠閒閒把玩着手中瓷白茶杯,一舉手一投足,猶如畫中人,不沾染俗世煙火。
江柳心中一顫,竟是看癡了。
偏生有人打破這份旖旎,只聽小丫鬟尖銳嗓音在耳畔響起:“大小姐,您怎可衝撞太女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