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無論沈日耀作弊與否,在這個時間節點爆出來,對於沈丞相來說都算不得大事。假使沈日耀這回沒有撞到顏楚音手裏,有人暗中利用沈日耀設局,然後在未來某一日,大環境對沈丞相非常不利時,一切忽然爆出來,那才致命了。
所以沈丞相沒有插手年輕人的佈局。
化名賈仁的侍衛繼續在沈土根夫妻面前裝好人,陪着他們跑前跑後。可跑了兩天,連牢房的門都進不去,更別說見到沈日耀了。沈土根夫妻寄希望於丞相,打算找上丞相府。賈仁忙說:“你們知道沈秀才得罪誰了嗎?他得罪的可是京城中最不好惹的新樂侯。皇上極爲寵愛這個外甥,據說連皇子在新樂侯手裏都討不了好。丞相再厲害,難道能厲害過皇上去?你們不去找丞相還好,真找了,丞相還得遞摺子向皇上請罪,到時候就真的沒人可以護住沈秀才了!”
這些話其實通篇都是在放屁!
但沈土根夫妻卻很信,因爲這和他們的認知是相符的。他們本來一直在叫囂,到底有沒有王法啊。得知新樂侯是皇帝的外甥,再也不敢說這話了。在他們的生活中,一個村長的外甥,都不好隨隨便便得罪的,唯恐被村長穿小鞋。
何況皇帝的外甥!
王法是什麼?能和皇帝的外甥比嗎?
按照他們的邏輯,皇帝老爺天下第一大,丞相再厲害,那也是皇上的……嗯,就相當於奴才吧。皇帝的外甥和皇上一樣都是主子,奴才敢得罪主子嗎?
他們以己度人,覺得丞相肯定不敢也沒有能力替沈日耀出頭。
頓時就絕望了!
賈仁又說:“最好呢,這事不驚動上面,悄悄地就給平了。我們給獄卒多塞點銀子,等新樂侯貴人多忘事,把沈秀才徹底忘了,我們再想辦法把他弄出來。”呸啊!原諒屬下的冒犯,真不是故意要把小侯爺說得這般凶神惡煞的!
沈土根身上銀子不多——銀票都在沈日耀身上裝着——趕緊分出一半塞給賈仁。賈仁卻擺手不接。沈土根頓時更信任他了。過了半天,賈仁把牟羊牟大捕頭帶到了沈土根面前。這牟羊正是妹妹被送去慈孤院病逝的那位,如今還不知道是真病逝還是假病逝。婓鶴託牟羊在沈土根面前演場戲,他立刻應下了。
牟羊是個貨真價實的老捕頭,街坊四鄰都知道。這個身份太可靠了。他說要拿點錢到處活動下,沈土根直接拿出了身上幾乎所有的錢。婓鶴表示無論從沈土根身上弄到多少銀子,都歸牟羊所有,就當是請他演這麼一場的辛苦費。
牟羊裝模作樣地忙了幾天,終於鬆口說可以偷偷帶沈土根去牢裏看一下。
沈日耀已經快崩潰了!
他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喫過這樣的苦?就算生在沈家莊這樣一個並不大的村子裏,周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但因爲深得父母喜愛,家裏什麼好的都緊着他。不僅從來沒讓他下過地,殺一隻雞就只有他能喫肉,別人光喝湯。
十來歲時,當他離了啓蒙的小私塾,去了鎮上求學,更是全家人勒着褲腰帶供養他一個!本來他們家在沈家莊是數一數二的,但因爲他今天說要一筆紙墨費,明天要一筆和同窗出遊的費用,家裏的田地都迫不得已賣掉了一些……
眼看着家裏快供不起了,他又好運地考上了秀才!
自從成了秀才,多少人捧着錢送到他面前來!話都說得好聽,是爲着同鄉之誼資助他,期待他在鄉試和會試中繼續一路高中。這個“資助”五六十兩,那個“資助”一二百兩,二十兩以下都拿不出手!沈日耀迅速攢了好大一筆銀子。
到了京城中,靠着這些銀子,沈日耀喫的用的都挑着好的來。
他這輩子從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坐牢!中途換過一次牢籠,他現在被關在牢房的最深處,既潮溼又陰暗。這裏以前已經關過很多人,地上、牆上、稻草上充斥着黴味、血腥味和尿騷味。沈日耀第一天被關進來時,直接薰吐了!
牢房裏每日只提供一餐,喫飽是不可能的,只是讓犯人餓不死而已。
飯食就像泔水一樣。獄卒每天提着桶過來,把“泔水”舀到碗裏,而那個碗是從來都不洗的。沈日耀頭兩天一直咬牙不喫。不喫就不喫,獄卒給飯時看到他碗裏還是滿的,直接掠過他,給了下一個。一碗“泔水”放了兩天,都已經不是難吃了,而是直接發臭了!獄卒不管,反正只要碗裏有,他就不重新放飯。
沈日耀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飢餓的味道。
再後來,就算是泔水,他也閉着眼睛往嘴巴里灌了。
不僅人是餓的,連耗子也是餓的。有一天晚上,沈日耀痛醒時發現一隻大老鼠在啃他的腳趾頭!他又疼又怕,大聲驚叫起來,把旁邊牢房的人吵醒了。那人直接從欄杆的寬縫裏伸過來一隻手,掐着沈日耀的脖子把他狠揍了一頓。
沈日耀被揍成了豬頭。
太慘了,這樣的日子實在太慘了。沈日耀早兩天還敢叫囂,說自己是丞相的孫子,趕緊把他放了,否則叫大家好看之類的。後來已經沒力氣叫了,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縮在牢房的最裏頭,唯恐隔壁牢房的人又抓住他再把他揍一頓。
沈土根夫妻被牟羊帶着進監獄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沈日耀。
牟羊沒讓他們靠近,只說:“你們只能說兩句話,再多就要被人發現了。”
沈土根差點沒認出他們的寶貝兒子。而沈日耀見到父母,呆滯的眼神稍微活了那麼一點,使勁喊着:“爹!快救我出來!爹,我不要再坐牢了,救我!”
沈土根的心都要碎了!
走出牢房時,他傷心得腿腳發軟,多虧牟羊扶着他。沈土根攥着牟羊的胳膊問:“幫幫我們,牟捕頭,幫我們想想辦法啊!我兒子……我的兒子啊……”
牟羊抽了抽嘴角。
又過了兩日。這兩日對於沈土根來說太煎熬了。想到兒子的慘狀,他和妻子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賈仁覺得火候差不多了,站出來說:“我把那天的事徹底打聽清楚了,無非就是沈秀才出言不遜得罪了新樂侯,新樂侯不願放過他而已。有人說沈秀才得了失心瘋,我看這話很是,沒得失心瘋怎敢得罪侯爺?”
“我兒沒有瘋!他是被陷害的!”沈土根痛苦地大叫。
“不,你必須咬死沈秀才瘋了。”賈仁那憨厚的臉上寫滿着急,“只有瘋了,新樂侯纔沒有理由繼續關着他。和一個瘋了的人計較,有違他們的身份啊!”
“都這個時候了,先把沈秀才撈出牢房再說啊!”賈仁苦口婆心。
“再不把沈秀才撈出來,他現在沒瘋,過兩天也要瘋了。”賈仁危言聳聽。
……
賈仁領着沈土根夫妻去找了當日上職的小官,一見到官員就跪下磕頭:“冤枉啊大人,我兒前幾天被抓了……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得了失心瘋啊!”
那小官:“???”
沈土根夫妻沒敢在言語中攀扯侯爺。正如賈仁說得那樣,要是一直提醒這些當官的,他們兒子得罪的不是別人,而是侯爺,只怕要被永遠地關下去了。
小官拿出檔案薄,翻到沈日耀的那頁。
上面寫着沈日耀被抓的原因是在酒樓中尋釁挑事。一般這種情況,要是家裏人願意幫忙交點罰款,關個半天就放出去了。沒人幫忙交罰款,那基本要關上三五天。小官認真一看,沈日耀已經關了十天。十天稍微有點長了,但考慮到沈日耀是秀才,作爲讀書人知法犯法,把刑期延長到十天,倒也不算過分。
但再怎麼說,已經關了十天,今天確實可以把人放了。
這小官不屬丞相那派,也不是錢駙馬的人。駙馬爺特意挑了這個小官當值的時候叫人把沈土根夫妻領來,是因爲清楚小官的性格,這是個正直迂腐的。
小官勸道:“你們兒子是個秀才。這種得了失心瘋的話,不能隨便說的。”
沈土根心裏一跳。果然被賈仁說着了,這些官員爲了討好侯爺,會千方百計阻攔他們把耀兒救出來。他立刻說:“他就是有失心瘋!真的是失心瘋!我是他親爹,還能不知道嗎?我們一家來京城就是爲了找名醫給他看病啊……”
沈日耀他娘在一旁抹着眼淚:“我苦命的兒啊……”
“律法確實規定了瘋子犯罪要從輕處罰。”小官認真勸解道,“但你們兒子犯的罪不重,今天本來就可以放人了。沒必要說他瘋了。這對他前程有障啊!”
沈土根眼中閃過一道憤恨。這朝中,果然官官相護!
沈土根抹了把眼淚:“大人,草民知道您是好心,但我兒確確實實得了失心瘋啊。他本以爲自己考不上秀才,後來又考上了,大悲大喜之下就瘋了。”
“我苦命的兒啊!老天無眼,爲什麼瘋的不是我!”沈日耀他娘繼續哭訴。
小官恍然大悟,原來是考上秀才後瘋的,如此倒也說得通了。前朝有個人也是考中了瘋的,被記在了史書上,但那好歹是考上舉人才瘋的,沈日耀剛考上秀才就高興得瘋了,心性太差。
小官道:“既然如此,我給你們批個條子,拿着條子去牢房門口領人吧。”
沈土根回想着賈仁的話,鼓起勇氣道:“大人,勞煩您在條子上寫清楚,我兒是因爲瘋症犯得錯。”哼,莫想繼續坑我們,寫完之後要蓋上衙門的章!
小官很快開好了條子:“來,在這裏簽字畫押。要不會寫字就按個手印。”
沈土根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和妻子爭先恐後地在能證明他們兒子得了瘋病的條上按下手印。整個過程被這日所有當值的小吏圍觀,誰都可以證明這對夫妻完全自願,無半分勉強。
哎,真可憐!年紀輕輕得中秀才本是一件大喜事,可惜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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