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丞相府所在的地段是禁止騎馬的,需下馬牽行。馬車也要慢行。這個侍衛顯然是把馬系在一條街外,然後從那邊跑了過來。可見這位侍衛肯定有急事。
顏楚音立刻顧不上和沈昱玩笑了。
侍衛很快跑到了近前:“稟告侯爺,杜明回來了,說是有消息要回稟。”
杜明就是被顏楚音派出去調查慈孤院和牟小妹那件事的人。之前顏楚音提過,一有消息要馬上向他回稟。所以杜明前腳剛回到府中,後腳就有人來找顏楚音了,都等不及顏楚音自行回府的。從這個細節能看出,國公府治家嚴謹。
另一方面也說明杜明確實查到了一些東西。要不然這個侍衛會直接對顏楚音說,杜明回來了且一無所獲。正因爲三兩句說不清楚,才需要顏楚音回府。
顏楚音趕緊把那本《和風雅集》字帖塞進沈昱懷裏,匆匆忙忙說了再見,調轉馬車回家了。看顏楚音塞得那麼隨意,沈昱原以爲這字帖會是三皇子的書法習作,到家翻開一看才知道竟然是千金難求的虞大家的作品,差點傻了眼。
“這……這真是……”沈昱有些不知所措。
要沈昱坦然收下這本字帖,他做不到!這樣一本真跡,若想還一份同等價值的禮,以他目前的狀況根本還不起。但按照沈昱對顏楚音的瞭解,若把字帖退回去,顏楚音肯定翻臉。小侯爺心思簡單,在他心裏朋友的價值要遠大於一本字帖。拿你當朋友,纔會把字帖送給你,你退還給我,是不拿我當朋友嗎?
“還不起就慢慢還吧。”沈昱自言自語道,“一輩子那麼長,這纔剛開始。”只要在心裏認真記住小侯爺的好,一輩子那麼長,總能慢慢回饋他的這份好。
沈昱現在很好奇小侯爺那個叫杜明的下屬查到些什麼,如果慈孤院真的安排孤女假死,那背後牽扯的問題肯定不小,不知道他能不能幫上小侯爺的忙。
待顏楚音回到平國公府,杜明還沒來得及休整,整個人呈現出一股奔波已久的疲憊。他回稟的第一句話就是:“此事牽扯不小,只怕需要告知國公爺。”
顏楚音在某些方面還是很聽勸的。但他爹這時正好不在府裏,顏楚音就叫人把他公主娘喊了過來。他對杜明解釋說:“告知我爹和告知我娘是一樣的。”
杜明忙道:“只怕這事與長公主說還更合適一點。”
長公主很快就來了。顏楚音扶着親孃坐好,然後母子倆一起看向杜明。顏楚音是一臉好奇,長公主看似沒什麼表情,但眼神中卻藏着一股凝重。都知道杜明是幹什麼去的,現在杜明一臉嚴肅,長公主已經隱約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杜明詳細說起了自己的調查經歷。
他不是一個人出行的,還帶着杜月和杜星作爲副手。杜月恰好是杜明的侄女,杜星則是他的兒子。三人都不用刻意喬裝,別人問起來,就說是老父親帶着一雙兒女去尋親。再往詳細了說,就說老父親是幼年走丟的,幸而被好心人收養了,如今兒子女兒都有了,卻還是忘不了親生父母,想帶着孩子找過去。
因爲是幼年走丟,所以他對於家裏的情況記不太清楚,就算到了一個地方後各種打探,這行爲也不顯得突兀了。又因爲他是想要找尋親生父母,在行德上落了一個“孝”字,時人對孝子總是高看幾分,他打探消息時便容易了好些。
之前顏楚音從牟小妹的夫家入手,圈定了兩家可疑的人選。杜明運氣好,查第一家時就找對了。牟小妹現在自然不可能姓牟,孃家姓聞,夫家姓周,人稱周聞氏。她丈夫叫周安爲,中進士後被外放到一個不上不下的縣做縣令,因爲在任期間施行了好多對百姓有利的政策,縣內的人口和稅收都穩步增長。一屆任期結束又留任了一屆。直到今年兩屆任期都滿了,吏部召他回京述職,對於縣內的發展,他全都對答如流。吏部給他評了上上等。他現在升至知府了。
順着周安爲去查,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他是正經考出來的進士,爲了防止作弊,他考試時就已經被查過祖宗三代了,還有同鄉的秀才舉人幫他作保。
所以調查重點就落在了周聞氏身上。
杜明出京時聽過牟羊對他母親的描述,又帶着一張牟羊的畫像,然後他想辦法見到了周聞氏和周安爲的長子,長得確實有幾分像牟羊。周聞氏像牟羊母親,她生的長子像牟羊,雖然沒有證據,但周聞氏是牟羊妹妹的可能性很大。
但周聞氏明面上的身世和牟羊一點關係都沒有!
明面上,她生於南方,父親是一個還算有點小錢的地主,母親是個落魄秀才的女兒。母親對她寄予厚望,將她養在深閨,親自教導她念書習字,又專門請了人教她女紅和琴藝。養到十歲左右,該提前考慮親事了,她母親覺得周邊鎮子上沒有人能配得上她,便寫信給了自己姐姐,也就是周聞氏的姨母。這個姨母當年嫁給了父親的學生,雖然過了這麼些年,姨夫就只是一個小主簿,但總比地主好吧?主簿夫人可以接觸到縣令等官太太,手裏人脈路子更廣一些。
也是巧了,姨母手上正好有一條青雲路。周聞氏便投奔了姨母。
後來,姨母尋的那條青雲路斷了,事情沒成。恰在這個時候,周聞氏的父母和弟弟出了一點意外,人全沒了。周聞氏只能跟着姨母一家過活。再後來,她和當地縣學的一個窮秀才看對了眼,兩人便成了親。這窮秀才就是周安爲。
這個身世乍一看是沒有問題的。如果不是牟羊發現了周聞氏和他母親長得很像,周聞氏的兒子偏偏又像了牟羊,沒有人會去懷疑周聞氏的身世有問題。
但順着周聞氏有問題去反推,那麼她的身世又處處存在問題。
第一,周聞氏幼時養在深閨,除了父母親人和家裏的僕從,見過她樣貌的人並不多,偏偏她的親近家人後來出了意外全死了,僕從自然也散了;第二,周聞氏的姨夫因爲很討某一位縣令的喜歡,等那位縣令調職時,她姨夫跟着走了,以至於周聞氏出生時,她家和姨夫家隔得很遠,雖然她母親和姨母一直沒斷了信件往來,可真說起來,周聞氏去投奔姨母前,姨母並沒有真正見過她。
第三,姨母最開始打算幫周聞氏找的那條“青雲路”,不是別的,正是——
“入宮?”長公主終於明白杜明爲何這般謹慎了。
這事竟然有可能牽扯到宮裏!
今上登基後,基本上沒怎麼擴充後宮。宮外的女人想進宮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參加宮女選拔。有些宮女比如說要被安排到公主、太后身邊做女官,需得樣貌、品性和智商樣樣過關。品性和智商短時間內看不出來,所以首先一個就是樣貌好,至少也是五官清秀,得叫貴人看得舒坦,這就得去民間採選。
本朝的女官待遇比普通宮女要好一些。
只要當了女官,宮女這一生基本就有着落了,就算到了年紀出宮,主子也會給予一些安排。景福長公主身邊就有過好幾任女官,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兩人,一個想跟着公主一輩子就自願自梳,如今替長公主管着諸多產業,深得公主信任。一個到了年紀更願意出宮嫁人,長公主不僅幫她找了一門親事,還賜了一份嫁妝,如今她男人已經從普通侍衛升爲了五品武官,爲她請封了誥命。
但不管怎麼說,女官依然是宮女的一種,都是伺候人的。但凡疼愛女兒的家庭,誰捨得讓女兒進宮跪來跪去?只有那種家裏窮得不行的,本來就有打算要賣女兒,比起賣去青樓那種地方,送進宮裏反而變成是一條比較好的路了。
當然了,也少不了那種盼着女兒能躍上枝頭變主子的野心家。
杜明一臉肅容道:“景順十一年,宮裏採選宮女,周聞氏自願報名。憑着她的資質,本來肯定能選上,再經過幾年調/教,說不得能混到各宮主子身邊當女官。但太后當時忽然下了道懿旨,採選宮女的最低年齡不能小於十二歲。”
而周聞氏當時僅十歲,所以很快就被刷下去了。
以往採選宮女時,多選十歲左右的女童,年紀比這小的還沒完全懂事,年紀比這大的經過幾年調/教後年齡又太大了。十歲左右最好,教上兩三年,十三四歲左右到主子身邊,十六七歲左右能獨當一面做女官了,然後二十四歲左右放出宮。可就是那一年,太后忽然下了懿旨,此後採選宮女要十二歲以上的。
不僅如此,太后還把宮女出宮的年紀下調到了二十二。
都說是因着太后慈悲的緣故。
周聞氏進不了宮,本該歸家。結果父母家人竟出了意外。姨夫一家陪着她回去辦理了喪事。此後她都在姨夫家裏生活,直到嫁給了現在的丈夫周安爲。
再後來,周安爲進京趕考,周聞氏跟着進京。周安爲外放,她跟着外放。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周家後院一直沒有妾侍通房,周安爲很愛重妻子。
“換句話說,周聞氏很大程度上能影響到周安爲,對嗎?”長公主問。
杜明抿了抿嘴脣:“據說,周安爲私底下曾稱讚妻子爲女中諸葛。”
若是太后當初沒有臨時下那道懿旨,這位“女中諸葛”如今十有八/九身在宮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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