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終於完成一次自我革新,身體裏的零部件叮噹作響,打散又重組,我還是那個我——只是記憶翻新,將過去壓在大腦皮質下的情感全盤托出,送呈予他,任他捻住一兩根神經,隨意拿捏我。
他好像遭受甚麼天大的打擊,隔着一層棉絮,我只能聽聲辨別,他不給我胡思亂想的機會,一言不發,靜得出奇,下一秒就要與天地重歸鴻蒙。
小孩總會無心辦錯事,林女士好講,勿同小寧計較。小區樓下的橘燈影影綽綽,即便不擡頭,也彷彿有大片的橘光緩緩而來,映上一旁的飄窗。我等了好久,沒等到他的答覆。
媽媽好愛我,她會不計較我的頑劣,在世間苦難前蒙上一層罩子,捧着蜜罐餵我,不讓我看見灰濛濛的天。
我睜開了眼呢,觸目可見的該是柔軟發白的枕頭,但我看見了一團漆黑。
我好狼狽,麻木開口,沒事,沒事的。我在安慰自己,不過是再死上一回,人死了一樣可以活,皮囊還在,縫補拼湊,還會是一個阮言,一個裝載了高級情感的阮言。
行刑官忽然有了動作,他拉開被子,暴露出一個趴在牀單裏的我。我最近胃口不好,伸手一摸,兩塊肩胛骨微微凸起,從身後看來堪稱單薄。沈路規劃好了今年最後一個月的行程,處理完小公司的家產問題,他原先打算帶我去國外轉轉。
寶寶,我們下個月去滑雪好不好,出去轉轉,多喫點東西,看你最近瘦的,一摸都摸不到肉。
一雙手扣上我顫抖的雙肩,沈路勁很大,直接將我拎起,拉到懷裏。我不敢張開手去摟他,兩條胳膊不尷不尬地橫在中間,前有他的胸膛,後是我扁平的心臟。我甚至不敢掉眼淚,滾燙的水珠落下來,會教他察覺到我的存在。我一動不動,冰涼的手指倏然被攥住,沈路一手摟着我,騰出另一手的空閒,擠進來,去握我的手心。
寶寶,他喊我了,透着一股隱忍,給了我錯覺。
我小聲迴應,哥哥,哥哥。我好想他真的是我的哥哥啊,骨血親緣糾纏,倘若真是如此,他怎麼也沒法擺脫我。
他居然笑了,我感到莫名其妙,一時忘了痛楚,仰起臉來看他的表情。
寶寶,你怎麼這麼乖啊,他說。
從小到大我都不是一個乖小孩,逃課抄作業做得,酒吧ktv也去得。這聽起來更像是反話,臊得我臉頰通紅,宛如酒勁又衝上大腦。
他熟悉我的身體,熟稔地捏着我的胳膊,引導我環住他的腰身,舒舒服服地窩在他懷裏。
浴室熱氣蒸騰,他在替我脫衣時大剌剌地鬆開了襯衣上端的兩粒鈕釦。我很會打蛇隨棍上,當即拋掉那點恥心,用臉去接觸他胸前露出的皮膚,不要臉地離他更近。
我臉有點發燙,在這種時刻——起了反應,實在是罪不可赦,可憐又可笑。
好在他尚未發現,我只有祈禱,希望大腦迅速拿回主動權,不要讓該死的那玩意頻頻丟醜。他直白地問我,寶寶是想做哥哥的老婆嗎?
——該死,我就不該讓腹誹溜出口,好讓他聽見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樣的鬼話。
可我沒有退縮的餘地了,我點點頭,頗有點逼婚的意思。我生怕他不信我,火急火燎補充道,我要跟你在一起,是那種在一起。
沈路又笑,捏着下巴擡起我的臉,左看右看,認真地盯,全無之意,短促地嘆了一口氣,問,可是寶寶又不是女人,要怎麼嫁給我呢?
我睜大眼睛,磕磕絆絆開口辯解,我們、我們可以去國外結婚。這是
很天真的說法,因爲在國內毫無意義,在教堂門口拿一張申請表,證明年齡合格後,誰和誰都可以締結婚姻,本質上僅僅是一張紙而已。
沈路顯然知道這一點,雙目含笑,不去糾正我,是他一貫的善意。
我急了,又想不出解決的法子,眼巴巴望着他。
沈路擰了擰我的鼻尖,恨恨道,慣得你,整天盡會和我發嗲,小嗲精。
我聽得耳朵滾燙,這個人真是一時一個念頭,中午還說我彆扭又擰巴,晚上又說我愛發嗲,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組合啊。既然他說都說了,我登時破罐子破摔,仰起臉去親他的下巴窩。我好喜歡沈路下巴上的一塊小小凹陷,像是長偏了的梨渦,性感又漂亮。
他好氣又好笑,笑我還當自己是無知幼童,見縫插針地衝他撒癡。
沈路扣住不安分的我,緩了緩,像是做出極大的妥協,輕聲道,阮言,你想清楚了嗎,你喝醉了,明天醒來之後,萬一後悔,又該怎麼辦呢?
我剛想要罵他戇逼,轉頭一想,不對,這是有戲。舌頭半途打結,呼嚕半天才捋直。今夜我丟臉丟到姥姥家,也不介意再多上幾分,於是擡頭挺胸,一臉正直和他宣誓。
路兒,沈路,你抱抱我好不好,你聽聽這裏,裝的都是你呢。
我想他多半也並非完全的聖人,目睹自家的桃兒成了精,蹦蹦跳跳要嫁予他做小妻子,多少有三分動容,轉化成實體,急匆匆地按着我吻下去。
他眼裏有光,由急至緩,輕輕吮去我脣上的水漬,捏捏我的臉頰肉,吐息微重,熱氣拂到我頸側。
有點兒癢,我往後退了退,沈路迅速察覺,將我拽回來,吻我的眼睛。
上天真的聽到我的祈禱,沈路對我說,寶寶,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其他人結婚,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寶寶,都只會是你。
眼眶蘊不住好大的一灘水,撲簌撲簌往下淌,今晚喝的酒在身體裏過濾乾淨,涌回淚腺,以另一種形式流出來。我很困了,我好想問問他有沒有騙我,但我曉得,沈小王八隻是空有我給他起的這個難聽名號,讓他狠下心來騙我一輩子,他是決計做不到的。
我思來想去,不曉得怎樣纔算是接住了這樣巨大的驚喜,心頭一陣悸動。好運憐我,格外眷顧我,沈路願意放下過往,重新愛我。
他偏頭看了看時間,我順着他的目光一起看過去,原來已經兩點了。他揉了揉我的頭髮,繞過去關燈,摸黑重新掀開被子上牀。
我原先在另一側歪着,從牀中央爬過去,沈路讓我在他懷裏調整好舒適的姿勢,溫聲道,睡吧寶寶。
幸福砸昏了我,我伏下|身,去咬他的耳朵,聲音細如蚊蚋,摟緊了他,哥哥,你沒有騙我吧,我沒有騙你,你要相信我。
沈路的手不輕不重地撫着我的脊背,突然向下躥去,重重拍了下我的。
我喫痛,張嘴就是沈路你個王八,打我幹嘛。
說完我就沉默了,他哼哼一聲,陰陽怪氣道,乖不過三秒鐘。
我討好地湊過去親他胸口,好在夜裏看不見彼此的神情,我說,老公,我好睏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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