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弱小无助但是很能吃
王云霄最初曾经推测自己身在孤儿院,后来发现是一所学校,但实际上這两者并不冲突。
“清河中学”原本是一所私立寄宿制学校,因为校园整体建筑保存较为完整,在战后被政府指定作为官方的儿童收容救助机构之一,這两年来收留了大量战后遗孤。
所以校内学生的成分十分复杂。
既有原本在校就读的学生,也有其他学校合并进来的转校生,以及近两年来收容的本地遗孤。
加起来足有六百多人。
王云霄属于孤儿派,他的父母在战争中牺牲,自己家也被炸成平地。但他本人并沒有沉溺在這场悲剧带来的阴影当中,求生的意志非常顽强。如果沒有被及时收容进来的话,他和兄弟们這会儿应该已经在城北发展出一個充满活力的社会团体了。
是的,虽然這话說出来不太好听,但他那时候就是個小混混。
现在也是。
即使在被收容进来之后,王云霄也沒有老老实实读书,反而是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整天上树爬墙,下河摸鱼,不干正事。
学校裡孩子太多,老师根本沒有精力去管束他们,只能对其放任自流。
他手下有一個成熟的流氓团伙……对不起,应该叫做学生社团。
油條,就是那個梳中分头戴眼镜的男生,是团伙裡的军师,也叫粮台。鬼点子最多,头发最油。
麻团和油饼是亲兄弟,麻团脸上长满了雀斑,油饼长了一张大饼脸。
馃子,和油條一样干瘦,头发沒有油,骨头很硬,敢打架,心狠手黑。
杠头,长得高大白胖,平时寡言少语,面带憨笑,疑似是個傻子。
…………
這些都是从“烂泥地”裡一起爬出来的兄弟。
烂泥地对于這群孩子来說,是一個很犯忌讳的话题,平时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但油條为了帮王云霄恢复记忆,還是给他讲了烂泥地的故事。
說起来也很简单,一场战火,一片废墟,以及连夜的暴风雨。
废墟泡水,就成了烂泥地。许多被压在废墟裡,原本還有一口气的人,也沒能活下来。
王云霄刨了一整夜,用十根皮开肉绽的手指头,挖出了油條他们的命。
上天残忍地剥夺了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只剩下在寒夜中瑟瑟发抖,抱团取暖的彼此。
“后来,大哥你就带着我們上街去要饭,去偷粮食,挨打,然后跟他们干架……”
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王云霄在手裡把玩着霍青阳送给他的那块银元。
银元上面沒有光头,正面的人像看起来比较女性化。
油條說這是大总统。
大总统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块银元的价值。
毫不夸张地說,拿着這块银元,能带着自己所有的兄弟下馆子,急头白脸吃一顿好的。
学校食堂的伙食不能說差,但是油水少。
午餐肉炒土豆丝,配棒子面窝头。一勺土豆丝裡面,能看见那么两三根切得跟土豆丝一样的午餐肉丝。
就這,還是以前想吃都吃不到的硬菜。
上個月還天天吃腌萝卜干烩白菜丝呢。
霍青阳上周从北大营拉過来一车的午餐肉罐头,看学校食堂這意思,是准备从四月份一直吃到入冬。
王云霄那天晚上偷回来一罐午餐肉,给一個宿舍的兄弟们分了,大家吃得喜笑颜开,跟過年一样。
一個個都夸大哥义薄云天。
午餐肉的盖子是一张圆铁片,折叠起来磨开了刃,就能变成带血槽的小匕首。
厨房裡的刀具還是太大,太扎眼,不如這玩意儿隐蔽安全。
有了趁手的家伙,王云霄的心就踏实了一半。
這個世界很危险,自己還是太弱小,沒有安全感。
霍青阳让他监视医务室,但却沒有告诉他,這個食尸鬼究竟是什么东西,招鬼的人又有什么特征。
甚至也沒有告诉他,失踪的那個学生是谁。
也许是出于对他的保护,不希望他深入了解那些隐藏着危险的秘密。
但也有可能,霍长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是随便找了個借口,让自己帮他盯着小刘护士。
或者是让小刘护士盯着自己。
可不管怎样,人家真的给了一块银元。
這种甲方义父世间罕有。
拿人家一块钱,就得给人家办一块二的事,這样下次人家有事還来找你。
這叫商业智慧。
但同样的,对手下的兄弟也是一样,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吃草。
“晚上咱们开荤去!”
“還去偷罐头?”
听王云霄這么說,麻团吓得打了個哆嗦:“大哥,不会又撞鬼吧?”
“你怕了?”
“我有什么可怕的,就跟谁沒见過鬼似的!”
麻团明明胆子小得跟老鼠一样,却面皮薄,听不得别人刺激。
“放心吧,不偷罐头。”
“啊?啊這……”
听說不偷罐头,麻团顿时又失望起来:“其实大哥我跟你說,罐头也挺好吃的。”
“咱们出去下馆子!”
王云霄拿出银元在兄弟们面前晃了晃:“瞧见這是什么了嗎?你们别声张,這是咱们前天晚上在食堂撞鬼,学校给的压惊费。咱们出去找個馆子搓一顿,你们想吃啥?都說說!”
一看到银元,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還有這种好事呢?”
“那必须得吃包子啊!傻四儿家的大肉包子,三尺宽的一蒸屉只要一毛二……”
“吃吃吃,就知道吃!”
油條沒好气地瞪了旁边人一眼,凑到王云霄身边小声說道:“大哥你别听他们瞎說,咱们去肉铺称两斤下水,回来熬出油拌高粱米饭,又省钱又好吃!”
“对对对!”
杠头瞬间被說服,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不吃包子,包子贵,就整這個!猪油拌饭香啊!”
王云霄在心中叹息。
人穷志短。
他们也不是从小就沒有爹娘,打仗那会儿,年纪最小的麻团油饼兄弟也都有十一二岁了。
烂泥地那一片当年都是筒子楼居民小区,沒有真正穷苦人家的孩子。
结果沦落到现在這個地步,吃一口猪油拌饭都开心得不行。
王云霄手裡拿着银元对众人认真地說道:“今天先吃猪油拌饭,以后再吃大肉包子!我是你们大哥,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我吃肉,你们就吃肉,沒有肉我陪你们喝凉水!”
一番话說得兄弟们眼泪汪汪,口水汪汪。
這就是俺们异父异母的亲大哥,沒毛病!
学校下午五点钟下课,五点半开饭,七点钟上床睡觉……這些规矩王云霄和他的小团伙是从来都不遵守的,上不上课全看自己心情。
趁着還沒下课,他让油條带着自己翻墙出去转了一圈。
学校旁边不远就是菜市场,鸡鸭鱼肉瓜果蔬菜什么都有,总体上来看,物资供应還算丰富。
這說明战后经济恢复的不错。
油條想买一副猪大肠,這玩意儿下油,便宜,一斤不到五分钱,两角能买一整套。但問題就是太臭了,一般人家裡处理不了,基本上都是去熟食店或者酒馆买人家卤好的,但那又是另外一個价格。
正经的好猪肉,一角二分,一块银元能买八斤,還能捎带上几块大骨头。
大米一斤三分,小米三分二,高粱米两分五。
油條說這是城裡的价格,要去城外柳树营那边集市上,粮价比這還便宜。
王云霄不想省這仨瓜俩枣,直接到肉铺切了五斤肥猪肉,去粮店称了十斤大米,剩下的一角钱又打了一瓶酱油,两斤咸菜疙瘩。
有钱就花,别想那么多,吃进肚子裡才是真的,揣兜裡容易遭人惦记。
肉有了,米有了,剩下的問題就是找一口锅。
总不能用学校食堂的锅……大半夜的你熬猪油渣是不想让人活了么?
“班长家有锅。”
油條总是能够给出贴心的建议:“她爸妈都是好人,上次還請咱吃大柿子来着。”
王云霄听懂了油條的言外之意。
她爸妈是好人的意思,就說明她未必是好人。
“她是個势利眼,還爱打小报告……”
“怎么個势利法?”
“曲文明家裡有钱,她就跟曲文明好,跟咱们不好。去年過年的时候,她跟那小子一起上台朗诵诗歌呢!”
王云霄心說我要是小女生,我也不爱搭理咱這些人啊,你也不看看咱们都混成啥样了,說好听点是不良少年,說不好听的那就是未来的社会治安隐患。
“那咱先去她家,你回学校,把她一起喊回来,我有点事问她。”
吃了一块钱的饭,這一块二的事還沒办呢。
王云霄并不打算在医务室盯梢,他觉得不太现实。小刘护士的警惕性很高,手上還有茧子,他甚至都有点怀疑,這姐姐是打過仗的。
盯她的梢,一不小心容易把自己盯进去。
再說他也不可能成宿成宿不睡觉,一直在那裡盯着。
想要抓住這個“鬼”,或者說招鬼的人,還是得用传统的手段——先从失踪者的身份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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