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蒙尘北国(15) 作者:淡墨青衫 他嚷嚷的如此大声,沈拓心知不妥,连声咳嗽,意欲提醒。 合不勒知他用意,却并不理会。 此时的蒙古人不管如何,却是有一点好处,很少奸诈之徒,更兼心直口快,想說话的时候,绝不含糊。 這便是所谓的质朴之风,若非如此,合不勒的孙子也速该汗,也不会就這么死在仇人部落的毒酒之下。 合不勒大吵大叫,自然引的一众金人侧目。 若是他用蒙语叫嚷,便也罢了。偏生适才与沈拓說话,一直用的是汉话,脑子一时沒转過弯来,叫骂之时,仍然用的是汉话。 好在四周除了合不勒自己的卫士外,懂的汉话的便是沈拓一干人等。 沈拓环顾四周,见诸多女真人虽对合不勒好奇,却明显是听不懂他的话语,不禁替他擦了一把冷汗,暗道侥幸。 正想劝這蒙古蛮子几句,却听有一個少年人用汉话道:“這蛮子,你刚刚乱吵什么?” 沈拓回头一瞧,却见一個女真少年,衣着华贵,正自冷眼看向那合不勒。 金国初立,上自皇帝,下至大臣,衣着都不甚讲究。這眼前少年,却是一身茧绸儒衫,腰系玉带,加上面白如玉,冠带齐整,端的是一個英俊少年。 只可惜,脑门顶门剃的精光,后面垂着一條细辫子,却是典型的女真人打扮,丑陋之极。 沈拓暗自揣测,這想必是哪家大臣的爱子,今日热闹,带了来看马球,却正好听到合不勒說话,少年心情血气方刚,听人辱骂女真,便前来寻衅。 却不知道這少年小小年纪,在哪裡学的汉话,讲的甚是流利,不象女真成人,纵是会說,也是個大舌头。 那少年却又紧接着道:“哪裡来的蛮子,口出不逊,成何体统?” 說罢,竟是皱眉向身后的几個卫士令道:“拿去有司,拷打讯问,他這样侮辱女真,是何用意。” 這少年一副小大人模样,竟是满嘴蛮夷,有司。 沈拓自然不知,這少年名叫合刺,便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嫡长子宗峻的爱子,是太祖的嫡脉长孙,很受族人重视。取了大辽后,众人议定,日后治理天下,需得文教。便让這合刺受辽国大儒教育,几年下来,已经是满嘴的之乎者也,学有所成。 他身份贵重,极受宠爱,而且吴乞买的皇位势必要在他兄弟中选出,因宗斡暴烈,众人不喜,這两年来已经有无数人提出,就让合刺成为谙班勃极烈,将来继承大金皇位。 如此一来,却使這小小少年,颐指气使,隐然间,有一股生杀予夺的味道。 被合刺如此辱骂,合不勒不禁大怒,挥拳道:“老子却要问问,哪家的大人沒有家教,让一個沒有长成的小孩,向着成人无礼?” 合刺是個少年,哪裡被人這般顶撞過,当下小脸气的通红,连声令道:“拿下,把這蛮子拿下!” 合不勒身边的卫士俱都站起,一個個膀大腰圆,将合不勒围做一团。合不勒连声冷笑,道:“我要看看,大金如何对待来访的客人。” 這边如此闹腾,早就惊动了不少女真人。 因见是合刺与人争执,所有的女真人都是大怒,一個個抽刀拿剑,横眉立目,站在合刺身后,只待他一声令下,就上去与這伙蒙古人厮杀。 此次前来看球的却也有不少部落首领,看到合不勒被女真人围困,所有的草原部落亦是围拢過来,虽然不敢公然相助,却也是暗自戒备。 至于那些西域各国的使臣,外邦色目,却是一個個抱定了看热闹的宗旨,远远避开,唯恐一会打起来,刀枪无眼。 两边正自僵持,吴乞买等人却也是看的真切,急忙派人過来询问事情经過。 待知道是合刺与合不勒口舌相争后,吴乞买却也不欲生事,只笑着吩咐道:“哪有让孩子与客气争执的道理,今日的事不论对错,就這么算了。” 此语一出,却是大合蒙古人的脾味。各人心中慰帖,合不勒又上前与合刺相抱见礼,便算是揭過了此事。 因這小小风波,球赛结束之后,各人也无心逗留,便自散去。 沈拓又拜见過了吴乞买等人,得了吩咐,這才离去。 他身份到底還是与众不同,因着场地拥挤,女真人唯恐他受了挤踏,竟是派了一队汉兵为他开道,将他护送回住处。 带队的汉人将领刘彦宗,身份却是不低。原是辽国大将,投诚金国后很受重视,先授汉军万户,现下竟是拜枢密使,受命统领金国境内所有汉军,位高权重,又原是幽燕汉人,对故辽沒有忠诚,对宋朝也沒有归附感,却对金国新主极尽忠枕。 金人得辽境后,贪欲又生,不肯放弃燕云十六州,甚至趁机攻宋,也都是這些汉人降将的主张。 以此人身份,原本并不需要派他护送沈拓。只是此人心裡好奇,破东京时,他却是在山东东路征战,不曾见過宋国皇帝,此次听說沈拓在此,便有意讨了這個差使前来。 沈拓心中极是痛恨此人,却又不得不对他虚与委蛇,看到此人满脸得色,言谈举止间更是以灭宋以为大功。对沈拓客气,也是出于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骄傲和怜悯的心态罢了。 好不容易捱到住处,那刘彦宗抱拳道:“重昏候小心,這两日上京可能有些不太平,沒事不要出门的好。” 他对沈拓殊无敬意,话一說完,略一抱拳,便要离去。沈拓见他原本還算是满面春风,转身之际,身上的铁甲叮当做响,脸色却已是变的铁青一片。 心中一跳,忙道:“刘将军,究竟怎么回事,愿闻其详?” 刘彦宗对他并无提防之意,对沈拓的问话略不在意,随口答道:“适才那蒙古蛮子如此无礼,竟敢讽刺合刺王子,其罪难赦!适才陛下不過是害怕在场中拿他,当面闹出来不好看,這才放了此人一马。适才我接令送重昏候返回时,听得宗斡元帅吩咐,今天半夜,就要出兵,把城裡的蒙古蛮子合数拿下。” 见沈拓听的发呆,他阴沉沉一笑,又道:“听說宗斡元帅打造了木驴,一拿到合不勒,便让他骑在木驴上,好好享受一番。” 說罢,又一拱手,只道一声“某去了”,便自扬长而去。 沈拓也不理会此人的态度,亦并不为合不勒的遭遇而吃惊。金与蒙古相争,先是金人强势,在金国木驴上不知道死了多少部落的首领。 后来蒙古强势,又不知道屠戮了多少女真人。這样的恩怨,原也与他无关。 他心中隐隐觉得,此事,也该算是他自己的一個机会,一個天大的良机。 合不勒是生是死,自然与他无关。不過若是合不勒可以生,逃出上京,那么,沈拓自己,未尝不可以跟着合不勒一起出逃。 他在脑中紧张的思索,衡量利弊。 今日之事,显然是事出突然,并不是有意设局。况且,金人对他要放要杀,随意做主,也犯不着来试探。 而這合不勒号称拥有几千强兵,是否能杀出金人重围,又是否能安全逃回漠北,回到漠北后,对沈拓是杀是放,或是干然为了缓解与金人的矛盾,将沈拓送回? 想到這裡,沈拓满头大汗,双手微微颤抖,委实是紧张之极。 這些天来,念之系之的无非是逃走二字。但当机会一旦降临,又与极大的风险相伴的时候,如何取舍,却当真教他难以一时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