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沒了跟隨

作者:凌長天
這和家鄉差不多大小的小鎮過路行人少,也沒有之前遇到的龍泉鎮那般有自己的特色吸引客商,所以走了半個鎮子,顧陽發現這裏沒有一家客棧。

  微微思索,顧陽也就想明白了,這麼個窮山惡水處真要有客棧豈不是要賠死。

  眼看夜幕降臨,少年有些發愁,今晚莫不是要露宿街頭?

  遲疑了片刻,顧陽敲了敲一戶人家的大門,警惕的女主人看着揹着大行李的外來者,問道:“有什麼事嗎?”

  “能不能借宿一晚……”

  “砰”的一聲,大門緊緊關閉,於是少年的下半句話便卡死在肚子裏。

  我會付錢的。

  一連走了幾戶人家,性善的還會好聲好氣地委婉拒絕,脾氣不好的甚至會當場罵出來。

  受了不少唾沫星子,顧陽都一臉歉意地回了句“打擾了。”

  眼看着已經到了鎮子的盡頭,再往前便是荒郊野嶺,顧陽只能安慰地拍了拍身後的行李。

  “老夥計,還好有你啊。”

  “叔叔,等一等,我爸爸讓我過來問問你要不要住在我家……”

  身後,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聲音響起,顧陽轉頭,疑惑。

  指指自己,那小女孩點了點頭。

  顧陽咧嘴。

  小姑娘的家很近,就在村頭的一處破舊房子,走了幾步路便到了。

  房子空空蕩蕩,比顧陽在青陽鎮的宅子好不了多少,不過勝在整潔,這讓顧陽很滿意。

  小姑娘名叫宋妮,今年八歲,和她爸爸兩人居住,顧陽沒問她媽媽去哪了。

  走到房子門口就有一個看着憨厚的中年男人站在那伸着脖子等待,看到自家女兒帶着那外來的陌生面孔回來,鬆了一口氣。

  看到那憨厚男人迎了上來,顧陽便跟着男人進了院子,後面是歡快的小姑娘。

  “我叫宋長,兄弟你是從哪來的?”

  顧陽回道:“我叫顧陽,從溯回城過來的。”

  憨厚男人楞了一下,卻是沒有聽過這個地方,只能尷尬地笑了笑。

  “顧兄弟,今晚你就住那偏房,一晚上十個銅錢怎麼樣?”

  顧陽點點頭,心裏有些厭惡,不是因爲要錢這一舉動,而是因爲之前讓那小姑娘出去喊住自己,本人卻站在原處等待。

  細微之處顯人心。

  忽然想起在溯回城那個乞討的小孩子。

  生活確實不容易,有人感慨生活,然後認命,被生活毒打。有人拼命掙扎,喊出一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最後在某個雜角低聲嘆氣,罷了,還是個蓬蒿人。

  活着是爲了修行,修行是爲了更好的活着。

  顧陽不認命,不然早年雙親紛紛離世自己遭受的那些苦都是白受了,卻也不得不感嘆命運確實是個造化無常的玩意,不然自己那中途被人截走的飛劍又該怎麼說。

  對於這個看着憨厚的男人,顧陽無話可說,也沒什麼可說。

  萍水相逢一場,自己不是那道德聖人,只是個書都沒讀幾本的泥腿子,卻對那宋妮有些憐憫,但也只能憐憫過後就算了。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自己還是個身上沒多少錢的孤兒,能去可憐誰?

  放下行李,顧陽取出一些乾糧就着水細嚼慢嚥,期間那小姑娘過來問了一句要不要去喫飯,顧陽也笑着回了一句,自己可沒多少錢了。

  那小姑娘嘴脣動了幾下,最終默默退出房間。

  顧陽妄想猜測小姑娘的未來,卻黯然低頭。

  出淤泥而不染,能有幾人做得到。

  雖然簡陋的牀上只有一層薄薄的被褥,然而比起梆硬甚至還有蛇蟲出沒的地面,這已經讓顧陽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天亮,顧陽便背起行李,笑着跟正在掃地的小姑娘打了聲招呼,然後離開。

  小鎮本身就是偏離官道的存在,所以顧陽只能微微調整自己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過了小鎮這片地,又走了一段路,顧陽終於回到平整的大道,夏日還未過去,這會太陽已經高高懸掛,曬得地面乾裂,扭扭曲曲的裂縫如同一條條微小的峽谷,不過對於那些螻蟻就是真真切切的峽谷了。

  顧陽實在是受不了這高溫,便尋了一處廢棄茶棚,薄薄的一層防曬布用四根粗大的木棍支起,茶棚裏除了還剩有一個斷掉的板凳便空空蕩蕩,也不知爲何離開。

  少年把那板凳拼湊起來,勉強坐上去,卻搖搖晃晃,於是顧陽索性直接坐到地上,拿出攜帶的水葫蘆,一大口清涼飲水下肚,彷彿這炎熱的天氣都不在話下。

  歇息了一會,看了看仍然炎熱的天氣,顧陽覺得自己應該練一練拳法,自從跟胡姑娘同行之後就已經疏忽了許久。

  暗道罪過罪過,顧陽認真地一遍遍走拳,拳意流淌全身,拳法愈發純熟。

  走了十幾遍拳,顧陽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二階武夫的門檻,卻總是跨不過去,只能解釋爲機緣未到,於是少年更加努力的練拳。

  過了四五個時辰,火辣辣的大太陽終於變作天邊那橘黃色的夕陽,顧陽抹了把汗,背起行李繼續前行。

  在那寒山宗那位六境劍修

  死亡的地方,時隔幾天終於有寒山宗弟子搜索到俊美男子的屍體。

  六境劍修的肉身雖然不比同境界純粹武夫的肉身,但也堪比四五境武夫的肉身,所以隔了這麼久仍然完好,就是一身精緻長袍上多了一些野獸的撕扯痕跡。

  稟告過後,宗主付清迅速抵達,隨後就是那俊美男子的師尊沈長老。

  “如何?”

  “大妖無疑。”

  付清閉目,神識擴大,籠罩方圓八百里,上上下下探查一番卻毫無發現。

  陰森的看了一眼北方,付清咬牙切齒道:“順着往北繼續搜尋,我去請溯回城主出手探查。”

  遠在高空之上,許恆仍然喝着酒悠哉的御劍北飛,神識始終開啓,其中也路過了那片小森林,探查一番,毫無發現。

  忽然,許恆眼神一亮,控制飛劍慢慢降落。

  “小兄弟,好巧啊,我們又遇到了。”

  顧陽回頭,只見那個打招呼的人有些眼熟,仔細回想赫然發現這不是那天晚上找自己借火溫酒的人嗎。

  笑着打了個招呼,顧陽卻繼續前行。

  那一邊佩劍一邊掛着酒葫蘆的黑袍男子自顧自的跟上來,笑着問道:“兩次相逢便是有緣,能不能問一下公子叫什麼?”

  顧陽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道:“顧陽。”

  “我叫許恆,不嫌棄叫我一聲許大哥。”

  顧陽點點頭,卻沒說話。

  “公子這次怎麼一個人了,那個同行的姑娘呢?”

  “走了。”

  許恆哦了一聲,也不再說話,摘下酒葫蘆飲了一口。

  星夜之下,少年默默趕路。

  只是沒了少女跟隨。

  比起白天的酷暑,晚上要涼爽了許多,因此,顧陽便把行程安排在晚上趕路,白天休息。

  只是顧陽看着一直有事沒事搭話的黑袍男子許恆,有些心煩意亂,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那個穿着粉紅色衣裳的少女。

  眉眼彎彎,笑語晏晏。

  一路走一路走拳,白天察覺到的那道門檻,在一遍遍的神氣流轉中變得越發清晰,顧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只要握住那縷契機,跨過去自己便能踏入二階武夫。

  然而無論運行多少次氣息,總感覺差了那麼一些東西。

  在少年的不斷練習時,許恆只是饒有興趣的旁觀,是不是喝一大口酒。

  “公子可是在尋求那破開武夫二階的契機?”

  在顧陽失敗數十次後,有些心煩意亂,忽然聽到自顧自喝酒的黑袍男人開口說道。

  “許先生可有指點?”

  許恆搖了搖頭,道“我只是個修道剛剛入門的山上人罷了,對武夫修行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顧陽翻了個白眼。

  許恆笑着說道:“不過雖然沒有修行過武夫之法,倒也看過一些書籍,不如讓我跟公子嘮叨嘮叨?”

  擺了個請的手勢,顧陽將步伐慢了下來。

  許恆哈哈一笑,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的身子骨打熬得不錯,嗯,是很不錯纔對,一點不輸給那些藥罐子裏浸泡長大的豪閥子弟。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但是大致可以確定,你如今已是泥胚境的巔峯了,身體素質甚至不輸於剛剛踏入木胎境的武夫。雖然不太明白爲什麼你還停留在第一境,不過我猜測,大概是跟你尚未真正讓那股氣機找到棲息修養的氣府竅穴有關。”

  顧陽屏氣凝神,認真凝聽,之前關於武夫的修行高老頭從沒有多解釋過,只是讓他按拳法修煉即可。

  其實不是高老頭不說,實在是老頭子認爲顧陽這趟闖蕩江湖經歷過幾場廝殺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誰曾想,顧陽有了胡姑娘同行,一路上喫喝用度都不曾少,便是那次與四個家丁廝殺也其實並未陷入危局,之後與那三境劍修廝殺純粹是長個見識,元嬰境的胡姑娘在後面讓他根本沒有拼死搏殺的心思。

  許恆看到少年的迷惑神色,繼續解釋道:“我們的人體經脈,其實就像驛路,想要車馬通行,就只能一點點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有些人憊懶,喫不住苦,修出了羊腸小道,搭建了獨木橋,其實也能走,繼續往武道高處走,但是越往後,侷限會越大,很簡單的道理,高手支招,如同兩國之爭,就看誰的兵馬馳援更快,哪怕你有千軍萬馬,但是道路狹窄難行,你如何順利調兵遣將?”

  顧陽恍然大悟,“是這個道理!”

  “所以這一層又叫開山境,最考驗水磨功夫,習武必須下死力氣,下苦功夫,以至於被眼高於頂的劍修、練氣士,視爲下等人的末流活計,就跟這一層有很大關係。因爲武人在這一級臺階上,實在是容不得半點懈怠偷懶,就跟莊稼漢差不多,想要收成,就只能埋頭苦做。”

  顧陽笑道:“我喫苦還行。”

  許恆點了點頭,估計少年也是家裏窮的。

  “但是切記,在這一層境界,勤勤懇懇是好事,卻也不能滯留太久,道家爲何推崇返璞歸真四個字?就在於先天一口真氣,隨着歲數增長,會逐漸流失,或是被天地之間的污穢之氣、陰煞之氣在內,諸多雜氣給混淆得渾濁不堪,這就像文人喜飲茶,他們種植茶樹,最忌雜木

  叢生,即是此理。”

  “一般而言,在十六歲之前,最多十八歲之前,就要嘗試着突破進入第三境,水銀境,讓自己的氣血更加雄壯,如水銀凝稠,與此同時,你的身軀會愈發輕盈,同時骨骼卻愈發堅韌。人之氣血,如沙場武將麾下的士卒,需要一支虎狼之師,而不是那種草臺班子,繡花枕頭,這麼說能理解嗎?”

  顧陽點點頭,這個當然明白。

  “不過許先生,在下還未突破二階……”

  許恆大手一揮,“這有何難,去拼殺幾次或是得到一個高階武夫的指點喂拳,保你一兩天就能突破二階。”

  顧陽盯着他。

  “別看我啊,我可不是什麼高階武夫。”

  顧陽抱拳行了一禮,“謝過先生指點。”

  許恆坦然受之。

  走一段路看一段風景,正如那修行破境,爬上去才能看得到上面人能看到的,怕不上去便只能妄圖猜測,卻永遠想不到獨屬於山巔之上的壯闊,那是一片天下。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微微亮堂,顧陽抹了把汗,對依然悠然自若彷彿閒庭散步一般的許先生問道:“先生可要休息一會。”

  許恆啞然一笑,自己像是需要休息的樣子嗎?

  從這次見到少年,許恆就未曾特意隱藏自己的修爲,至於之前說的自己修道剛剛入門,才窺得仙人領域,那可不是剛剛入門嘛?

  顧陽看了看四周,並未有躲避炎熱的地方,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黃土,不過在前面能看到一座不大的山丘,綠油油的山頭看上去格外喜人。

  約莫走個一兩個時辰便能抵達,於是顧陽加快了腳步,期望能在天氣灼熱之前順利抵達。

  身旁那黑衣許恆,眯眼看了眼遠處的山頭,神情譏笑。

  泥珠山是座很小的山頭,甚至說是小丘陵也不過分,不過山上勉強聚攏了一些稀薄靈氣,因此倒也顯得生機勃勃。

  然而在這條官道上的過路行商,若是那有大批護衛實力雄厚的大商號也就罷了,可若是幾人一起的小團體,對這泥珠山往往聞之色變,寧願繞遠路都不肯走這一段官道。

  其原因自然是泥珠山上的那夥匪盜。

  這夥名爲黑風的匪徒原身據說是從劍域放逐的犯人中僥倖逃脫的零零散散的重犯,兇狠狡詐,流竄作案,尤其是從來不傷人性命,更是對豪門子弟敬而遠之,因此王城也就懶得追捕這夥逃犯。

  泥珠山上,從山腰位置往上連綿建造了十幾棟建築,在最上面的位置是一座雖不氣派但足夠大的一間大堂,是這夥匪盜的議事之地。

  此刻,十幾個凶神惡煞,腰間掛着大刀或拎着鐵錘或佩戴其他武器的粗獷漢子聚在一堂,齊齊看着坐在上位的大頭領。

  一個愁眉苦臉書生模樣的儒雅文士站出來對着那大頭領說道:“宋首領,咱們已經十幾天沒來生意了,金銀花的差不多了,最多再支撐幾天就要喝西北風了。”

  大頭領身材很高大,坐在椅子上都有接近一米八的身高,暴露在外面皮膚呈現出古銅色,一臉橫肉,看上去絕非易於之輩。

  此刻,大頭領手肘撐着腦袋,閉着眼,一臉思索的模樣。

  聽到書生的彙報,大頭領慢慢睜開眼,“既然這樣,那就做一票吧,你們誰有好的目標?”

  聽到這句話,一個五大三粗,臉色黝黑拎着一把斧頭的雄壯漢子迫不及待的站出來,粗着嗓門喊道:“我我我,我已經令人打探好了,南邊有一個鳥不拉屎的小鎮子,咱們把那個鎮子洗劫了絕不會引起那些混蛋劍衛的關注。”

  聽到是這隻會打打殺殺的大老粗說話,大頭領選擇直接將這漢子的話無視掉,目光轉動,最後落在那最先出列的儒士身上。

  “周先生,你有什麼建議嗎?”

  儒士低頭,作揖之後,纔開口說道:“李黑廝這次說的沒錯,南方那座鎮子很符合我們的要求。雖然我們已經逃了這麼久都沒有劍衛來追殺,但也不可不防備,最好還是繼續往南逃出劍王朝的領域去那混亂南疆。”

  大頭領點點頭,“既然周先生也贊成,那就去把那座鎮子洗劫了吧,記住,挑一兩個殺雞儆猴就夠了,決不能屠鎮,否則別怪我不講兄弟情義。”

  衆人唱喏。

  走了有三個多時辰,顧陽和許先生終於到達了泥珠山腳下,看着那鬱鬱蔥蔥的綠色,顧陽由衷感到喜歡,從小就在山上廝混的顧陽對於平原實在是沒什麼好感,荒蕪,寂寥是顧陽唯二的感受。

  背好行李,顧陽隨手找了一根行山杖,沿着小道慢慢攀爬。

  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許先生,顧陽忽然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許先生要到哪裏去,於是便開口詢問。

  “我啊,要去一趟王城,擔心我年紀大了跟不上你嗎?”

  顧陽連忙搖頭,怎敢怎敢。

  “你可知世間多有妖物藏匿於山川河流,不時便會害人性命,爲禍凡人?”

  顧陽點頭,輕聲道:“知道,不過在下未曾見過害人性命的妖怪。”

  “會見到的。”

  顧陽點點頭。

  人尚有善惡之分,他不認爲妖物就會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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