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作者:容十
=""/蘇靈雨悄悄退回原地,撫胸而立。這種時候,她露面不對,離去又怕腳步聲驚着夏若卿,只能就地站着,與青綃默默相視,頗爲尷尬。

  夏若卿那邊仍傳來斷斷續續的嘔吐聲和侍女的勸慰拍打聲,蘇靈雨對這位靜貴嬪不由生出了些欽佩和同情。過了片刻終於聽夏若卿道:“扶我靠着歇歇,我難受得很。”

  但聞輕柔的腳步聲,夏若卿由侍女扶到樹幹附近。蘇靈雨連忙拉青綃藏好,從縫隙間繼續窺視,只希望夏若卿早早離去。偏生夏若卿似是嘔得無力了,軟軟倚在侍女身上,侍女手忙腳亂的用手帕給她擦拭脣角的水涎。

  “你這絹子方纔不是還包着繡球麼,怎地又抽出來用?”

  “娘娘,奴婢當前只帶了這條絹帕……”

  夏若卿斜眼瞥了眼侍女,終究沒再責備,只是道:“將粉盒拿出來,給我補補妝。”

  “是。”

  待得上好胭脂,夏若卿推開侍女站好,又是那個柔情似水的靜貴嬪。兩人這才又順着西南的小徑,繼續尋繡球去了。

  蘇靈雨等人走遠了,才低喘了口大氣,朝着反向匆匆開。

  蘇靈雨怕再遇上夏若卿,故意兜了一個圈子。只是園子終究只有這麼大,竟在南園正面又碰着了夏若卿。

  “蘇貴人也到南園來尋繡球了?”靜貴嬪柔聲對蘇靈雨道,絲毫瞧不出片刻前的不適。

  “靜貴嬪安好。”蘇靈雨矮身福了一福,也裝作剛過來的模樣,笑道:“是啊,妾在冷香園尋完了繡球,便順道過來幫傅貴人看看="l"。”

  “也好,我也是想過來幫着找找,便一起吧。我在西園也才尋到兩枚,這次怕是要被罰酒了。”夏若卿笑道。

  “是。妾在北園繞了好幾圈也只尋到了兩枚,真真的是不好找。”蘇靈雨應和道,走到夏若卿身後,滿面恭敬姿態。

  兩人連同兩個侍女左顧右盼,仔細搜尋樹間。走了不過十餘歩,夏若卿身影忽地歪了一歪,蘇靈雨就站在她身邊,不及細想,連忙伸手扶住:“靜貴嬪!您可是身子不適?妾送您回去請御醫來瞧瞧吧?”

  “無妨。”夏若卿稍稍站直,身形卻仍帶了些虛軟的樣子:“怕是方纔酒飲得急了,在宴上還不覺得,到園子裏走了會,酒勁反倒上來了,並無大礙。”

  這會蘇靈雨與夏若卿離得近了,發現興許是後來的胭脂補得重,夏若卿的雙頰粉紅,眼波水意朦朧,倒真有些醉酒的意思。

  蘇靈雨心念微轉,立刻明瞭這是夏若卿不願繼續飲酒,又不便直接向馨貴嬪開口,這是要借她的口退宴了。

  “既是如此,妾便扶娘娘先行回去吧。春日猶帶了寒意,喝醉燥熱再吹風可容易染上風寒的。”

  夏若卿有此意,蘇靈雨乾脆順着她的口風往下說。果然夏若卿聞言笑得更是溫柔,道:“如此便勞煩妹妹了。”

  “娘娘客氣了,妾不敢當。”蘇靈雨識相的伸手重新攙住夏若卿,好讓靜貴嬪的‘酒醉’顯得更真切一些。

  夏若卿也不推拒,由蘇靈雨扶着,慢慢朝着擺宴的地方往回走。蘇靈雨每走一步發上的步搖便輕輕搖晃,夏若卿的半張半合的桃花眼不住往那邊瞥,笑道:“妹妹的步搖非金非銀,似是木製的?這倒是少見。尤其是簪頭上的那朵芙蓉花,雕刻得當真是栩栩如生。”

  夏若卿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蘇靈雨即便心中不願,卻也不能在面上表露出來,只得將步搖從發上拔下來,呈到夏若卿面前:“不過一根沉香木雕就的步搖,娘娘若是喜歡,妾當願呈予娘娘。”

  “這般精緻之物,正好讓蘇貴人割愛?”話雖如此說,夏若卿卻已然將步搖接到了手中反覆把玩。

  蘇靈雨見狀,唯有繼續道:“妾只惶恐步搖粗鄙,入不得娘娘的眼。”

  “蘇貴人既如此說,那我便收下了。多謝蘇貴人,稍後我讓侍女備上一串東珠項鍊送去清濤苑,權作謝禮吧。”

  假意推辭一番,夏若卿便將步搖交給身旁侍女收好。她對芙蓉花情有獨鍾,偏生南詔帝偏愛牡丹,因此宮中飾物多以牡丹芍藥爲主,夏若卿無意中瞧見了這根步搖,心中當真是喜歡得很,只得腆着臉要了過來。

  “多謝靜貴嬪。”蘇靈雨口頭謝過,內心滿是不悅。

  這個面上溫柔順和的女人,果真是個表裏不一的。對於想要之物,根本不顧他人所思所想。

  蘇靈雨對夏若卿不久前的同情瞬間消逝無蹤,面上笑容未變,眼睛卻調到左側賞看道邊的花草,只想將旁邊的這位靜貴嬪早日扶回宴上交差了事。

  眼角撇到了一抹紫紅,蘇靈雨定睛望去,卻見傅流熒隱在遠方一叢玉蘭之後,冷冷瞧着她,脣角含着譏諷的笑意="l"。

  蘇靈雨剛想出聲招呼,傅流熒掉頭轉身,已然離開了那叢玉蘭花,隱入花叢深處,再不見蹤影。

  終於將人送回宴上,又假意笑着將靜貴嬪醉酒之事說了,飲下罰酒,蘇靈雨吁了口氣坐回座上,本來頗爲開懷的心情轉爲陰鬱,再沒了與他人說笑的心思。一輪一輪尋完繡球,天色已近黃昏,大多數妃嬪都沒尋完繡球被罰了酒,個個喝得微薰,各自笑着散了,終結了一天的熱鬧。

  再後來的日子又恢復了平日的無聊和沉寂,唯一不同的是傅流熒的態度從冷淡轉爲冷若冰霜,蘇靈雨數次前去尋她都無果,到了後來脾氣上來了,乾脆也不再去找。

  直至十日後,宮中出了一件事,立時打破了宮中的平靜與表面上的祥和。

  靜貴嬪夏若卿,小產了。

  此事一出,全宮沸騰。本來從未聽聞靜貴嬪的孕事,突然便傳出來了小產的消息,宮中立刻揣測紛紛。此事非同小可,內府閣與太醫院不敢怠慢,立時上報皇后。皇后纏綿病榻無法主事,又將事情報至太后。

  太子與三皇子兩年內分別夭折,二皇子天生帶有缺疾,太后齋戒禱告只求宮中妃嬪能懷上南詔帝的子嗣,等到的卻是福美人小產在前,靜貴嬪失子在後,三個月內兩位嬪妃不足月便小產,且都是平素身康體健的,自然是鳳顏大怒。黃門中傳出的太后懿旨上略去了所有措辭,僅餘下兩個字:徹查!

  從靜貴嬪的飲食起居到日常用具,一樣樣的查。何人拜望過靜貴嬪,說了什麼,送了什麼,一日日往前推,很快便查到了馨貴嬪擺設的望春宴。

  馨貴嬪在太后面前哭得梨花帶雨,大呼冤枉,道她根本不知曉靜貴嬪有孕之事。況且宴席上的喫食皆是御膳房備下的,有記錄可查,根本沒有會引起滑胎的食物。至於酒,衆多在座嬪妃有目共睹,也是靜貴嬪自己飲下的,與她們何來的干係?

  馨貴嬪幾句話,便將責任從自己身上推得乾乾淨淨。太后氣得面色青白,只是靜貴嬪方纔小產,鎮日以淚洗面,太后也不好在這當口拿她問罪,又咽不下這口氣,便將氣撒在了馨貴嬪身上,責她閉門思過半個月,不得詔令不許出慶樂宮半步。

  太后自己也是不信望春宴上的幾杯酒就能導致靜貴嬪小產,包括宴上的喫食,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否則當日或隔日就會出現徵兆,不會拖到十日之後,多半還是靜貴嬪日用的物件或是食物被人動了手腳。因此太后在責罰了馨貴嬪之後,令內府閣複查靜貴嬪日常使用之物和日常膳食的記錄極其經手之人。一時間靜貴嬪居住的凌寰宮被翻得底朝天,宮人個個被打入清平閣審訊,衣物首飾杯盞碗筷通通被搬回太醫院檢驗。

  皇天不負有心人,經此徹查,終究發現了蹊蹺之處。

  是夜,蘇靈雨憂鬱的望着窗外。今夜的天空無星無月,狂風大作,窗外的青竹被風吹得亂響,枝幹揮舞,猶如夜叉鬼魅的手足一般。

  “貴人,今夜風大,再吹風小心着涼。”青綃探身拉好了窗,對蘇靈雨道。

  “青綃,你看這天,像不像要下春雨的樣子。”蘇靈雨的髻已經解了,長髮散着,臉上是私底下難得的柔弱,兩隻杏眼睜得通圓,楚楚可憐的望着青綃,手裏不斷卷着巾帕,彷徨之態溢於言表。

  青綃陪着蘇靈雨一同長大,是知道她這老毛病的,又是好笑又是憐愛道:“貴人莫怕,奴婢陪着你呢。”

  “但是……”

  “莫怕莫怕,奴婢今夜不睡了,陪着貴人可好?”青綃將還冒着熱氣的碗端到蘇靈雨面前:“貴人喝了熱*便睡了吧,睡着了就聽不見了="l"。”

  “青綃,那你可別趁我睡着了走。”

  “青綃不走,青綃今夜守着貴人。”青綃哄小孩般哄着蘇靈雨把熱*喝完,又將人哄上牀鋪,剛放下紗簾,院中突傳一聲巨響,窗紙外頓時一片晝白。

  “青綃,外面怎麼了?”剛睡下的蘇靈雨被巨響嚇得坐起來,問道。

  “奴婢去瞧瞧。”

  青綃惱怒的打開木門,正想看個究竟,沒想到門外整個院落被燈籠照得燈火通明,黑壓壓的站滿了人,身上穿着內府閣專屬的雪青黑雲褂子,腰綁鍮石寬帶,面無表情圍住了東暖閣。

  “你……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嬪妃住所!”青綃何曾見過這種陣仗,清秀的臉嚇得煞白,作勢問了一句,卻連聲音都是抖的。

  “奴才遊囍,奉太后口諭請貴人蘇靈雨即刻前往寧安殿。”領頭的是個袍上繡有飛鶴的黃門,邁前一步皮笑肉不笑的對青綃說道。

  這人青綃曾經遠遠見過,是太后宮中的掌事黃門。青綃已然猜到事情不妙,只得僵笑道:“大人稍候,蘇貴人已經歇下了,奴婢這就去爲貴人梳洗換身衣裳。”

  “不用換了,太后娘娘在寧安殿等着呢。”遊囍一甩手中麈尾,尖聲道:“請蘇貴人快些出來。”

  蘇靈雨在內室聽得一清二楚,這時在身外披了一件外氅,走到門邊,故作鎮定道:“蘇靈雨出來了,請遊黃門引路吧。”

  遊囍略帶憐憫又隱含嘲諷的眼神瞄了蘇靈雨一眼,行過禮轉身便出了清濤苑大門。

  遊囍來時是沒備車馬轎攆的,蘇靈雨也只得步行。雖然旁邊各人均對她照常行禮,一路上卻有意無意的將她夾在人羣中央。蘇靈雨冰雪聰明,立時猜到多半是靜貴嬪夏若卿小產的事牽連到了她,卻怎麼都想不明白她幾與夏若卿毫無交集,怎麼會惹上這等麻煩?

  走到半道上,天上黃昏憋下的雨終於淅淅瀝瀝開始灑落,蘇靈雨身上只穿着就寢的單衣和一件外氅,被雨一澆再被風一吹,凍得直哆嗦。青綃在旁邊看得心疼,顧不得顏面將外衫解給蘇靈雨搭着,卻也不濟什麼事。蘇靈雨心跳如擂鼓,伸出一手緊緊握住青綃的手,就像入宮那日一樣,對路的盡頭充滿彷徨與不安。

  遠處終於露出光亮,隨着前進亮點越來越大,正是燈火輝煌的寧安殿。

  遊囍加快腳步,蘇靈雨也只得跟上,只走得氣喘吁吁。只是遊囍未直接進正殿,而是繞到偏殿將蘇靈雨帶進暖閣。暖閣中也是燈燭盡點亮如白晝,屏風被撤到一邊,露出內室的牀榻。牀榻上半臥半坐的是靜貴嬪夏若卿,而在榻畔放了兩張椅子,上位上坐着的年過半百的端莊貴婦,面色冷冽,正是太后。稍下的座椅上坐着的卻是已然久病容顏憔悴的皇后。

  蘇靈雨急忙跪倒行大禮,道:“妾貴人蘇靈雨,叩見太后,太后福澤延綿。叩見皇后,皇后萬福金安。拜見靜貴嬪,靜貴嬪安。”

  “蘇靈雨?擡起頭來。”

  蘇靈雨依言擡頭,太后面無表情,冷笑道:“哀家記得你,蘇鴻之女對嗎?果真靈秀嬌美="r"。”

  “謝太后。”太后的語氣並無善意,蘇靈雨惴惴,也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得胡亂應了。

  “哀家今日叫你來,是讓你看兩樣東西。”

  太后話音剛落,立刻有兩個黃門捧了盒子走到蘇靈雨面前。但聽太后又道:“讓她瞧瞧,可識得這些東西?”

  蘇靈雨不明所以,迷茫地盯着黃門手中的盒子。兩個盒子同時開啓,露出內裏的事物。一個盒子中裝着一段花枝。枝呈四棱形,密被白色星狀細絨毛,頂端長有一朵淺藍色花朵,花萼卵狀鐘形,花柱細長,盒子一開立刻有一股濃香撲鼻而來。蘇靈雨從未見過這花枝,卻覺得香味似曾相識,一時間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裏聞過。

  另一個盒中的物件蘇靈雨倒是再熟悉不過,是那根她“贈與”靜貴嬪夏若卿的沉香木芙蓉花步搖。

  “蘇貴人,你可見過此二物?”皇后低咳了兩聲,問蘇靈雨。

  “回太后、皇后娘娘的話,妾只識得這根步搖,至於花枝從未見過。”

  “當真從未見過?你好生聞聞看,即便沒見過花枝,香味你總該是熟悉的。”太后說完此言,面上露出憎惡之色。

  蘇靈雨詫異又委屈,卻也不敢違抗太后命令,只能靠近花枝,閉目輕嗅。

  濃烈馥郁的香味涌入鼻中,腦中頓時清醒爽利,回味幽甜。蘇靈雨總覺得這味道十分熟悉,再嗅了次,腦中豁然開朗,一下子想起是在哪裏聞過。

  望春宴上珍婉儀讓尋的繡球上,就有這種花枝的香味!

  只是那繡球上的香味甚淡,顯得異常清雅,與今日的濃香不同,是以蘇靈雨一時間竟沒將兩者聯繫起來。

  蘇靈雨瞧了瞧花枝,再瞧了瞧那根沉香木步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被人引入了一個套子之中,卻仍舊沒想明白這個套子是個什麼樣子。

  “想起來了是嗎?”太后坐在上位上,冷冷注視着蘇靈雨的一舉一動和臉上的微妙表情。蘇靈雨頓悟時流露的驚訝,也沒逃過她的利眼。

  沒等蘇靈雨回話,太后突地又冷喝道:“不過一介小小貴人,竟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動靜貴嬪的胎!哀家看你是活得膩了!”

  太后暴喝的同時外間天上炸雷驟起,蘇靈雨被驚得全身一哆嗦,不由匍匐在地,半晌才顫聲道:“妾不明白……太后何出此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既不願招,哀家便替你說了吧!你嫉妒靜貴嬪有孕,將步搖浸透迷迭香,再贈於靜貴嬪。迷迭香香味可致人滑胎又不易露痕跡,若非哀家命內府閣一樣一樣查靜貴嬪貼身的東西,險些就讓你逃脫了去!你面相靈秀嬌美,內裏卻是心如蛇蠍。歹毒無情至此,帝王身側、後宮之中,豈能容下你這等狠辣之人!”

  太后的每一句話都如重錘,重重捶打在蘇靈雨心上。蘇靈雨目瞪口呆,一時竟忘了辯解,直至太后最後這句話,無異於定了她的死罪,蘇靈雨呆了片刻,一個激靈,纔開口道:“太后……妾……是冤枉的!求太后、皇后、靜貴嬪明鑑!”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紫砂的地雷mua!謝謝留言的妹子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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