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牛牛

作者:龍不相
經歷了地獄烈焰般的煎熬,我瑟瑟發抖着睜開眼睛,發現病房內站着林韻、李芙珍、談豐華,還有柴少妍,她們正對着一張CT片子在小聲嘀咕着“下丘腦、大腦皮層陰影”什麼的。

  我聽得心裏一動,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閉上眼睛一陣思考,終於想起來了,我被茉莉打昏迷後,迷糊中好像聽到有人曾經說起過CT這事!而在此之前,我還聽談豐華提到一樣東西!

  SRGPS定位!

  她說解除SRGPS定位!

  我隱隱意識到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因爲很明顯,我逃離病房根本就不是談豐華報的警,而是直接被獄警發現的!

  我很清楚自己躲過了所有攝像頭,那她們是怎麼發現自己逃出病房的?而且依當時的情形,獄警是從警衛室直奔倉庫大樓這邊的,很顯然她們知道自己藏匿的具體位置!

  難道自己身上帶有定位裝置?我心裏募地一震,幾乎已經猜到SRGPS是什麼了!

  打的針!剛進監獄時談豐華給自己屁股上打的那一針!她說那一針值上萬!她說林韻大力實施監獄管理高科技化!她說別動歪心思嘗試越獄!種種跡象表明,我的體內以注射的方式被安裝了那所謂的“SRGPS定位”!而監控點肯定就在警衛室!一旦脫離了囚禁範圍,獄警就能根據定位迅速找到我!

  怪不得,怪不得監獄內的看守如此鬆散,能讓我這麼輕易地溜出來!怪不得以茉莉、藏綾的身手都只能老老實實地呆在監獄裏服刑!

  我越想越怕,一顆心也沉到了谷底……就連潛在的越獄後手也幾乎失去了可行性!

  商討無果,衆人散去——對於我是腦部腫瘤還是淤血林韻根本就不在乎,只要不妨礙到她順利退休就行了。

  但我很在乎!剛纔在禁閉室裏那陣突如其來的劇烈頭痛到底是怎麼回事?會不會是自己早就患有絕症、命不久矣了?

  唧咯、唧咯……

  忐忑不安的胡思亂想間,一陣尖脆的皮鞋高跟啄地聲從病房外走廊內掠過,頃刻傳來“小莊來啦!恩、李主任新年好!華姐新年好”的寒暄聲,我知道一定是護士莊蓉來上班了。

  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談豐華帶着一名叼蠻大小姐模樣的年輕護士走進了病房,兩人嘴裏都一嚼一嚼地啃着口香糖。看那護士的胸牌果然是莊蓉。

  “喏,就是這個新來的9101,老孃被他害慘了,媽的!”談豐華一臉憤恨地將治療單往牀尾一摔,“下一瓶是青黴素,瞭解?”

  “啪!”莊蓉捏着紅豔的指甲打了個清脆的響指:“瞭解!華姐你就放心回去吧!”

  “哼!”交接完畢,談豐華衝我狠狠瞪了一眼便待轉身走人,我連忙出聲喚道:“誒、談醫生!”

  談豐華下巴用力嚼了兩下,叉着腰惡聲惡氣道:“幹嘛?”

  “你……被停職了?”

  談豐華瞥了莊蓉一眼,後者很知趣地拿起治療單離開了病房。

  “林幽,你真他媽的夠義氣的哈!”談豐華湊到牀頭對我惡狠狠地戳起了手指,“老孃對你大魚大肉,好喫好喝!倪海琳欺負你,我幫着你說話!柴監要關你禁閉,我還是幫着你說話!你他媽的居然做出這種事情來!三個月!我被扣了三個月的獎金吶!你真是他媽的狗日的!老孃被你害慘了知道不?!我靠!”

  我心裏稍稍鬆了口氣:“這麼說來你沒被停職?我剛纔聽莊護士說什麼放心回去,還以爲你……”

  “老孃連續值了一個禮拜的夜班了還不能回去啊?你是不是巴不得老孃被停職啊?老孃哪兒得罪你啦?”

  我誠懇道歉道:“對不起啊談醫生,那三個月的獎金我將來會想辦法補給你的。”

  “喔唷你他媽的快去死吧!”談豐華一臉的厭惡憎恨,“可千萬別再給老孃攤上一條受賄罪!”

  我暗暗嘆了口氣,看她還不解氣地用力嚼着口香糖,心裏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來:“呃、那個,能給我一塊口香糖嗎?這個藥水掛得我嘴裏苦死了!”

  “你少他媽的做夢了!忘恩負義的人渣!”談豐華拂袖即將離去,走了一半又折返回來,兩指往嘴裏一捏,掏出那塊像被狗啃過一樣佈滿牙齒印的口香糖,懲罰性地冷笑道,“這塊喫不喫?”

  “喫啊!”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你忘啦,我喫過你的剩飯的。”

  談豐華一愣,呆呆地盯着我看了幾秒鐘,遂捏着口香糖走上前來往我嘴巴里一塞:“喫死你!”

  ……

  談豐華回家後我就再也沒有了口福,到中午喫飯時,莊蓉給我送來的飯菜都不用眼睛看、只需用鼻子聞聞就能知道是從囚犯食堂裏打來的。

  在昨晚逃離病房被捕後,我的左右兩手都被銬了起來,因此需要莊蓉給我餵食。

  “誒,你到底喫不喫啊?”莊蓉湊着飯勺不耐煩地皺眉道,“你擺什麼臭臉譜呀?張嘴呀!”

  “嚇!跟老孃玩絕食吶?裝聾作啞是吧?”

  “行,不喫是吧?那我去倒掉了!賤人!”

  看着莊蓉一臉不屑地起身去倒飯菜,我只能暗暗嘆了口氣——嘴裏含着口香糖,我怎麼喫飯啊?

  ……

  午後,柴少妍帶着獄政科的警員走進了病房,我還以爲又來拉我去蹲禁閉了沒想到不是,我不禁鼻子發酸、眼眶溼潤,待獄警解開手銬,忙擡起袖管拭了下眼角,順便將嘴裏的口香糖吐到了手心。

  柴少妍在前面領頭,掛在右腰間的鑰匙串隨着她的沉穩步伐輕輕擺晃,我兩眼緊盯着裏面那枚寫有“倉庫”標記的雙面凹齒鑰匙,裝出頭暈腳軟的垂死病人模樣蹣跚前行,在身後獄警不耐煩地連連推搡之下,又是踉蹌又是跌撞,終於引得柴少妍停下了腳步,轉身蹙起眉頭探出右手一抓,與獄警一起挾持我向樓外走去。

  我暗暗心喜,表面上依然是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下垂的手銬卻有意無意地貼近了柴少妍的腰際,左手大拇指將口香糖稍稍按捺攤平,食指悄悄將倉庫鑰匙從鑰匙串叢中勾撥出來抵住了,大拇指迅速貼上去用力一摁!

  得手了!

  縮手輕握空拳,將大拇指上的口香糖小心藏匿於空拳內,心跳隨着狂喜而加速,我偷偷斜起眼角瞄了下左右兩人,發現她倆都是目不斜視的肅容狀,根本沒覺察到我剛剛那番小動作!

  我進的是一號審訊室,在獄警出去時,站在一旁的柴少妍嗓子深處輕輕“恩”了一聲。

  我擡頭看了她一眼,她卻隨即扭轉了頭,但我仍然能從那斷續呼吸中明顯感覺出她的欲言又止。

  頃刻間,獄警帶人進來了,我擡眼一看頓時大失所望,心內滿懷的熱切期盼和溫情剎那間換成了一種悲憤交加、喊哭喊冤的衝動!

  做了一番筆錄和調查,完事後她們就將我送回來了,回醫務室後李芙珍給我做了次全面體檢,模棱兩可地含糊一番暗示我的身體狀況已無大礙可以終止治療了,隨後由監區大隊將我押回了監區。我知道這番折騰下來醫務室已經當我是瘟神了,早送走早省心。

  由於囚犯都去上班了,此刻監艙大樓內一片死寂,只有倪海琳那充滿怒火的腳步聲。

  “進去!”倪海琳明顯是故意支開手下獨自押送我的,到達16號牢房門前就將我一把推了進去,閃身進來揪住我的衣領怒聲道,“你他媽的瘋啦!是不是想找死啊?!”

  我淡淡地撥開她的手:“我沒瘋!”

  倪海琳怒不可遏地在我肩膀上用力一推:“你他媽的想害死我啊!啊?!”

  “我沒想越獄!”

  倪海琳抽出警棍在牀棱邊重重砸下:“不越獄你跑出去幹嘛?!啊?!你到底想幹嘛!你他媽的知不知道這樣一來那老妖婆對你是什麼看法?啊?!你懂不懂什麼叫第一印象?懂不懂!這麼好的機會可以對付茉莉,就全他媽的給你搞砸了!”

  “放心,”我擡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倪海琳一眼,“茉莉我會搞定他的,至於林韻那邊,也不見得就沒有了機會!反正我保證一定扶持倪隊長你登上監獄長的寶座!”

  其實我壓根就沒辦法幫她,但此刻絕對不能讓她對我失去信心和期望,締結的戰略同盟絕對不能瓦解,否則我就會失去寶貴的可助之力!不管她將來能不能當上監獄長,這個戰略合作伙伴關係是必須維繫下去的。

  看我說的如此直白,倪海琳臉上微微一紅,隨即又肅起臉色質問道:“昨晚你到底想幹嘛了?”

  “沒想幹嘛,”我裝出輕描淡寫的樣子來說道,“就想去把藏綾放出來透透氣,她可是救了我一命的!我必須爲她做點什麼表示表示!”

  “哼,你也牛逼過了頭了吧?井底之蛙!當監獄是無人之境吶?”倪海琳未對我措辭起疑,點着手指警告道,“明天我就要安排你去採石場開工了,給我放規矩點別再生亂子了!每名囚犯在滿半月之期都要進那老妖婆的辦公室作思想彙報,到時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呵,還不是要老子露寶貝給林韻看?我故意裝出一副爲難苦惱的樣子來:“那、那樣不會出事情吧?”

  倪海琳眼睛一瞪:“能出什麼事?老妖婆一看見你那東西心花怒放都來不及,還會懲罰你?”

  我心念一動,生出了壞心思:“倪隊,要是到時硬不起來咋辦?軟不拉幾的她看了也不入眼呀!”

  “怎麼會硬不起來呀?”

  “你也知道緊張情況下……”

  “有什麼好緊張的?”

  “又不是你脫褲子你當然不會緊張!”我撇了撇嘴說道,“要不這樣,到時你肯定在場的吧?要是我硬不起來的話就只好麻煩你稍微……嘿嘿,稍微做幾個性感的動作勾引勾引我了……嘿嘿……”

  倪海琳俏臉一紅,頗爲不滿道:“怎麼勾引啊?”

  “咱先演練演練,”我厚顏無恥道,“你把制服釦子解開兩顆,恩,喏,胸口那兩顆!”

  “這……”倪海琳眉頭大皺,遲疑了兩下才勉強擡起手來放至胸前,似想解又不想解的樣子忸怩了半晌,才做賊般偷眼瞄了下牢房外面,咬着下脣紅着臉把制服釦子解開了兩顆!

  由於她的胸脯很是豐滿,制服釦子一解開,裏面鼓脹的淺藍襯衫就將制服衣襟撐開分到了兩邊,隱隱露出了深色半罩杯的輪廓來,看得我心潮暗涌、喉嚨發乾。

  不過這個尺度是無法令我滿足的,我強自按捺住小腹間的火熱站起身來搖頭道:“這樣還不行,你看我下面一點反應都沒有。”

  倪海琳喉嚨蠕動着清了清嗓子驅逐掉一絲尷尬氣氛,緋紅着臉頰問道:“那你想要怎樣啊?”

  “恩……”我衝她胸前凌空挑了挑食指,“這樣,再把襯衫釦子解開試試。”

  “你……”倪海琳深深起伏了兩下胸脯似乎下定了決心,搖搖頭果斷道,“這樣不行!你另想法子吧!”說完就欲將制服釦子重新扣起來。

  完美誘惑當前,我哪肯就此半途而廢呀?當即上前一步撥開她的手嚷道:“哎呀,成大事不拘小節!你這麼忸忸怩怩幹什麼?”

  鹹豬手不由分說地捏着她那襯衣釦子,一邊鬆解還一邊滿不在乎道,“咱倆都是女人,害什麼羞啊?”

  倪海琳低啐一口打開我的爪子:“我自己來!”

  看其低頭解開襯衣釦子,蹦出兩團微露青筋、擠壓成溝的肉峯,我喉嚨裏“咕咚”一聲,情不自禁地探手過去摸了一把,好滑!好暖!好有彈力!

  “啪!”倪海琳一把打掉我的手,眼角瞄着我的褲襠說道:“好了,硬起來了!”說完便防賊似地趕緊把釦子給扣上了!

  我意猶未盡地縮回了手,心裏卻是興奮不已:這種低智商的女人,以後可要好好利用一番纔是!

  ……

  晚飯時仍然沒有見到藏綾的身影,不知監獄準備關她幾天禁閉。

  由於傷勢未愈,我只能離茉莉躲得遠遠的——幾天不見,他的眼睛裏仍然瀰漫着蕭瑟殺氣!看來倪海琳提醒的沒錯:他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

  我很想當面質問他究竟爲什麼要殺我,但又擔心等待我的不是回答,而是死亡襲擊!

  倪海琳似乎知道我的處境,從進食堂開始便有意識地守護在附近,手按槍柄對茉莉虎視眈眈,讓我心裏稍安。

  這就是盟軍的後盾力量!倪的態度更加堅定了我要依賴她的決心!因此儘管此刻對林韻毫無興趣,但表面文章還是要做給倪看的,權當是緩兵之計了。

  而更讓我心生感動的是,雖然藏綾不在,但二監艙所有囚犯都自覺地圍攏在我身邊,不動聲色地將我與一監艙的人隔離了開來!雖然沒人說話,也沒人做出暗示眼神和表情,但我知道他們是在默默地保護我。

  這頓囚餐喫得我差點落淚,每一口飯菜裏皆是“姐妹”情,盡是人情味。

  可惜的是小聲向莫玲、董蘇他們問及SRGPS的事情,他們都是一知半解,只知道這是監獄在三年前開始爲囚犯統一“接種”的,具體是什麼玩意、有什麼性能、派什麼用場就一無所知了。還待細問,董蘇提醒我儘量不要談論敏感話題,擔心隔牆有耳,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因爲,一監艙的莫言會讀脣!

  我趕緊收口噤聲。

  今天是2月10號禮拜三,浴室開放之日,但我選擇了棄權——藏綾不在身邊,我自忖沒這個勇氣進浴室面對茉莉。

  夜裏,陳舊新聞在虛擬視頻裏循環滾動,下鋪傳來莫玲悉悉梭梭的聲音,我探出身子一看,這小子居然在數錢!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今天在採石場賭錢了,這小子贏了兩百多塊!

  原來採石場並非只有監獄的囚犯作業,還有相鄰造磚廠的工人——他們也是今天開年第一天上班。以往囚犯們與那些造磚廠工人就經常在休憩歇力期間小賭怡情的,而此時正值年腳,大家兜裏的閒錢比較充裕,因此輸贏也比往日大了些。獄警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有時忍不住手癢癢,偶爾也會押上一兩把。

  亦娛亦樂的賭,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說是很有誘惑力的。

  ……

  第二天早餐結束後,兩個監艙的囚犯在籃球場列隊點名,再由各自監艙獄警帶着前往工地。在走至監區門外時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一監艙的影文居然也跟了出來,隨後和二監艙的莫姬同往辦公大樓行去!

  “誒,他們兩個怎麼回事?”

  “幽姐,他們兩個是去洗衣房的。”莫玲邊走邊答,“那個影文有哮喘,莫姬則是糖尿病,兩人都幹不了髒苦重活,所以就只能安排去洗衣服了。”

  我聽得大爲光火,刻意掉落幾步與倪海琳並肩而行,壓低了聲音責怪道:“我受了這麼重的傷,爲什麼不安排我去洗衣房?”

  倪海琳目不斜視淡然道:“交代的事情辦成了,自然會安排你去洗衣服!”

  ……

  島嶼上的玉案山其實不能算山,其海拔規模充其量也就是座丘陵,在常年開採下已是半壁江山凹缺,一捧黃土朝天。衆囚犯徒步行至採石區域,幾座破碎機連着輸送帶橫陳半空,底下積了幾座墳墓形狀的礦石堆,礦石顆粒粗細有別,分類堆存。再前行百餘米,出現一排簡易磚房,第一個房間外牆上豎掛着“黑林鋪採石場工程指揮部”的木牌,最後一個房間外牆則用暗紅油漆刷着“廁所”倆字。跟隨隊伍走進“指揮部”,發現裏面連張像模像樣的桌椅都沒有,只亂七八糟扔了一地的安全帽和帆布手套,牆腳處堆着鎬頭、鐵槓等物事。

  隨手拎起一隻安全帽,外面隱隱傳來了陣陣粗獷歌聲,走出去一看,只見山的西邊崎嶇小道上正有一輛自卸卡車顛簸駛來,車廂裏擠了近二十名中青年漢子,個個張大了嘴巴扯開了喉嚨吼着不知名、不着調的民間山歌。

  衆妖嬉笑間,卡車已駛近停下,駕駛室內探出來一黑臉毛鬍子,伸出手來用力揮了兩下大聲喊道:“老婆們好!”

  車廂裏衆漢子也是齊聲大吼:“老婆們好——”

  衆妖更樂了,紛紛作出雀躍狀揮閃着胳膊迴應道:“老公性苦了!”

  “爲老婆服務!哈哈哈哈——”爽朗大笑聲中,卡車轉頭駛進了採石區域。衆妖也在獄警呵斥下扛起工具器械列隊而行,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大家紛紛附和而唱:“咱們人妖有力量!嘿!咱們人妖有力量!每天不用唧吧忙!嘿!每天不用唧吧忙……”

  由於採石場上的石塊都是被雷管炸過現成的,破碎機和輸送帶又是電力控制的,因此大家只需將石塊裝進小型翻斗車運送至破碎機就可以了,如果有卡車來運載礦石,那就再操作幾下抓鬥機。活雖簡單,但又髒又累,加上有兩臺破碎機的除塵裝置已經年久失修,運行起來石灰粉塵漫天飛揚,哐啷哐啷嘈雜聲中只見衆妖連連嬌咳、頻頻扇鼻,個個怨氣沖天,惟獨董蘇埋頭苦幹毫無怨言,任憑汗水沿着臉上紋路衝出了兩條淺細溝壑。

  臨近中午,豔陽更濃,衆妖已是香汗淋漓氣喘吁吁,終於有幾個特別懶的做出了表率,將手裏的工具往地上一扔,跺腳嬌呼道:“累死人了!”便堂而皇之地摘下手套撤出了粉塵圈。

  其他妖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見狀紛紛裝出疲憊不堪的樣子來唉聲嘆氣一番,也不待獄警發話便扔下手中物事,有氣無力地走到一邊坐在石塊上開始休憩。對此獄警倒也沒有說什麼。

  “幽姐,董蘇姐,收工了收工了!”莫玲小跑過來招呼一聲,拽起我的胳膊隱蔽地指了指前面四十米處的一塊巨石說道,“開賭了,去不去耍兩把?”

  我仔細一瞅,巨石後依稀露着幾個屁股,走近了探頭一看,石頭後面居然蹲了6、7個人,一個就是開卡車的黑臉鬍子,有四個是二監艙的獄友,手裏各自捏着捲成香菸狀的美鈔,正一臉興奮地圍攏着一堆撲克牌。

  這塊石頭簡直就是天生用來做賭桌的,正面像屏風,擋風又擋視線,背面中間衍生出來一塊平坦石面,面積足足有小半個平方,用來派牌綽綽有餘。

  莫玲嘿嘿賊笑着擠過去,將頭頂上的安全帽摘下來放在地上當凳子坐,對我熱情招呼道:“幽姐來押撒,牛牛,很簡單的,念過小學的都會!”

  什麼牛牛,老子聽都沒聽說過!再說了老子身無分文押個屁啊?

  我擺了擺手讓他們自個兒玩,扭頭看了眼獄警們,發現除了倪海琳外其他幾人都看着這邊,一臉的躍躍欲試和蠢蠢欲動。

  “呵呵,妹子新來的吧?”黑臉鬍子朝我伸出手來笑道,“我叫黑炮,妹子咋稱呼啊?”

  我伸手過去一握:“林幽!”

  “林幽,嘖、嘖、嘖,多俊的名字!”黑炮左首邊一正在洗牌的叼煙漢子也衝我伸過了手,“我叫黃牙!”

  我點點頭過去禮節性一握,卻覺對方手指甚是輕薄,在我手背上又刮又撩的,趕緊用力一甩縮回來用手套蹭了蹭。

  “嘿嘿嘿嘿,林幽妹子,怎麼不玩兩把?每門限壓100!”黃牙挑着眉毛一邊派牌一邊笑道,“是不是沒錢啊?哥哥借你兩百呀!”

  對於他這種貨色我都懶得搭腔了,隨意地靠在石塊上看了兩把,發現這個“牛牛”確實很簡單:一副撲克牌將J、Q、K、大小王剔除掉,只留從A~10的四種花色,由黃牙坐莊派發四門,每門派發5張牌,然後按前2後3的規則進行拼牌——看誰的前2總數個位點子大,前提條件是後3必須是10的整數倍。

  比如剛纔一把,黃牙莊家是A、9、10、3、4,那就是牛7;天門莫玲拿的是A、3、6、10、5,那就是牛5;上門江晨藍是3、4、5、9、9,那就是沒牛;下門莫無心是2、3、6、8、8,也沒牛。

  今天黃牙手氣挺好的,二十分鐘不到就接連翻倍通殺了四把,屁股下面的安全帽裏塞了一大把花花綠綠的鈔票;而反觀我的獄友,一個個被殺得像鬥敗了的母雞愁眉苦臉加垂頭喪氣,出手也是小心翼翼地五塊一押、二十塊一折,全然沒了一開始的鬥志和衝勁。

  “黃牙大哥,能不能借五十塊來!”終於,江晨藍率先輸光了家當,可憐巴巴地向黃牙低聲求借。

  “嗨!啥叫能不能的?六十塊,拿去!”黃牙從屁股底下拎出三張二十美圓豪爽地拍在江晨藍手心裏,咬着菸屁股嘿嘿笑道,“老規矩哦!”

  江晨藍俏臉一紅,咬着嘴脣低聲“恩”了一下。

  老規矩?難不成是高利貸?

  正當我迷糊間,只見黃牙在衆目睽睽之下得意地吸了吸鼻子,嘿嘿蕩笑着伸手向江晨藍的囚衣胸襟內摸了進去!

  我頓時無名火起,上前一把抓住黃牙的手腕從江晨藍胸襟內拉了出來:“你他媽的住手!”

  “嘶——”黃牙一下子皺起了眉頭,“誒你怎麼回事呀?老子出了錢的,關你鳥事啊?”

  江晨藍也伸手扳住了我的肩頭苦聲道:“林幽你別多事,姐妹們習慣了。”

  “我不習慣!”我瞪着江晨藍怒聲道,“咱們是囚犯,不是妓女!把錢還給他!”

  “誒算了算了!”黑炮息事寧人打起了圓場,“老黃你就別整這一套了,賭錢的時候手是不能沾女人玩意的!”

  “操!囚犯還跟老子講節操!”黃牙忿忿罵了句,衝我翻着白眼唰啦唰啦洗起了牌。

  我沒有理會黃牙的奚落嘲諷,兩眼死死地盯住了他手裏的撲克牌!

  經過剛纔二十分鐘的“實戰”,我已經初步掌握了牛牛的玩法,也基本摸清了黃牙的派牌規律——每次洗完牌後他都會讓人切牌以示公正,然後翻開第一張牌按點數派發:A、5、9先派自己,2、6、10先派下門,3、7先派天門,4、8則先派上門;40張牌總共耍兩把,而每一把黃牙都習慣以第一張牌的點數來確定派發起點!

  儘管黃牙每次洗牌都要反覆洗上兩三遍,但我依然能大概確定每張牌的位置!畢竟總共才40張牌,又不用考慮花色,集中注意力的話還是有一定把握記住所有牌的順序的!

  這次是莫玲切牌,黃牙正要開始翻牌,我伸手阻止道:“等等!我也要押!”

  按我估計此時第一張牌應該是7!先發天門,照此順序派發下來莊家應該是A、4、5、7、7,牛4;而莫玲的天門則該是5、7、8、4、6,牛10!這可是三倍大牛!我要是押上100的話,那一下子就能贏上300塊!

  但沒想到黃牙眼皮一翻:“切過牌了,等下一把吧!”

  倒是黑炮大度地對我招招手:“押吧押吧,還沒翻牌呢,沒關係的!”說完還對黃牙小聲埋怨了句,“咋跟人家小丫頭慪氣吶?”

  見黃牙沒再反對,我心中暗喜,直接伸手進莫玲兜裏一摳,將他本錢給全部抓了出來:三張50的,兩張20的!

  看天門莫玲已經押了兩張5美圓,我索性將手裏的鈔票一股腦兒扔了上去!

  黃牙一看不樂意了:“誒,每人每門最多押100!”

  “我知道,”我大拇指朝莫玲揚了揚,“還有100是他押的!”

  莫玲戰戰兢兢地瞅着我小聲提醒道:“幽姐,他拿牛牛的話咱要賠600的!”

  “怕個球啊?”我瞥了莫玲一眼,“瞧你那點出息!”

  旁邊上下兩門的江晨藍和莫無心聽了估計士氣突然大增,竟然也各自往天門扔了幾十塊過來!而另外幾名獄友也被氣氛感染到了,紛紛慷慨“解囊”把家底砸到了天門。

  “呵!通殺!”黃牙喊一聲壯膽令,翻牌,果然是張7!

  手起牌落,前20張牌頃刻間派發完畢,莫玲哆哆嗦嗦地逐張逐張拈開,連旁邊的江晨藍等獄友都爲他的謹慎樣子捏上一把汗。

  “牛4牛4,”黃牙果然拿了把牛4,絲毫不懼地將牌往石面上一攤,不耐煩地衝莫玲催道,“哎呀你個小鬍子臉怎麼墨跡個沒完吶?快點撒,有沒有牛啊?”

  “啊!”莫玲突然瞪着眼睛抖着鬍鬚大叫起來,兩手往石面上用力一拍興奮地喊道,“45678順子!牛牛!牛牛!”

  獄友們紛紛湊過眼來一看,也同時驚呼出聲:“哎呀,真是牛牛!三倍!三倍!”

  “娘個,有啥呀?用得着這麼激動嗎?”黃牙強裝無所謂的樣子從屁股下面摳出錢來一圈賠付,只剩幾十了。心有不甘地從口袋裏掏出千把塊本錢來在面前一砸,“繼續繼續,快點押快點押,別磨蹭!”

  後20張牌的順序有個別幾張我不能確定,但至少我能知道第一張是A,而且莊家最後應該是牛1,莫玲最後則是無牛,至於上下兩門分別是多少點就不知道了。

  眼看莫玲、江晨藍等獄友都拿着錢盯着我等我下押,似乎把我當賭神了,便索性在上下兩門各扔了一張百圓!

  錢剛扔下,其他衆妖也立即效仿砸錢而至,只留空蕩蕩的天門。

  而更爲離譜的是,在押錢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一隻制服袖管從眼前一閃而過!下意識地扭頭一看,暈,居然一名女獄警也厚着臉皮湊過來下注了!

  手起牌落,黃牙慎重地掃了兩眼上下門總共1400塊的賭注,抓起面前五張牌慢慢拈開,眉頭卻慢慢皺了起來:“媽的!牛1!”

  江晨藍放下牌,兩手輕撫酥胸後怕道:“幸虧莊家沒翻倍!我沒牛。”

  衆妖臉色一黯唉聲嘆氣,黃牙卻嘿嘿笑道:“還是那句老話說的好哇:有點子就不怕小!”

  就當大家心裏都七上八下地看着莫無心開牌時,只見他把四張牌往石面上一扣,然後左手按住最後一張牌,把頭深深埋下,擡頭紋密集皺起,兩眼賊溜圓瞪掌底,右手大拇指捏住牌邊一絲一絲地掀起!

  “哎呀你們這些娘兒們咋這樣啊?累不累啊?”雖然已經吃了上門,但下門有沒有牛、是否翻倍還未得知,因此黃牙也是顯得忐忑不安,“牌是死的又不會變,快點亮啊!”

  莫無心的樣子連黑炮都看不過去了,伸手將那四張牌翻過來一甩:三張2、一張5!

  目前四張牌還沒有牛!而要拼出牛的話最後一張牌必須是3或者6!如果是3的話則是牛4,不翻倍,但大家至少能夠打平回本了;而假如是6的話則是牛7,可以翻兩倍!

  假如莫無心按在掌下的那張牌不是3也不是6,那就是說黃牙的牛1就要通殺了!

  “炸彈!”就在大家心裏七上八下之時,江晨藍突然脫口尖叫道,“不用看了,肯定是炸彈!兩把牌我們都沒拿到2!”

  我不知道炸彈要翻多少倍,只知道黃牙瞬間臉色大變,嘴裏叼的香菸也哆嗦着掉了下來。

  “呀——”莫無心的手裏果然抓了一張2,興奮大叫着將那張牌親了又親,“炸彈!炸彈!五倍!五倍!”

  黃牙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淌了下來……

  ……

  中午喫飯時我驚喜地看到了藏綾,關了五天禁閉她居然還是那麼淡然脫俗、清雅高貴,連頭髮都絲毫不顯凌亂。

  “林幽,過來坐!”藏綾對我伸出嫩白柔荑招了招,“昨天你怎麼了,沒事吧?”

  聽她語氣裏滿是關切之意,我感動不已:“沒事了,謝謝你藏綾姐。”

  藏綾猶自不放心道:“是不是運功過程中出了岔子?”

  我心下黯然,也不知自己究竟患的是什麼毛病、還能活上幾年,反正在恢復記憶前還無法得出結論,便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應該是舊傷頑疾,藏綾姐不用擔心。”

  “恩,”藏綾回頭看了一眼十米開外一監艙的莫言,豎起胳膊撐在腦側擋住了他的視線,“剛纔聽姐妹們說你越獄了?”

  我一聲嘆息,無聲苦笑。

  “你怎麼這麼傻?”藏綾皺眉嗔道,“要是能跑得掉我早就跑了!”

  我頓時心頭大震,她居然也有越獄的心思!

  “藏綾姐,那SRGPS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是很清楚,”藏綾微微搖了搖頭,“反正有點類似於五年前德國西門子公司研製開發的超微型電子追蹤器,一旦進入人體就基本無解了,以後你別再幹傻事了。”

  我聽得暗暗叫苦,隨即又想到了一個問題:“聽說SRGPS是三年前才注射的,那在此之前茉莉爲什麼不越獄?按理說以他的身手……”

  “因爲他根本就不想出去!”藏綾一語驚人,“董蘇說他入獄時只有三年刑期!”

  “什麼?!”我心中駭然,三年刑期竟然坐了整整二十年牢!這也只有“不想出去”纔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那他爲什麼寧可坐牢當囚犯也不願出獄重獲自由?他究竟是什麼來頭?潛伏在監獄裏有何目的?他又爲什麼要致我於死地呢?

  我下意識地擡起眼皮瞄了一眼不遠處茉莉的背影,心裏暗暗盤算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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