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继室 作者:未知 灼华想着,或许她想到了那两個沒能留住的孩子吧,见她如此,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位置,把她温柔的一面激了出来。她知道崔氏說的是她将来的婚事,容貌再好,家世再好,性情再好,身体上有了治不好的疾病,那便是恶,沒有哪個世家愿意娶一個半瞎的女子做宗妇,做正妻。 宗妇者,正妻者,掌一脉中馈,训府中上下,交往世家之间,必是要手腕了得,身体康健,耳聪目明的!她坏了眼睛,便落了下乘,婚嫁难亦。 对于眼睛,她倒是平静的,一双眼睛换重来一世,值得的。 她便這样跟崔氏說:“日子好坏,都是自己過出来的,只要自己内心自在,即使终生不嫁,也未见的如何孤苦,既然老天要给我這样的命,便接受了吧!” 见她如此淡然的样子,崔氏更是疼惜,“說的好,你别怕,有祖母在,必不委屈了七儿。” 原本祖父与世子都在京裡,祖母是不必跟着父亲到外放之地的,为了她,崔氏便一直留在了北燕。也因为如此,這三年来苏氏才不能一直把持府裡的中馈,也不能以姨娘之身频频亲近自己。 沈灼华想着喉间好似被堵住了一样,哽的有些疼,眼前蓄起了水雾,蒙蒙然一片,心中慌慌不宁,前世的痛苦似又找上心头。 崔氏伸手拍了拍沈灼华的手,說道:“春桃手上功夫见长了。” 春桃笑了出起,說道:“奴婢手笨的狠,怕是要再多学個十年八载的,也比不得七姑娘的本事呢!” 陈妈妈也笑道:“姑娘为夫人梳了那么多回的头,夫人怎么也认不出来呀!” 崔氏回头一看,见沈灼华歪着脑袋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眼底染上笑意,一把拉過她的手,嘴裡却道:“伤风才好,就急急忙慌的過来,也不怕再着了凉,喝药的时候有你哭的。” “這回伤风利害,怕传染给祖母,都见不着祖母。”沈灼华自来是不怕她的,笑嘻嘻的挨上崔氏的肩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這伤风了三四日的,掰着手指数着,都好几個秋不见了,思念祖母思念的紧,我都快得相思病了,就是在梦裡头也是催着自己快些来的。” 崔氏不轻不重拍了她几下肩膀,推开她,笑骂道,“你這小魔星,祖母又不会跑了,便是阎罗殿也是收不住我這命硬的,你急什么,也不知道好好在屋子裡养着。” 沈灼华膏药似的又缠上去,說道,“莫不是几日不见,祖母有了新宠,不再待见孙女了,那我可是要哭鼻子抗议的。” “沒你這個泼皮东西在我面前胡闹,我觉着世界都清静了。”崔氏笑哼了一声,微微一挑眉梢,眼角的纹路裡满是对她的宠爱,又道:“你那些姐姐妹妹的可比你懂事多了,我自然是要多宠着她们的了。” “那可怎么办,祖母心底裡偏就喜歡我這個不懂事儿的,宝贝似的揣在怀裡呢!”沈灼华学着她哼哼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摇头晃脑的說道:“谁叫我天生丽质的,得祖母的眼呢!” 崔氏板不住脸,也跟着笑起来,一手搂紧了她,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說道:“這自卖自夸的,還要脸不要了!” 陈妈妈捂着唇直笑,說道:“這些年好歹有七姑娘在跟前,咱们夫人這才多了些欢欢笑笑的,可不如姑娘說的,這几日夫人日裡夜裡的想着您呢!今日再盼不来姑娘,咱们老祖宗的心都要飞去您那裡咯!” 崔氏笑骂了句“老货”,陈妈妈呵呵直笑。 沈灼华啧啧两声,满口蜜的唬着老太太,左一句“祖母瘦了,眼角多了一丝皱纹,便是想念我想的”,右一句“人道相思好,相思催人老”一番,惹得一屋子老老小小笑作一团。 笑好容易才停歇了下来,崔氏突然又严肃起来,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沈灼华知道她有话要說,坐直了身子,问道:“祖母可是有事要吩咐?” 崔氏起身从妆台上取来一封信件,犹豫了一下,交到沈灼华的手裡,“你、看看吧。” 沈灼华接過,心中咯噔一下,展开信笺慢慢看去,果然啊终于来了。 是苏家請求扶立苏氏为继室的信。 苏氏出身永安侯府,是庶出的长女。 永安侯正室夫人生有嫡长子,后来长子過世,便从众多庶子中选了苏氏的胞兄苏仲垣记在正室名下,于三年前請封为第二任世子,這些年苏仲垣屡屡立下功劳,在皇帝陛下面前很是受重用,如今更是坐稳了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一职,自然是要为同胞妹妹争取好处,提拔身份了! 信中所及之意:苏家开宗祠,已经将苏氏记在了正室夫人的名下,如今也算是個嫡庶女了,又言,苏氏本配不上父亲侯爵之家嫡出公子,如今又是一方封疆大吏,但又請求看在苏仲垣一片爱护妹子的拳拳之心,看在两家多年友好相交的份上,多多考虑苏氏为继室一事。 言辞恳切,不逼不迫,却处处透着强势。 嫡庶女,通常值得就是這种庶出却记在正室名下的女子,虽身份比不上正经嫡出,却也比庶出的强多了。 《谷梁传》有曰:毋为妾为妻。說的便是妾室是沒有资格扶正的。 只是如今苏氏的兄弟成了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又是正二品礼部尚书的官职,有一個做妾的妹妹,面子上也是难看的,沈家与苏家将来在官场上也是要长长久久的相处下去的,若是强硬的拒绝,最后只怕也是要闹的难看的。 這件事迟早会发生的,她也在等着它发生,這几年来她一直都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突然真真摆在眼前的时候,心裡竟還是那么难受。 于那些兄弟姐妹而言,不過是换一個人叫母亲而已,左右她们也不能把生母叫做母亲,于她却不同,這意味着有一個女人,除了她心裡的地位,她将取代她母亲清澜郡主在這個府裡的一切位置,她要唤一個沒雨任何血缘关系的女人做母亲。 可即便不是苏氏,将来還会有别人。 “母亲過世,咱们做子女的要守孝三年,父亲却不必,守制一年便可续弦,父亲重视母亲,守制三年,如今咱们即将出孝了,续弦之事势必是要提上日程了。”她扯着笑了一下,有些勉强,看了崔氏一眼,眼圈微红,又底下头,手指捏着信笺颤颤如风中梨花,“祖母不必担心,我、我不会反对的。” 她们做子女的有什么立场反对?能做的不過是把已知的、不合适的人选剔除在萌芽裡。 “我知道你心裡是难以接受的,只是你父亲還年轻。”崔氏叹了一声,抚了抚她额间的碎发,“你们也大了,家裡沒有主母,你那些兄弟姐妹的婚事都会受影响,祖母老了,不能一辈子替你父亲打点后院的事,你、你明白嗎?” 沈灼华抬起头看着崔氏,眨眨眼,眼泪就這样无助的滚落,一滴又一滴,她勾着嘴角努力的笑着,“這些孙女、都省的。” “祖母知道,郡主是你的生母,如今别的女人要占她的位子,還要叫旁人做母亲,你心裡难過,祖母都懂。”崔氏一看她如此,无助却還要强迫自己懂事的样子,心疼的不行,忙将她一把搂进怀裡,一下一下的给她擦眼泪。 “是她也好……好歹知根底的……”喃喃一声,她扑在崔氏的怀裡放肆的哭了起来。 “哦,我的泼皮儿啊,哭吧,哭吧,哭出来了就好了,咱们的日子還得照過不是。”崔氏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轻声的安抚着,一如那年雨裡,她道,“你放心,你跟在祖母的身边,你的一切都由祖母帮你做主,不叫任何人插手,必不会委屈了你。” 崔氏挥了挥手,陈妈妈带着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崔氏心疼着,叹了一声,小声的贴在沈灼华的耳边,說道:“你且安心着,不過是先给她机会管着家裡的事,也不是直接就扯文书去官府盖印了,苏家的面子還是要给的,只是登不登得上台面還两說呢!咱们定国公府的大门儿,也不是谁都能进的,便是侯府正经嫡出女又如何?恩?祖母可是這等轻易就叫人逼迫的软柿子?” 便是当年婆母的侄女,還怀着夫君的孩子呢!她照样将她沉塘。 不過场面文章,走走過场罢了。 沈灼华抬起头看着崔氏,细想着崔氏的话,一愣,“祖母……” 对外给足了苏家面子,给了苏氏机会,至于扶不扶正那就看你能不能做的叫主子满意,叫底下人信服,甚至叫别的世家也认同你了! 她苏氏掌着偌大的府邸,還怕抓不出你几個错来?你不出错,别人也会帮你出错!她若做不到一個当家主母的样子,苏家难不成還能硬逼着沈家扶正她不成?到底沈家是公爵人户,不是路边随见的小门小户! 原来,老太太打的是這個主意! 崔氏竖起食指抵在沈灼华的唇上,“嘘”了一声,抱着她一摇一摇,仿佛安抚着襁褓裡的婴孩儿,轻声說道:“换做旁人进门也便罢了,平平都是妾,从前也不過是個随意打卖的玩意儿,她若是上了位,你觉着另几個能忍得下這口气?祖母和阿宁都静眼瞧着吧,哪就那么容易了!” 沈灼华脑子裡突然窜出一個想法,上一世裡,苏氏能顺利坐上主母之位,当真是因为长辈们看在她的面子上?沈灼华心头大震,眼眶更是酸楚不已。 “祖母……” 這两年多的時間裡,她安安静静的抄着经书,挥着鞭子,学会了收敛心绪,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与苏氏面对面时,她竟也可以温婉相对,仿佛对她的恶毒一无所知。 她就是在等着,等着今天呢! 苏氏算计多年,收买府中上下,与她亲近、讨好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顺利坐上主母的位置。那么她就捧着她、推着她走向最高处,唾手可得时,再让她狠狠摔下来,一无所有! 一点点算计得来,再猛然失去,這对苏氏来說才是最大的惩罚吧! 原她還算计着,等着苏家给她开口之后再开始报仇计划,原来,祖母甚至都沒想過真的让她上位! 报仇她一定亲手报,只是,既然有人替她出手做“恶人”,那么她就借力打力,做一個双手干干净净的刽子手,岂不更好?主母之位是不可能叫苏氏坐上去的。 而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你不喜她,祖母也看不上,可是咱们得知道,你父亲迟早要娶进一個的。”崔氏柔声說着,语气裡也是诸多无奈,“你放心,祖母绝不会挑进一個不省事儿的,给你气受。” 沈灼华静静靠在崔氏怀裡,搂着崔氏的脖子,小声說着:“我知道的,我信祖母,有祖母在,阿宁什么都不怕的。” 只要不是苏氏,谁进门都无所谓! 待她平静下来了,崔氏唤了陈妈妈打热水进来。 陈妈妈绞了帕子给她净面,說道:“姑娘是夫人心尖儿上的人,有夫人在,姑娘什么都不必忧心,快快活活的過日子就是了,郡主娘娘知道了也会安心不是。” 沈灼华点点头,還在一抽一抽的楚楚可怜。 “方才是谁說自己天生丽质来着?”崔氏捧着她的脸左瞧瞧,右瞧瞧,然后咦了一声,长长的拖着尾音,說道,“我瞧着這会子丑的利害,本是想亲上一记的,如今瞧着真真是下不了嘴啊。” 浅棕色的大眼水盈盈的,小手拉着祖母的衣袖扯啊扯的,“丑了、丑了就不摆在怀裡揣着疼了么!” 崔氏微微扬了扬眉,“那可不,待会子我可得从你那些姐姐妹妹裡,挑個新宠出来。” “那可不准,祖母归我,我一個人的!”沈灼华嘟着嘴,然后对着陈妈妈问道:“妈妈說,姐姐妹妹的和我可有的比么?” “自然是姑娘头一分儿的宠爱了!”陈妈妈瞧着哈哈直笑,“奴婢瞧着,怕是咱们国公爷,都要排在姑娘后头咯!” 她說的也不算夸张,定国府裡孙辈的姑娘公子十多個儿,却個個都有些怕着夫人,唯有這個七姑娘,敢這样黏在夫人身上又哭又笑的,也只有她才能让夫人這样关心着疼爱着,心肝肉一般的护着。 夫人早年裡伤了身子,又相继送走两個小主子,性情变得冷淡,年裡不见笑上几回,好在有這姑娘,夫人這几年多了好些笑容,心情开阔了,身体都比从前好多了。 崔氏瞪她一眼,又是一句“老货”,屋子裡便是一通笑。 這时候春晓掀了竹帘进来禀告,“三爷和公子姑娘们来给夫人請安了。” 崔氏拍拍她的手,温柔一笑,道:“好孩子,你要相信祖母,知道嗎?” “嗳!” 沈灼华知道,稍等会儿估计崔氏就要将苏氏之事暗示出去了。 “走,咱们出去吧!” 崔氏紧紧握着沈灼华的手一道出了稍间,她這是要告诉别人,甭管谁拿权,谁嫡谁庶,她沈灼华都有她這個当家国公夫人撑腰呢! 灼华看着崔氏的侧脸,心间一阵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