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倾覆(七十四)结束 作者:未知 邵滢嗤笑着她的愚蠢:“沈娘娘肚子裡的還是他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呢!還不是眼睁睁看着你杀了那孩子!又害死了沈娘娘!” 仿佛是盛夏时分的惊雷击中了白凤仪的身躯。 她剧烈的一震,睁大了浑浊含泪、含怒的眼,似乎极力想要怒吼,最终却只剩了颤声破音:“好!好一個深情的帝王啊!我和他夫妻二十余载,替他生儿育女,他竟這样对我!当初是他自己默认那贱人贱种的死,凭什么如今又……” 邵滢清妍的眉目一冷,反手一耳光扇在她松弛的面孔上。 清脆的声响填满了暖阁的每一丝空气,邵滢的眼神在昏昏的光影裡阴翳如厉鹫:“贱婢!李启和李慧算什么下贱东西!凭你们也配与沈娘娘和她的孩子相提并论!不配!” “你们一個都不配!” 从前要人性命便似捏死只蚂蚁,白凤仪在云端站的久了,无法接收从前卑贱的妾室敢這样对待自己,捂着苍白脸颊上红肿的指印,龇目欲裂:“你敢打我!” 旋即,她咂出了邵滢姿态裡的怨毒来自何处,目中有了深刻的怨毒与恐惧:“你是谁!你和沈灼华是什么关系!和沈家是什么关系!” 邵滢拖曳着裙在她的面前屈膝蹲下。 伸手掐住她的颈,松松的皮肉让她想起了沙皮狗,吃吃的一笑,手上的力道不断的加重,散漫的神色裡带着睥睨的倨傲:“打你又如何!一個幽居的废后,不過就是條丧家狗!沈缇和李启都死绝了,還以为有谁能帮你么?” 白凤仪似乎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亦或许是被她目中的凌厉所摄,瑟缩了一下,乌沉沉的眉心拧起山峦成川。 双唇颤抖着,呼吸受窒,除了用力拍打她的双手,一時間竟是难以成语。 邵滢侧首,慢條斯理地欣赏着她的恐惧和绝望。 在白凤仪的脸慢慢憋成淡紫色的时候,轻轻一笑,松了手,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伏在地上喘息,狼狈的样子可真如丧家之犬一般。 而她,却并不回答白凤仪尖锐的质问,只淡淡道:“你,一個害的他几乎断子绝孙的女人,你指望他对你多温柔?杀了李启,断了你的指望,留着李慧让你生不如死,這样的惩罚可真是钝刀子割肉呢!” “除非你自尽啊,可你敢么,你舍得么?” 风拂過,东南角的几枝本该翠绿挺直的竹却发出了枯脆的声音。 死么? 白凤仪不甘心,如何肯死! 可她說的对,离不开這裡的每一日都饱受折磨,连小小的宫女都敢推搡她、折辱她! 只觉有一根极细的线刮辣着脑仁儿,痛的面色一阵阵发白,眼前又一阵阵的发黑,而這样无穷无尽的黑暗裡,白凤仪浑浊而混乱的眸子裡是全然疑忌与防备的光:“你……你到底是谁!是沈家的人让你来害我的!是不是!” 邵滢拿了條绢子慢慢擦了擦手,仿佛手上沾了什么肮脏的东西,轻轻一嗤:“還看不出来么,要我来报复你的,是李彧啊!否则,我們怎么能把你逼到绝境呢?而他怎么会同意让李启娶我邵家女,又怎么有机会让李启在京外被杀呢?” “你的丈夫,你的女儿,都恨不能让你生生世世永沦地狱呢!” “报应啊!” 得意了大半辈子,以为得到的爱是真切的,到头来,也不過旧恨飘零同落叶,春风空绕万年枝的枯槁与厌弃,为了报复她,他竟连自己的儿女的命、幸福都能算计! 大恸,白凤仪声嘶力竭的哭叫起来:“他明明不爱她的!假的!” 邵滢莲步轻移,站在一支烛火前,手中的绢子轻轻拂過火焰:“是啊,都是假的!他那种自私冷薄的男人,怎么会为了沈娘娘杀李启、折磨李慧呢?你想過究竟为什么么?仅仅是因为恨你害死了他那么多孩子么?” 白凤仪的眼神直了直,死死盯着她:“你知道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手中的绢子沾了烛火,徐徐撩起青色的火焰,跳跃的火光将邵滢美丽而清孤的面孔照的宛若妖异的魑魅一般:“你知道你究竟是谁嗎?” “我是谁?”白凤仪直了直眼神,眉心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月光,越渐迷蒙灰败,参不透她话中深意:“你到底什么意思?” 邵滢抬手轻轻拨弄着垂在耳边的红英流苏,一次细细冰冷的玉珠相碰之间,都像是冬日刺骨的雨水砸在心头:“你觉得沈缇为什么会那么喜歡你呢?论身世、论手腕、论计谋,你什么都比不過沈娘娘,怎么算,她都会更疼惜自己的侄女才是,却为了你這個庶妹生的下贱东西不惜得罪娘家也要害死她?” “你觉得自己凭什么叫沈缇那样阴毒、攻于算计的女人那么纵容包庇着你呢?连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死在你手裡都可以无动于衷,甚至還得帮你铲除异己?” “凭什么呢?你就沒有怀疑過么?” 她的话說的很慢,很平静,带着轻轻的疑问,一字一句的慢慢道来,却仿佛一卷夹杂冷硬铁屑的冰浪兜头拍下来,震惊与激冷之余,竟是无言可对。 有太多念头闪過脑海,却又瞬间泯去,来不及捕捉,白凤仪瞪着她半晌,唇瓣越发不受控制的颤抖:“你究竟想說什么?” 邵滢看着她阴晴不定的面孔,觉得很是满意,却沒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 只怜悯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是不是?不過你也放心,如今外头已经变天,他马上就不是皇帝了。” 白凤仪一怔,旋即惊叫而起:“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朝篡位!” 邵滢竖起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笑色宛然:“谋朝篡位的是他李彧!這個天下,如今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裡去了。抢来的东西,终究是要還的!” 她站起身,裙摆晃动,卷起帕子燃尽后的一点星火,开门离去:“行了,白瑾妃娘娘,您就在這個不见天日的地方安度晚年吧!” 白凤仪的脑中窜出一句话,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說過的一句话,其实早已经忘得感干净,如今却毫无预兆的清晰的跳进脑海裡。 行了,椒房殿娘娘,您就在這冷宫裡颐养天年吧! 因果轮回,终不会停歇。 她从沈灼华手裡抢来的,后位、子女、尊荣,全都在她容貌衰败之后从指缝裡慢慢流逝,一无所有! 从前她不信报应,可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白凤仪還有太多的疑问沒得到答案,看着邵滢离开,挣扎着追上去,然而一早听到动静的宫女站在门口抓住了她:“白娘娘還是安分点的好,若是伤了贵妃,您自個儿死便死了,别连累了咱们這些无辜的奴婢跟您一块儿倒霉!” 白凤仪想伸手打她,可她的力道哪裡抵得過粗使的宫女,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门打开,看着邵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你站住!你到底知道什么!你說啊!” 邵滢含着畅快的笑色影响东方慢慢升起的鱼肚白。 而她,白凤仪的余生,将在痛苦、怀疑、怨毒中慢慢熬到油尽灯枯。 至死,离不开這個荒凉的庭院。 天光露了霞红之时,皇帝便在朝上颁布了立文懿太子之嫡次子李云海为太子的诏书。 朝臣和宗亲们错愕不已,自然不服這個莫名冒出来的太子遗孤。 太后出面来证实,太子的遗孤一直养在周家,只是当时皇帝已然登基,未免朝堂发生动荡,這才一直将人收养在周家族人身边。 有太后的话,隆亲王和慎亲王這两位先帝的亲兄弟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再有废话者,便将他们拉去永定门外,亲眼看着昨夜叛乱的李岩一众身首分离,以作威慑。 有這十数條性命做筏,新帝得以顺利登基。 而李彧,退位称太上皇,逼居北郊行宫。 清晨时分,朝霞的流光拂過天际,缠绵着薄薄的云层,橘红、浅金、薄紫、蔚蓝,相互交织,相互映衬,這样温柔的光,有着无限的力量,轻易便将黑暗破开。铺洒在琉璃瓦上,金红色的光漫漫然浮起,烙在鹿鹤同春的窗棂上。 新的开始,定如落在浅棕地板上的影子一般,会是美好的! 陷空阵。 那是禁术。 在古老而残破的书上记录着法阵正确启动的方法。 需要五個人,以鲜活的生命在烈火中献祭。 最后献祭的,成了本该活在长辈们羽翼下的下一辈。 蒋陌、邵滢、宁华、慕琰华,還有姜家的暗卫无音。 他们对已经离去的人有太多的执念、太多的感激、太多的放不下。 希望,還有机会挽回這一切。 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救赎。 而催动法阵的,是身有残缺而无法进入献祭法阵的秦宵。 在他们的漫长计划裡,杀掉了所有该死的人,却也连累了、迁怒了太多无辜的人。 苏仲垣的那句话說的不错,不是他们亲自动的手,不代表、他们沒有罪。 他们的手,都不干净了。 他们不是李彧之流,能踏着无辜之人的鲜血达成目的,而无半分愧悔之意。 既如此,用他们的性命来催动這個禁忌的法阵,若是能将這個悲剧裡至关重要的人送回到最初时,或许,她能改变這個结局,让所有人都能有一片不一样的光明。 若是失败,也无妨,這场杀戮,总要有一個彻底的了结。 他们的死,并不可惜。 秦宵站在微微斜坠着的斑驳红木门外,看着站在各自位置的人,微微一笑,手中的火把将她渐渐老去的却依然清秀的面庞照亮的无比宁和:“你们、先走。” 火把,落进铺满松油的庭院。 冷白而微黄的火苗迅速蔓延开去。 站在永定门外的计划裡的幸存者们,遥遥望着隐约腾升而起的火势,低语如风:“来生、做個普通人,沒有那么多的恩怨,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足矣……” 而坐在庙堂之上,李小郎君正一步步走上玉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百官。 他沒能送一送与他一同迈過泥泞的亲友,而他艰难而孤寂的朝堂生涯,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华贵妃”因为顶撞太后被废去妃位,扔去北郊行宫自生自灭,死后亦不得葬妃陵。 一年后,晋怀长公主病逝、沈太夫人寿终正寝。 三年后,秦宵在私宅庭院裡晒着太阳,于梦中长辞。李彧暴毙于北郊行宫。 五年后,沈祯于金秋桂花盛开之时,葬在了他与云桑初相识的那颗桂树下。 又一年的夏日,蒋楠于内阁议事时,平静离世。 他们,回到了从前。 去遇见该遇见的人,完成未完成的缘分,救赎来不及弥补的罪孽。 风,缓缓吹過,温柔的仿佛悄然绽放的花瓣。 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倾覆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