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深淵
“憤怒？”隋禾喃喃道。是因爲原爭被那個怪物挑釁了嗎？
原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側首看向隋禾，眼角處的花紋一閃而過，又很快隱去：“繼續走。”
隋禾慢慢跟上。他眼前是看不到盡頭的荒原，身邊是一個行事難測的怪物,還要提防其他怪物的襲擊。就好像被困在夢魘之中,連呼吸都是逼仄的。
在這種能令人發瘋的氛圍中,他率先出聲打破了沉默：“你帶我去埋骨地做什麼？”
原爭說：“我可以阻止大部分蟲子去人間,卻難免有疏漏。所以，我要親自去關閉通道。”
“通道？”隋禾想起原爭通過月光和枯樹去人間的方式,“是樹嗎？”他四處看了看,荒原上沒有一棵樹。
原爭點點頭：“樹是人間纔有的植物,在第一次融合時成爲兩界的交點,也就是通道。”
“如果毀掉所有的樹,你們是不是就不能去人間了？”
“毀掉之後還會誕生新的通道,不過有三個月的緩衝時間。”話音剛落,原爭伸手攔住隋禾,聲音陡然低下來,“天黑了。”
隋禾順着原爭的視線,擡頭看向那兩輪月亮。
下一秒，月光漸漸隱沒。極遠的地方，一個黑色龍捲風迅速成型,旋轉着拉長、擴大。那龍捲風攀爬着，很快升高到天空的高度。此時它已有遮天蔽日之勢，離得老遠都能感受到它的磅礴威能。它像一條連天接地的巨龍，一口吞了月亮，也吞了這世界僅剩的光線。
眼前陷入了極深的黑暗。他看不見幾步之外的原爭，也看不見自己伸到面前的手。
在這幽深到恐怖的黑暗中，隋禾的心漸漸提了起來。四周無聲無息，卻好像潛伏着無數危險。他想起不久前的巨嘴，想起穿透大腿的獠牙，想起曾見過的無數怪誕……
他忍不住喊了一聲：“原爭！”
“我在。”原爭的聲音適時傳來。
隋禾茫然地轉頭，手腕上突然多了一種冰冷的觸感。他劇烈地一抖，正要狠狠甩掉，原爭的聲音就從近在咫尺的地方響起：“是我。”
隋禾心臟狂跳，好半天才平靜下來。直到此時，他才感受到手腕上冰涼卻細膩的觸感、和清晰的五指形狀。
“怕什麼？馬上就會亮起來。”原爭說話的氣流吹起了隋禾額上的頭髮，隋禾打了個激靈。
他雖然看不見，但想到原爭此刻離他很近，就渾身不自在。他往回縮了縮手，原爭沒放開。他又費力地掙動了一下，原爭卻抓得更緊了。原爭用命令式的語氣說：“別動。”
隋禾乾脆用另一隻手掰原爭的五指，原爭終於體會到他的決心，猶豫了幾秒，還是鬆開了禁錮。隋禾急忙抽回手，退了兩步。
荒原上第一縷微光亮起來的時候，原爭問：“你不是害怕嗎？”
隋禾悶不吭聲。
荒原上的植物次第亮起，從天邊一路蔓延而來，越過隋禾所在的地方，像一片流動的星海，往更遠處淌去。
盈盈亮起的微光中，隋禾看清了原爭的表情——說不上是不愉還是不解，或者介乎兩者之間的狀態。原爭說：“比起黑暗，你更害怕我？”
隋禾轉開視線，以沉默逃避了這個問題。
“回去。”半晌，原爭說。
回到山洞，隋禾正要走向自己的石牀，原爭就說：“過來。”
隋禾忐忑地看了原爭一眼，跟着走到湖邊。
原爭指了指石桌：“坐。”
隋禾站在桌邊，一直看着原爭走到湖水另一端，才輕輕地坐下。
湖水另一端有一塊平坦的大石，原爭坐在上面，拿出琴擦拭。
隋禾等了半天沒等到原爭的下文，沒出聲，預備着原爭的發難。
桌上擺着昨天的茶杯，褐色的液體平靜無波。旁邊是精緻的白瓷茶壺，他搖了搖，裏面沒有茶水。
他端起茶杯聞了聞，有一股怪怪的酸味。他皺着眉放下。
原爭的琴聲響起來，鬆沉而曠遠，時而如萬壑松風，時而見天地浩渺。
隋禾安靜地聽着，那些紛雜的思緒慢慢沉澱下去，睏意悄悄侵染上來。
一曲終了，他已經昏昏欲睡，連忙掐了自己一下，想要保持清醒。被睏意影響，他語速慢慢的，顯得很是柔和：“你讓我進來做什麼？”
原爭答非所問道：“你覺得剛纔那首曲子怎麼樣？”
隋禾晃了晃腦袋，繼續慢吞吞地說：“好聽，聽了想睡覺。”
“你可以取個名字。”原爭說。
隋禾突然清醒了過來。沉默了一會兒，他回答：“那就叫……自然。”
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睜開眼的時候，隋禾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痠痛的。
原來他不知不覺趴在石桌上睡着了。隋禾動了動身子，骨頭髮出僵硬的嘎嘣響。撐着桌子站起來時，腿也是麻的。
他左右看了看，沒有被子，自己就這麼撐過了一夜。深淵不比人間，晚上那麼冷，他多半會感冒。不過自己在指望什麼呢？指望原爭那個怪物會注意到他怕冷嗎？隋禾在心裏默默唾棄了自己幾秒。
拖着兩條還有點發麻的腿走出山洞時，他回到了荒原，旁邊還有一株他昨晚沒留神踩斷的植物。
原爭正在和一隻怪物說着什麼，怪物遲鈍地點頭，然後迅速離開。
原爭回過身，看到隋禾，目光着重在腿上停了停，露出一絲疑惑：“你這是……”
“腿麻了。”隋禾面無表情地說，“人類就是這麼弱小的生物。”
原爭眉梢微挑，沒說什麼。
兩人走到半路，前方景色終於發生了變化。
在一道橫跨大陸、看不到盡頭的裂縫後，大地變成了黑色，在冷冷的月光照耀下，與他們走過的紅色荒原形成鮮明的反差。前方的路並不平坦，到處是高高低低的起伏，一直綿延到黑暗中的天際，讓隋禾忍不住懷疑，那起伏下是不是一隻只沉默的怪物，蟄伏在必經之路上。
分割兩塊大陸的裂縫不算特別寬，但絕對是人類跳不過去的距離。隋禾探頭往下看了一眼，就急忙縮回脖子。
裂縫底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嗚咽的風聲從縫隙中百般轉折，流入他的耳朵時堪比鬼哭。岩石探出各種參差的形狀，像是一根根不整齊的獠牙。更深的地方，還有隱約的紅光一閃而過。
隋禾問：“我要怎麼過去？”
原爭沒有回答，突然伸手攬住他的腰。隋禾腰間一緊，不由自主向前倒，接着被緊緊禁錮在原爭的臂彎裏。他的鼻尖離原爭的脖子只有半個手掌的距離，他甚至能感受到原爭身上冰涼的體溫……
他沒來得及掙扎，或者說還沒反應過來，原爭就輕巧地躍起來。裂縫中的風裹挾着原爭身上的冷冽味道在他鼻尖打了個轉，沒等他聞清，騰空的雙腳就落到了實地。
原爭鬆開手，隋禾連忙退開幾米遠。
他看着原爭渾不在意地繼續向前走，只能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然而那冰涼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他的身體上，讓他輕輕地打了一個哆嗦。
前方的路看起來像沙漠，那些起伏都是黑色的沙丘。細膩的沙石鋪展開，不能反射一點光線。
隋禾剛踏上去，就感受到這些沙並不如外表柔軟，堅硬粗糲的沙石在他的厚底鞋下硌出密密的突起。他很快收回腳。如果再這麼走下去，不是他的鞋子陣亡，就是他的腳受傷。
他喊住原爭：“這些沙子太硬了，我不能走。”
原爭又一次露出疑惑的眼神。
隋禾已經習慣了原爭對於人類身體的無知，平靜地說：“我再走下去，腳會受傷。”
原爭輕輕點點頭，不知做了個什麼手勢，下一秒，隋禾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更輕盈了。
他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如履平地，也可以說像沒有任何重量一樣。
他走了兩步，又回頭望了一眼大地上的裂縫。
他問：“人間的裂縫和這裏的裂縫是一樣的嗎？”
原爭回答：“不是。人間的裂縫可以爬出蟲子，深淵的裂縫卻不能。”
“那你說的深淵，指的就是這種裂縫嗎？”
“不。”原爭的聲音有一點不明顯的緊繃，“深淵……是一種恐怖的存在。連我也不敢踏足。”
隋禾微微瞪大了眼。如果說原爭足以成爲人類的噩夢，那能讓原爭都說“恐怖”的東西，會是怎樣不可名狀的存在？
他重複了一遍：“連你也不敢踏足？”
“所有被深淵追上的生命，都消失了。”原爭低聲說，“再也沒有出現過。”
如果深淵真的這麼可怕，那乾脆讓深淵把所有的怪物都吞噬好了。隋禾心裏掠過這個想法。至於原爭……
原爭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回去吧。”
隋禾回過神來。深淵沒有時間這個概念，他能夠區分時間的大概就只有一日三餐了。原爭說“回去”，應該就是到了人間的中午。
回到山洞，隋禾在石桌邊坐下解決午飯。他的食物都是怪物從人間打劫來的，昨天還全部是冷硬的乾糧，今天就變成了還冒着熱氣的盒飯。如果忽略掉塑料袋上的三個血指印，還有盒飯蓋上“179基地特製”的字樣，可能會和在045基地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但他一想到這可能是從死人屍體上拿過來的，就頗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覺。
原爭居然難得敏銳地注意到隋禾沒什麼食慾。他問：“不能喫？”
隋禾搖搖頭。他想着原爭這兩天實在有些奇怪的態度，看着塑料袋上的血指印出神。
半晌，隋禾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ps：其實後面還有原爭的回答，是一個整體，但是如果繼續寫就超過3333了，就不好看了（呸），所以我就斷在了這裏（瞎斷章哈哈哈
pps：現在節奏可能有點慢，一是爲了發展感情線，二是解惑，畢竟禾禾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ppps：這一章其實信息量很大哦（埋了不少搞事的小細節嘿嘿嘿），大概都是過幾章會揭曉的那種，到時候大家可以在裏面找找（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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