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打賭
這三天原爭沒來打擾他,他除了喫和睡就是看《基地特刊》，日子過得還算舒坦。
《基地特刊》內容豐富，前面一半介紹國際形勢、華國各大基地的主要情況、政府頒佈的新政策，後一半則是介紹科研所研究出的新科技、特情處獲得的新信息等。
三天一過，隋禾便要求繼續出發。在又經歷了一天的跋涉後，一人一怪物終於在次日上午到達了埋骨地。
無數或森白或漆黑的骨頭堆在深坑中,一眼見不到底。形狀詭異的大小骨節支棱交錯,灰黑色的霧氣從骨骼的縫隙中緩慢地涌出來,凝結成難以形容的詭譎畫面。
深坑最中央,矗立着一棵枯樹，光禿禿的枝椏掙扎着延伸,像一個對天祈禱的無望靈魂。
這裏有種難言的陰冷,隋禾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問：“怪物的屍體在人間會化成趾爪、鱗片之類的殘骸,爲什麼在深淵就能留下骨骼？”
原爭說：“人間吸收屍體上的能量用於創造本土進化者,殘骸就是吸收剩下的殘渣。”
《基地特刊》上提到嚶國最先出現不通過怪物遺骸覺醒的自然覺醒者,看來就是所謂“本土進化者”。隋禾瞭然,又問：“覺醒者就相當於直接吸收生命能量嗎？”
原爭意味不明道：“你可以這麼理解。”
原爭這麼說,隋禾就覺得肯定不簡單。他試探道：“是有副作用嗎？”
“水滿則溢。”原爭沒有多說,繼續剛纔的話題,“深淵不需要吸收我們的能量,從其他世界不斷掠奪的本源足夠它消化很久。”
所以深淵纔會留下完整的屍骸。
隋禾心念急轉：如果說怪物身上有能量可以讓人類進化，那麼原爭的鱗片是不是也包含在這個範疇？再聯想到所有擁有鱗片的人都成爲了“預知者”，都做過預知災變的夢……
“你的能力就是預知？”隋禾驟然明白過來。
“沒錯。”原爭沒有隱瞞,“預知夢。”
隋禾冷靜道：“預知夢只是提供了一種可能，現實可以人爲改變。”比如最開始的夢中，他死無全屍，卻被原爭救了一命；後來的夢中，他面對潛在的死亡威脅，人類基地面臨覆滅的命運，卻因他進入深淵，將結局改寫。
如果身處深淵就是一種噩夢，他還能回到人間嗎？他的命運、人類的命運，能夠改變嗎？
原爭說：“走吧。”話音剛落，面前高低不平的骨堆就被無形的力量碾過，突出來的骨骼被直接削平，落下的骨灰填在低窪處，形成一條兩人寬的、平坦的路，一直通向中間的通道樹。
隋禾冷眼旁觀。他知道原爭此舉是爲了讓他這個人類走過去，但這個怪物對自己同類的屍體都如此冷酷，就覺得原爭大概對所有事物都沒有心。
隋禾踩上骨頭填成的路，那種讓身體輕盈的力量還未褪去，感覺不出骨骼的堅硬。行走在深淵中象徵死亡的地方，森冷的氣息悄無聲息地纏繞過來，一瞬間，他想起人間傾頹的廢墟、廢墟中殘缺的屍體，他想起淪陷的基地、基地中死不瞑目的人。他的心情越來越低落、越來越灰暗。他意識到自己被這裏的氛圍影響了，卻掙扎不出來。
走到通道樹邊，原爭說：“我讓你看看人間。”
不知原爭如何動作，隋禾眼前當真出現了人間的畫面。那是隋禾去過的小學，他與小學中一個叫湯子耀的年輕人打過交道。
畫面中，湯子耀死死盯着手中的日曆，臉上可怖的疤痕抽動了一下。門被叩響，一個年輕的女老師神色驚慌地走進來，語無倫次地問：“軍隊什麼時候能來？我已經看到怪物了！軍隊再不來，我們就完了！”
湯子耀腮幫子繃得死緊：“你帶那兩個孩子先逃。”
“湯老師！我們逃不掉啊！”女老師激動地抓住湯子耀的肩膀搖晃，“怪物會飛，我帶着兩個孩子，跑不遠啊！”
湯子耀推開女老師的手：“不能逃，那就戰鬥。你不是已經覺醒了嗎？”
“可是我護不住兩個孩子啊！我只能自保！”女老師的目光落到湯子耀手中的日曆上，突然發狠奪過摔在地上，“你不是能預測危險嗎？你昨天爲什麼不說？是你害了我們!”
湯子耀神色愧疚，嘴脣翕動：“我……”
“怪物！”門外突然爆發出一聲稚嫩的尖叫，“救命！”
女老師狠狠瞪了湯子耀一眼，轉身衝出大門。湯子耀撐着柺杖，拿出一把□□，一瘸一拐地跟了出去。
門外，怪物嗅到生人的味道，興奮嚎叫着朝宿舍樓俯衝直下。
那不知何時偷偷溜出大門的孩子看見怪物，嚇得坐在地上尖叫，連逃跑也忘記了。
就在這時，隋禾眼前畫面一閃，又恢復了通道樹的模樣。
原爭回過身看着他：“還記得嗎？他當初對你的懷疑。”
隋禾的心思還在剛纔的畫面上，他勉強按捺下自己的焦急，說：“記得。你給我看的畫面是真實的嗎？”
“當然。我不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原爭漆黑的眼珠倒映着成百上千的屍骨，這一刻他也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你是特殊的，但其他人類都和我們沒有區別。”
“那是因爲你沒有見過更多的人類。”隋禾反駁。
“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原爭嘴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我輸了就讓你三個月後回到人間，你輸了……”他上下掃了隋禾一眼，在隋禾緊張的目光中漫不經心地說，“你輸了就永遠留在深淵。”“打什麼賭？”隋禾緊跟着問。
“那兩個成年人類會逃跑，放棄那兩個累贅的小崽子。”原爭篤定地說，“你覺得呢？”
隋禾不假思索道：“他們會留下，哪怕他們死了，也會保護好那兩個孩子。”
原爭不置可否：“那就繼續看吧。”
畫面繼續。
怪物離大門外的孩子只有幾米遠時，女老師趕到了。她奮力一撲，將孩子遠遠推出去，自己卻摔到了怪物落腳的地方。怪物張嘴一咬，硬生生從女老師背上撕下一大塊肉。女老師慘叫一聲，對那孩子大喊：“快跑！”
孩子總算反應了過來，爬起來跑向宿舍樓大門。
女老師的身體突然消失不見，下一秒又出現在幾米之外。想必是她的異能。
怪物被激怒了，發出一道刺耳的音波。
隋禾只覺那聲音像鋼針一樣釘進自己的腦海，扎得生疼。他在畫面外都能感到難受，不知那女老師又要怎麼應對？
那女老師神情痛苦地捂住耳朵。那小孩還沒跑進宿舍樓，她不得不轉身，反方向引開怪物。一路跑，怪物一路追着她咬。在不間斷的音波中，她的能力似乎失效了。消失的時間越來越短，跨越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她的背部鮮血淋漓，幾乎可以看見內臟。
“砰”，一聲槍響成功吸引了怪物的注意。湯子耀站在大門處，冷靜地朝怪物射擊。槍聲吸引來更多的怪物。門窄，怪物進不去，但顯然不是長久之計。湯子耀丟掉了柺杖，疤痕遍佈的臉上是一往無前的決絕。
另一邊，女老師悄然回到宿舍樓中，把兩個孩子藏起來。她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一小再次請求緊急支援……這裏有兩個孩子……”
“碰”，一聲巨響，門塌了。
女老師衝回樓下，和渾身浴血的湯子耀一起，戰鬥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贏了。”隋禾無聲嘆了口氣。
原爭陷入了困惑：“如果不救那個孩子，他們都可以活着。如果那個男人不救女人，他也可以活着。他們爲什麼要白白送死呢？”
隋禾閉上眼，那血色卻好像還烙印在眼底。他說：“我們人類相信希望。孩子是我們的希望，其他人的生命也是希望。”
“我不明白。”原爭揮揮手，通道樹瞬間灰飛煙滅。他看着隋禾，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解，“你爲什麼那麼相信人類？我觀察過你，你總想去救不相干的人，你甚至會爲他們哭泣。你也敢爲了不相干的人阻攔我，哪怕他們排斥你、傷害你。甚至，你這個‘英雄’也是人類逼迫的……人類對你並不好。”他的語氣在這一瞬間幾乎是柔和的，“值得嗎？”
值得嗎？
夜深人靜時，隋禾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他見過那麼多惡意，嘗過那麼多委屈，明明是爲了人類好，卻不得不隱姓埋名、提心吊膽，連親生父母都不敢相認。甚至現在問他值不值得的，不是人類，而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他的付出和他的回報並不對等，值得嗎？
然而，當他想起湯子耀、孟小滿，想起在256基地奮戰到最後一刻的軍隊，想起無數覆滅的城池，想起自己的父母朋友……答案便昭然若揭。
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值得。”
原爭有些意外。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目光落在隋禾身上，那些冰冷和漠然不知何時悄然化解：“人類在我眼中都是螻蟻，可是你卻敢撼動大樹。”他喟嘆道，“我承認，你可以不算螻蟻。”
隋禾並沒有因爲原爭的高看感到喜悅。他扯了扯嘴角：“如果你當初吞噬的是我的記憶，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原爭又笑了一聲：“你不是很熱愛生命嗎？被我吞噬記憶就死了，你會心甘情願？”然而他看清隋禾的神情後，笑意就很快從臉上淡去，“你真的這麼想？”
隋禾的額發被風吹起，輕柔地拂過他的眉梢。他淡淡地說：“如果深淵的王者是一個對人類友好的生物，人類的日子應該會好過很多吧。”
原爭眼神很沉。沉默了很久，他說：“那個人類的記憶裏面有兩個故事，佛祖割肉喂鷹，神愛世人……難道你是想做神嗎？”
隋禾莫名其妙地看了原爭一眼：“我是人，爲什麼要做神？”
原爭沒頭沒尾地問：“當初我讓你進入深淵，你很害怕？所有人都以爲你會死，你也這麼覺得？”
隋禾不明所以，還是點點頭。
“但你還是來了。”原爭又笑起來。這一刻，他的眼中閃過流光，讓他看起來真正像一個活人了，“如果人間有神明的話，非你莫屬。”
作者有話要說：ps:我放棄掙扎了，以後不糾結3333了（今天關於6666、9999、11111的評論我都沒回復，略略略
pps:今天寫到這一章，突然覺得小禾這麼好這麼正能量的人，應該被全世界溫柔以待纔對！所以我以後再也不會虐他了！我要讓他成爲萬人迷（非常規意義上的
ppps：就想湊個數（我怎麼一天天的廢話越來越多了哈哈哈感謝在2020-03-2819:09:52~2020-03-2920:44:45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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