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痛苦
這種不安並非來源於他對自身安危的判斷,而是對隋禾現在所處環境的擔憂。
他向前走了一步,落腳處傳來水面波動的聲音。漣漪無聲地一層層擴散,很快驚動了沉睡的危險。
風聲從右手邊傳來,原爭閃身避開,陰冷的寒氣在他的袖子上掛出一道裂口。下一道攻擊是左邊,某種龐然大物存在感極強地壓下來,原爭腳跟輕輕一轉,離開了籠罩的範圍,緊接着身後傳來巨大的水聲,砸起的浪潮從他身後掀來。他輕輕一閃,落在十米開外,腳下又傳來尖銳的觸感。他全不在意,照舊踩上去,連鞋底都沒破。
短短兩秒內,他經歷了三次攻擊,也試探出了虛實。這些攻擊的力度對他而言微不足道,就像試圖撼樹的螞蟻。
不過,不知道這樣的攻擊還有多少?他殺光影子一般的攻擊者會不會耽誤時間?隋禾會不會多一分危險?從未退縮過的怪物此刻迅速下了決定:找到隋禾纔是最重要的事。他憑感覺挑了個方向,準備疾行離開。
下一秒,無數攻擊蜂擁而至。所有攻擊都不相同,像是各種流派混合在了一起,也像是……完全不同的物種。原爭心裏掠過一個模糊的猜想,此刻卻無法驗證。他在利爪、獠牙、鬃毛之間躍過,又在冷鐵、尖刺、火流之間閃躲。
他什麼都看不見。無論是火焰還是冷鐵都無法照亮這一片空間。他也什麼都聽不見。確切地說,他只能聽見雜亂的水聲,像是有千軍萬馬在水面上踐踏而過。武器攻擊的動靜、影子的吶喊,本應存在的這些東西,都被過濾掉了。就好像“深淵”在刻意封閉他的五感,只完整保留了觸覺。
越往前,驚動的影子就越多。身邊翻涌的黑霧能幫他化解大多數攻擊,有一些阻擋不住,也判斷不出源頭。這些攻擊不痛不癢,連皮都破不了,卻煩不勝煩,就像有許多螞蟻在持之以恆的叮咬。
四面八方都是密不透風的攻擊,不斷壓縮他移動的空間。他的理智分成了兩半,一半想痛快地反擊,把這些影子殺個片甲不留;一半告訴他要暫時隱忍、從長計議。
不知道離開了多遠,一直找不到隋禾的焦急卻讓理智的天平漸漸偏移。當他再一次被無形的攻擊擊中時,他眼裏的紅燃燒起來。他忍不住了。
他張開手,一道極耀眼的白光閃過。頃刻間,影子們無所遁形。黑暗中,面貌各異、不同種族的生物聚集在一起,所有影子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怨恨。真相暴露後,它們的身形陡然脹大了許多倍,武器纏繞上絲絲縷縷的電光。它們爆發出刺耳的尖叫,各種語言匯聚在一起,像浪潮、像鋼針一般灌進原爭的耳朵,讓他耳朵裏瞬間涌出大股鮮血。
“侵略者!”
“醒醒,隋禾,醒醒。”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隋禾耳邊響起。
隋禾慢吞吞睜開眼,看到一臉不爽的萬晏。隋禾習以爲常地問:“遊戲又輸了?”
“還不是趙勝拖後腿!”萬晏翻了個白眼,顯然氣得不輕,“他一個人就帶崩了兩條路。”
隋禾打了個哈欠,開始收拾畫具:“說好今天畫完,結果睡着了。看來明天還要再來一趟。”
萬晏瞅了一眼隋禾的畫紙:“好歹你還畫了幾筆,我可是動都沒動。算了,明天一定畫!”
兩人經過步行街時,隋禾不知怎得突發奇想,買了一支老鼠的糖畫。
萬晏忙着打字,頭也不擡地嘲笑一聲:“你怎麼突然買這種幼稚玩意兒?”
隋禾自己也說不上來,遲疑了好一會兒:“就是……想買就買了。”
回到寢室,那糖畫剛好啃完,隋禾把木棍扔進樓道的垃圾桶,看到一些燒紙的灰燼。
“也不怕失火嗎?”他暗自咕噥一聲,沒放在心上。
接下來一個多星期,他按部就班地上課、畫畫、喫飯、睡覺。除了週末抽空回家看望了父母,一切都很尋常。
某個星期一,他昏昏欲睡地在湖邊寫生,忽然一陣大風吹來,颳走了莫名鬆動的紙張。隋禾猛地清醒過來,跳起來就去追那張紙。那可是他畫得差不多了的作業!
畫紙被吹到地上一路翻滾,隋禾追到湖水邊才險險抓住。他仔細看了看,沒打溼,鬆了口氣。眼神一轉,又看到清澈湖水中自己的倒影。自己的臉在水波中晃動不休,時而匯聚時而散碎。不知怎得,他感到一種莫名的違和感,就好像……少了點什麼。
他沒有多想,轉身走了回去。
翌日,他心血來潮地去了梧桐小館。
等待上菜的間隙,他聽到旁邊一桌有人在說:“你想算什麼?姻緣、財運、學習、友情、事業、前世、未來,我都可以算。”
隋禾默默扭頭,恰好與說話的那個男生對上了。那人一頭快褪色的白毛,奇奇怪怪的裝扮……怎麼看怎麼不靠譜。白毛也許是想擴大業務,竟順勢招呼起與他對眼的隋禾:“這位同學,你要不要算一卦?新人免費,不准我倒給你錢。”
一句“不用”落到嘴邊,隋禾又鬼使神差地改了口:“那你幫我算算我什麼時候能脫單吧。”白毛:“你給我三個數。”
隋禾報了數,瞅着白毛瞎折騰一陣後開始撓頭:“嘶,你這不太妙啊。”
隋禾心一半提了起來,另一半在想着:肯定是騙錢的新招數,接下來應該就是買這個轉運符保證你桃花朵朵開之類。
白毛頭髮都被撓成雞窩了:“你這姻緣實在坎坷晦暗,充滿轉折與不確定性……啊對了!”白毛拍了一下自己腦門,發出清脆一聲響:“過一段時間你有一次選擇的機會,脫單還是注孤生就看你這個選擇了。”
隋禾心裏咯噔一下。敢情還有這種不成功便成仁的選擇方式?
白毛不顧自己的客人,顛顛地捧着手機湊上來:“同學,加個好友吧?如果準的話,以後還可以找我!”
隋禾有些恍惚地加了好友,看見屏幕上的暱稱:程半仙誠信算卦。
這半仙,到底是真是假?
原爭的猜測成爲了現實。
原來,所謂吞噬一切的“深淵”,就是曾經被吞噬的世界遺留的投影。那些影子,多半也是曾存活過的生命。他不知道“深淵”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將自己的生靈再現,也不知道這些生靈是如何讓自身力量暴漲了十倍有餘。他只知道,他無法全身而退了。
一條生命的量變不算什麼,但是當成千上萬只螞蟻都變成了馬蜂……
原爭身邊的黑霧瞬息濃密了幾十倍,將他整個人身包裹得嚴絲合縫。他的手心處匯聚起白光,搶先炸了出去。
深淵會吞噬光線,在外煌然不可逼視的光芒到這裏只比人間的白熾燈亮一點,卻無損它的威力。只一擊,就有一大片影子化爲煙塵。
這一舉動讓影子們更加憤怒,又一次發出噪音般的尖嘯。那些無孔不入的聲音穿透黑霧的阻隔,再次讓原爭的耳朵流出鮮血。
影子們操控着覆滿雷電的武器鋪天蓋地而來,圍得水泄不通。無數道攻擊落在黑霧中,大部分消弭於無形,小部分落在原爭身上,留下清晰的傷痕。
原爭就像感覺不到痛一樣,不管其他方向的攻擊,只朝冥冥中有所感應的那個方向移動。他手心光芒吞吐,眼中紅芒掙扎閃動,臉上的鱗片時隱時現。他拼命壓抑着自己化爲原形的衝動——出於他並不知道的原因,他只有在人形時,才能壓制住血脈中的瘋狂。
他的神智不算太清醒,肆無忌憚的破壞慾一直在侵蝕他的理智。這個時候其實不應該出現明光,以免激怒更多影子,他卻停不下來。
他不可謂不強大。光芒一出,影子就會齊刷刷消失一大片。他也不可謂不弱小。人形淹沒在巨大的影子中,朝着感應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追逐,就像在狂風暴雨中尋覓那一點燭火。
他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紅色的血溼透了他的衣服,他卻毫無所覺。
當左眼被擊中、視野前變成一片血紅的時候,他才清醒過來。劇烈的疼痛徹底刺激了他的理智,他閉上雙眼,任由鮮血從眼角不住滑落。他手中光芒驟然收斂,黑霧激盪。
下一秒,他出現在百米開外。所有深淵的氣息都被隱藏起來,他現在就像一個普通的人類。
果真,那些影子不再追着他了。他踩在水面上,水聲也徹底消失。
還沒落下第二步,他的喉嚨就像被鎖住一樣,阻斷了他的呼吸。胸肺間的空氣迅速消耗殆盡,口鼻處吸入的空氣卻無法進入肺部。窒息的感覺很快讓他頭暈目眩。
深淵的生物也需要呼吸,所以窒息確實算一種消滅怪物的方法,只是平時沒有任何生物可以靠近原爭。
直到現在,投影世界的規則,試圖將他同化爲影子。
眼角的血滑到他嘴邊,他卻嘗不出味道。
他想:當初威脅隋禾時,隋禾也是這樣難受嗎?
他以後,再也不會讓隋禾這樣痛苦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虐好像也不是很虐啊【撓頭】
那下一章繼續搞事吧【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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