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燈下話淒涼,門口敘哀傷 作者:未知 秦凝見秦阿南端了碗,還以爲她不說了。 卻見秦阿南吃了幾口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 “唉!怎麼說呢,一個家裏,總要有個男人的,雞鴨都要找對象配對呢,何況是人。你一個人再能幹,也總要有個人來陪你、可惜你、知疼知熱的對你,那麼日子才叫日子啊。 我知道你能幹,不比我,我年輕的時候就死了男人,一輩子都是這麼獨來獨往的,要不是你來了我身邊,我這日子過的多麼淒涼! 唉,你死去的爺,雖說身體不好,壽元不長,性子倒也好的,當初,也知道和我說說笑笑的,所以就算我結了婚一年就在牀前服侍他,我也沒抱怨過。 要說你死去的爺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好?招贅了進來一年就生病,用了我們家好些錢,還害我被人笑話很多年,還害我這輩子守寡,可我心裏,卻也不記恨他,那一年,我過的很開心。 後來他去了,沒多久,我爹孃也去了,世道又亂,我吃了好些苦,可這人也是奇怪的,日子一日一日的過,我這心裏,漸漸的不記得那些苦,倒一直記得你死去的爺,和我說說笑笑的樣子。” 煤油燈下,秦阿南的臉上一片進入回憶的惆悵,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她的嘴角還彎了彎,使她的面容看起來年輕了好多。 秦凝第一次聽她訴說這些事,很認真的聽着,飯也沒有喫。 秦阿南的笑容維持了好一會兒,忽然兩隻眼睛轉向秦凝,說: “所以,囡,你要說男人有什麼好,我也說不上來的,但我還是覺得,要是有個人陪你說說笑笑的過日子,那你今後多麼開心呀! 囡,你現在還小,說說不結婚不嫁人沒有關係,但要是一直這麼說,人家議論的就多了,我知道你能幹,不在乎別人說,但是咱們鄉下地方,說的人多了,好的也給她們說壞了! 我可不能讓人把你說壞了!我看來看去,這周圍的小青年,都比不上屹峯!屹峯長得高高大大的,臉也好看,多麼配你! 今後婚事什麼的都好說,不用擔心婆家到底怎麼樣,叔伯兄弟怎麼樣,小姑子怎麼樣,真真的天天……天啥個合!囡,你就同意吧,啊?” 秦凝剛還跟着秦阿南,沉浸在她回憶往事的惆悵裏呢,忽然的被她拉出來又說成屹峯的事,真是無語的很。 秦凝搖了搖頭: “姆媽!你不要再一廂情願了,先不說我不想結婚呢,就是成屹峯那邊,他也是瞎鬧!他是不是跟你說什麼了? 哼,他跟舅公都說了,肯定跟你也說了一堆廢話,但他敢對他娘說嗎?阿山阿姨寫信來,有提過這回事嗎?沒有吧?爲什麼?因爲阿山阿姨肯定不同意的! 阿山阿姨現在不說你領養我,也是勉強的,她心裏,不定怎麼想我呢!我也不在乎她們家,真的不在乎,我真的不喜歡結婚這回事。 好了,姆媽,真的不要再提了,我真的還小,今後再有人來說,我自己來回絕,你不要再和人吹那麼大的牛皮了,依我看,你這麼吹牛皮纔不好呢,人家纔會出去說我們呢!” 秦凝生氣了,飯也不吃了,擱了碗,說: “姆媽,我喫不下了,這些剩飯明天給雞喫吧。我,回房了。” “哎,哎,囡,囡,你別生氣呀!哎!唉……!” 秦凝從到了秦阿南家,第一次,和秦阿南鬧了個不愉快,腳步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只聽見秦阿南在她身後嘆了一大聲,便沒動靜了。 可過了有半個小時,秦凝在房裏正整理衣物呢,就聽見房門上有輕微的動靜,還有秦阿南極小心翼翼的喊聲: “囡,囡,睡了沒有啊?囡,乖囡?” 那聲音裏,擔憂有之,忐忑有之,心疼有之,總之秦凝聽着就不忍心怪她了,走去開了門。 就見秦阿南手裏端着一碗麪,面上擺了個金黃的荷包蛋,荷包蛋在秦凝房裏油燈火的晃動下,還能看見油光。 秦阿南女士自己不捨得放油炒菜,卻可捨得煮給女兒的東西里放油了。 秦阿南笑着,如一個討糖喫的孩子: “囡,雞蛋麪!好了,不生氣了啊,就算生氣也要喫飽飯的嘛,你看姆媽給你煮好了,喫一點,啊?” 秦凝嘆了口氣,端了碗,徑自先走回了竈間。 秦阿南在屁股後頭跟着,一個勁兒的說:“哎,你喫啊,就在房間裏喫也行啊。你怎麼了,不想喫嗎?” 秦凝走去竈上,拿了一個乾淨碗,把面一分爲二,荷包蛋也一分爲二,她把其中一個碗塞給秦阿南:“喫吧,一人一半。” 兩個人重新又坐下來吃麪,這次,秦阿南識相的沒再出聲,只時不時的看看女兒。 等秦凝喫完了,她也快速喫完了,才說:“囡,你,是不是因爲你阿山阿姨,纔不喜歡屹峯啊?” 秦凝撇她一眼,秦阿南趕緊說:“哦,我不說了,不說了。唉!” 秦凝又不捨得她了,想了想,好言好語的說: “姆媽,這件事,咱們先不提了。阿山阿姨十年沒回了,成屹峯十年纔回了一次,以後的事誰知道會怎麼樣,我們以後再說吧。 要不然我們本來過的開開心心的,爲了這個事,倒讓我們倆還不高興,幹嘛呢?你說是不是? 你看,我才十六,成屹峯得……二十一了吧?你不以前也說了嗎,阿山阿姨一直說成屹峯屁股後面跟一羣小姑娘呢,誰知道他過段時間寫信來說,要結婚了,請你去喝喜酒呢!這事以後再說吧,啊?” 秦凝的打算是,一晃,成屹峯來過這裏都一年了。 這一年,秦凝壓根就沒理過他,他雖然有信來,可秦凝都沒回過信。 小距離產生的是美,大距離產生的是隔閡,這年月車馬慢,異地戀是很辛苦的,只要她不理成屹峯,成屹峯的熱情,漸漸也就消退了。 至少最近一段時間,成屹峯沒再來信了,說不定就此他冷淡下來了呢?那她又何必和秦阿南爲了這個事情槓着,弄得大家都不高興呢? 時間,是世上最大的力量,能改變一切。 她相信。 秦阿南皺着眉頭看着她一會兒,嘆道: “唉!屹峯這小子也真是!這一年也不知道給你寫寫信,寄點東西給你,咳咳咳,我的意思是,男孩子總要討好討好女孩子,才能把人家……咳咳咳,娶回去嘛,要不怎麼叫討老婆呢! 唉,好吧,那我先不說了,看看他今年回不回來再說,哎喲這個小囡,看着長的是聰明面孔,怎麼這麼不會討好小細娘呢?” 秦阿南一個勁的嘆息着,秦凝想着空間裏的百多封信,有點心虛,站起來說: “姆媽,早點睡吧啊,你這幾天出工多麼辛苦,快睡吧。” 她匆忙回了房。 母女兩個睡下,一夜無話。 秦凝第二天早飯都沒喫,一起來就找個藉口去上班了,省得秦阿南再在飯桌上嘮叨。 可是,下班回來的時候,秦凝自行車騎到家門口,卻見家門口蹲着一個人。 一箇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方面盤,一張臉黝黑,眼睛眯縫着看停下自行車的秦凝,很深沉,頭髮都有些花白了,看起來很老相,也苦相。 他上身的土布夾襖洗的發白,下身的黑褲子也洗的發白,還用草繩幫了褲腳,腳上一雙布鞋露出兩隻大腳趾,就這麼的,蹲在秦凝家門口。 秦凝和這個中年男人隔着四五米相互看,不出聲,但她認出他是誰了。 中年男人也慢慢站了起來。 他深沉的目光從上往下、從下往上再看一遍秦凝,小聲問:“你,是小珍吧?長這麼高了啊!” 秦凝的長睫毛扇了扇,搖頭:“不,我叫秦凝。” “小珍,我是你舅舅,項家舅舅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中年人像沒聽見秦凝的話似的,只管喊她名字,眼睛又苦惱的眯縫了一些,身子前傾着。 秦凝依然搖頭:“我沒有舅舅。你認錯人了。讓一讓,這是我家,我要開門了。” 秦凝大力推開門,木門發出“嘭”的一聲。 她把自行車推過去,項家舅舅項大元,只好身子偏了偏,把門口讓開一些。 眼看着秦凝的自行車剩個車屁股,就要消失在門裏了,他嘆氣: “唉,好。你過得好,就行了。我也放心了。小珍,那我走了,你……你好好在這家過日子吧。” 他轉身走,秦凝在門裏轉身看他,他的背有些彎,洗的發白的黑色褲子後面,用土布補了一茬又一茬,像一截樹根。 秦凝叫住了他:“等等。你,有什麼事嗎?” 項大元身影頓了頓,慢慢轉過身來,秦凝看見他黝黑的臉上,黝黑的眼圈發着紅。 秦凝轉開臉。 “小珍,我沒什麼事。我難得在家,今天一早,我們大隊那個嫁到你們大隊胡家角的,李雪花,到我家裏,說來問問我,你是不是已經定親了,你定親有沒有請我? 我……就想來看看你,過的怎麼樣。一轉眼,你竟然長這麼大了,看起來你很好,我沒什麼事,我走了。” 項大元甕聲甕氣的說話,秦凝估計這個李雪花,應該就是袁志忠的娘。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門打開了點:“進來吧,進來喝杯水再走。” “我……小珍,我不進去了,我……我來得急,沒有帶東西給你們,我就不進去坐了。” 項大元這麼說着,秦凝的心口處,就突然的酸楚起來,齁疼齁疼的。 秦凝覺得,這並不是她自己的情緒和感覺,但卻又真實存在。那可能是原主的情緒,她想控制,但,眼淚卻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 她大力的吸了吸鼻子,拿手背擦了擦臉。 項大元便忽然也哭了起來,他拿黑黝黝的大手擦自己黑黝黝的臉,話語在黑黝黝的嘴脣裏漏出來: “小珍,你長的,倒是像你娘小時候。嗚嗚……小珍,你不要怪舅舅,舅舅沒有本事,舅舅也窮,這些年,舅舅搖船出去替生產隊買肥料、賣棉花,常常不在家。一年,就過年,纔在家幾天,但是,我們連走親戚也走不起。 你幾個表兄弟也生病,你舅媽一個人忙了地裏忙家裏,也操勞的一身毛病,我們實在顧不得你,唉!現在你蠻好,我也蠻開心,我沒臉到你家喝水,我看一看你,我就走了。你好好的在這家過吧,我們窮人,能活着就是福氣了,和這家人好好相處吧,啊?” 秦凝在門裏就抑制不住的哭,這個項大元,就在門外抑制不住的哭。 秦凝覺得很奇怪,自己好像並沒有要哭的情緒,可眼淚就是流個不停,鼻子塞的她站在原地直抽抽,嗯哼,嗯哼。 項大元就慢慢挪進了門,和秦凝站的挺近,甕着聲音說: “對不住啊,小珍,你別哭了,你一哭,我這個舅舅,就覺得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娘!可怎麼辦呢,我鼻子上的肉拉不到嘴裏啊!唉!等你親事定下來,你跟舅舅說一聲,我……我就算再沒有錢,我也幫你想辦法。 按理,秦達那邊,還有些你孃的嫁妝,他竟然不聲不響把你賣到別人家,那現在他和我們項家就沒有關係了,我喊幾個人來,把你孃的嫁妝搬走!他要是不肯,就讓他拿出錢來給你置嫁妝!” 秦凝不斷的拿手擦着眼睛,總算,眼淚慢慢的止住了,她指了指竈間,說:“你坐一坐,我有話問你。” 她自己把自行車推進了堂屋。 再出來,項大元沒有動,還站在院門邊,眼圈紅紅的看秦凝: “我不進去了,真的,我不進去了,這麼些年沒來看你,我……就不進去了。小珍,你要問我什麼,你說。” 秦凝見他身子側着,一隻腳門外一隻腳門裏的,像隨時要走的樣,便也沒堅持,只問他:“你說,我表兄弟們生病,生什麼病?” 項大元看看她,慢慢的走去門外,就依着秦凝家還沒開的半扇門,緩緩的蹲下來,深沉眼睛望着遠方,無奈和愁苦漫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