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何事驚浮華,何物亂心扉(上,5000 作者:未知 秦凝依然只是淡淡笑意,卻彷彿知道任阿山想什麼似的,說: “這也沒什麼的,阿姨的難處我知道,我娘也知道,舅公更知道,大家都相互體諒些就是了。明天等哥回去了,病房裏空了,我就帶寶生給阿姨看看。 要是阿姨滿意,那舅公以後的生活就不愁了。這錢上頭,任東昇家那三塊,夠舅公平時開支了;要是真有個病痛,八百塊也能擋好一陣,再加上寶生顧着舅公,那阿姨便不用太擔心的。” 任阿山真的感激涕零,嚥下心裏的酸楚,一疊聲的說: “哎,好,我知道了,寶生肯定好的,小凝,你做的事,肯定好的……” 又半個多小時後,秦凝依然跟着成屹峯的車子回城裏,一上了車,她就靠在後座閉目養神,任阿山母子兩個在反光鏡裏相互看看,一個都不敢再出聲。 就這麼一路無話,到了縣城醫院,秦凝纔像是剛醒的一樣,睜開眼看看,說: “阿姨,天不早了,我先回去煮飯,我一會兒送來。” 任阿山快速的看兒子一眼,說: “哦,小凝,辛苦你了,啊,讓你哥去幫你煮,我先去看你舅公啊,我先去。” 說完,她就急匆匆的下了車。 秦凝正要下車,成屹峯說:“小凝,你先別下了,我送你回你住的地方吧。” “不用了,三步路,我走走就是了。” “小凝,別走!我有話說。” 成屹峯在駕駛位上回頭,認真的看着秦凝。 秦凝也看看他,皺眉:“什麼事?” 成屹峯頓住,目光復雜的看了秦凝好半天,才幽幽的說:“小凝,我,明天就走了。” 秦凝還保持着隨時要推車門離去的姿勢:“嗯,一路順風。” “小凝,我,不會再常常寫信給你了。” 秦凝楞了楞,眼眉幾不可見的的挑了挑:“……嗯,很好。” 成屹峯定定的看她:“但,我,還是會每天想你。” 已經有些暮色,車裏有點暗,他眼眸深沉,臉色還帶着小病初愈的蒼白,他薄脣緊抿,帶着一種讓人害怕的認真勁。 “……” 秦凝的心,忽然跳了一大跳。 她手搭在車門上,卻把頭轉開,看窗外,不出聲。 車窗外,路人形形色色,來來往往,卻似乎只是一副蒙太奇手法的影像,朦朧着在她的眼前過,什麼都沒看清。 成屹峯也微微轉開眼,看着窗外,話語更加悠遠,如蒙太奇影像的畫外音,清晰的流入秦凝的心裏: “你,很聰明,也很能幹,和我見過的任何姑娘都不一樣,大概就是因爲這樣,你纔會說,你是不婚主義,你大概覺得,你一個人,也能過的很好。 但是,小凝,人,是羣居動物,沒有人會天生的願意孤獨,一生裏,總會有那麼一刻,會需要有個人,在你身邊。 或許,不管我怎麼努力,你也看不上我,但是我自己,卻依然想要試一試,我能有機會在你身邊。 如果你的一生中,會有那麼一刻,需要有個人在身邊,我希望,那,是我,只是我。 我現在,只是個排長,所以我已經申請調到最邊防去了,這樣雖然危險一點,但,提幹的機會多一點,假期也能長一點,我最終能轉業回老家的時間也能縮短一點。 當然,這不是爲了你,是爲了我自己。 因爲自從見了你,我心裏,只有你。 所以,我不是個好的軍人。一個軍人,卻總想着……談對象,找老婆!呵呵,我真挺沒出息的,是吧? 所以,我去危險一點的地方多幹幾年,最好是能給祖國立功,那我心裏的愧疚就會輕一點。” 成屹峯頓了頓,秦凝不禁驚訝的看回他。 這人,什麼腦回路?特麼的還立功? 這年頭,立功……就是那什麼了吧? 他那什麼了,還談什麼對象啊? 笨蛋! 秦凝不知道,自己的腦回路也不大正常了,幹嘛成屹峯說了這麼多,她抓的重點是這個呢? 她嘴動了動,剛想說什麼,成屹峯卻爲了她此時的回眸,大力的笑了笑。 他有精緻的五官,笑起來,光華璀璨,便如這五月尾的日頭,白亮亮裏還夾着初夏的風,是希望蓬勃,也是暖流輕動。 他的眼彎起來,眼裏的深情便如深潭水受了擠壓,大力的涌了涌,向秦凝撲面而來,驚得秦凝立刻又撇開頭,繼續裝沒看見。 就聽見成屹峯繼續笑着說: “你,別急着拒絕我呀,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強求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等待,等待你有一天跟我說,你的不婚主義不夠堅定,你放棄了。 呵呵,到那個時候,我就能找回一點面子,我就跟你說,小凝,你這都年紀大了,嫁不掉了,要不,你就嫁給我吧,啊哈哈哈!咳咳咳!我……真無聊,是吧?” 成屹峯自嘲的笑了幾聲,見秦凝依然看着外頭不開口,他終於轉了回去,也對着外頭說: “對不住,你一向是這麼想我的吧,成屹峯你真無賴!對吧?不過,就算你覺得我無聊又無賴,我還是有希望的。 你說過,目前,你還沒有喜歡的人,對吧? 你說過,要是我找到你夢想裏的莊園,你就讓我留下的,對吧? 呵呵,你知道嗎,人總是要給自己一點希望的,要不然,怎麼能活呢?是不是? 有了這個希望,我在遠方,我就能讓自己一天一天,過的不那麼難; 有了這個希望,有任務的時候,我就能跟自己說,‘你得小心一點,再小心一點,你還有小凝,等着你回去看她呢,說不定,有一天,她就跟你說,要不,咱們談對象吧……’” 秦凝從成屹峯剛纔轉回頭開始,便盯着他的背影。 她看他烏黑短髮下,白皙脖頸越來越彎; 她聽他清幽嗓音絮絮叨叨,卻越來越低…… 她忽然一把推開了車門: “哥,我走了!你愛咋咋地,多保重!” 她大力關上車門,大步而去,走到醫院外頭的大馬路上,她跑了起來,轉瞬,便不見了人影。 成屹峯大力吐出一口氣來,吸了吸鼻子,緊緊閉上眼,讓自己靠在了駕駛位上,半天沒有再動。 完了! 又失敗了! 不是知道她不愛太粘着嗎?幹嘛他還是說了這些呢? 唉!似乎,他最該問的,一句沒問,他最該說的,一句沒說,他看見她,就心亂,他一想到要走了,就心慌! 他真是太失敗了! 這下好,這隻小刺蝟,不知道還要躲多少回,才肯再關心他一下了。 秦凝呢,大步離去以後,一氣兒回了出租屋,大力開門,大力關門,再一氣兒坐在房間的小竹牀上,大力喘氣。 呼呼! 她心大跳,壓都壓不住,不知道爲什麼,腦子裏就是成屹峯那雙深情如潭的眼睛,一直跟着她,看着她。 心跳的太快,腦子有點暈,秦凝拿拳頭自己敲敲頭: “笨蛋!這是幹嘛呢?他不是一直是這樣的嗎?你倒是在幹嘛呢?” 敲了好幾下,腦子倒是不暈了,心跳也平穩了些,可奇怪的是,腦子裏,就開始迴響成屹峯的話: “……沒有人會天生的願意孤獨,一生裏,總會有那麼一刻,會需要有個人,在你身邊。 ……如果你的一生中,會有那麼一刻,需要有個人在身邊,我希望,那,是我,只是我。” 秦凝忽然大力擂牀,直擂到自己手痠,才一下子翻身躺在牀上,看着老舊房子的天花板,自言自語: “嗬!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等待?只怕你等不到了,成屹峯,這一輩子,老子有空間護持,並不會有那一刻,需要有個人在身邊。你,就慢慢等吧!” 她把自己躺得直直的,甚至閉上雙眼。 可是,怎麼躺也不舒服,轉來轉去都不舒服。 她又跳起來,跑去廚房煮東西。 其實空間裏,一早煮好的粥和菜還有許多,但似乎,她不幹點什麼不行,她就在空間拔了幾個水嫩嫩的蘿蔔,準備做熗蘿蔔絲。 蘿蔔快速削掉皮,鋪開砧板,先“嗒嗒嗒”的切蘿蔔片,再“嗒嗒嗒”的切蘿蔔絲,“嗒嗒嗒,嗒嗒嗒,嗒……” 也不知道怎麼的,好像“嗒”的不和諧,她腦子裏還定了定,一看,一刀切在了手指上。 “啊!” 秦凝大叫一聲,立刻丟了刀,緊按住傷口,可血流如注,順着手指流了滿手。 屋外卻在這個時候響起敲門聲。 秦凝忍着痛,右手抓住左手食指,跑去院門口問:“誰呀?” “小凝,我。” 門外的聲音很低。 秦凝緊皺眉頭,咬了咬脣:“你怎麼又來了!” 門外的聲音更加小心翼翼:“我……不是,外公讓我跟你說,晚飯不用煮了,怕你累。還有……你開一下門,我把東西給你,我馬上就走。” “什麼東西?” “你,開一下門,我給你,給完我就走,一定不和你說別的事,好嗎?” 門外的聲音,近乎哀求。 秦凝閉了閉眼,緊握住傷口,心裏涌起一股沒來由的痠痛,漲得她整個胸腔都是酸楚,可怕的是,這酸楚還在不斷的漲,似乎要突出眼眶,似乎要裂開心臟,讓人難受極了。 她努力壓着這痠痛,大聲對外頭的成屹峯說: “不要了!你走吧!什麼東西,改天我去舅公那邊拿。” 門外頓了頓,有那麼一小會兒,秦凝幾乎要轉身進去了,就聽見成屹峯又是一聲:“小凝,你怎麼了?”聲音裏,都是疑惑。 秦凝沒出聲,剛纔手指還只是流血,這會兒傷口開始疼,劇疼,一跳一跳的劇疼,不,是巨疼,連心口也疼! 門外立刻又問一聲:“小凝,出什麼事了?說話啊?” “沒,沒什麼!沒事我進去了,再見。”秦凝吸氣,大聲回答他。 “小凝!”門大力的拍了拍。 秦凝沒理,轉身就往屋子裏去。 手裏的血越來越多,順着手肘流下了,衣服上都染上了,她得找東西包紮一下。 身後卻立刻傳來驚呼:“這是怎麼了?” 秦凝回頭,只見成屹峯瞪圓了眼,身子探在門邊,正看着地上的血跡,繼而馬上向她奔過來。 呃,她剛纔忘了閂門了? 秦凝還在愣神,成屹峯急赤白臉的走過來,一把抓住秦凝的手指就放在嘴巴里。 他輕輕的吮吸了幾下,血糊在他下巴上,沾在他衣服上,觸目驚心。 他卻把秦凝的手指先拿出來,用一隻手按住傷口,一邊利索的用牙咬住衣服角,撕了一條襯衫邊下來,一邊驚呼: “怎麼弄的?快,快,我帶你去醫院!這麼多血!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秦凝被他拽住手指包紮,疼的皺眉,卻還一邊掙扎:“好了好了,沒事,我沒事,你放開我!” 成屹峯大吼:“還沒事,還沒事!你要急死我嗎!走,去醫院,我開了車來的,你再不去,我抱你去啊!” “我……” 秦凝被她吼的耳朵疼,呆呆的看他。 他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整個臉也皺着,蒼白着,看起來倒比秦凝還疼。 他的眼,焦急萬分的看她,心疼和憐惜,那般的熟悉,也那般的讓人……嚮往。 秦凝的腦海裏,一下子就涌進一段記憶,清晰無比。 那年,她九歲,媽媽剛去世,她守着靈,外婆呆呆的坐在她身邊,一夜也沒和她說一句話。 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再從魚肚白裏有淡淡的陽光灑進屋子,可是,她覺得好冷,世界好冷,頭好重,世界好重。 她想起來一下,卻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一個趔趄,就撞在擺了媽媽遺像的桌子角上,額頭上一片痛,隨即便是血流下了。 一晚上沒有動過的外婆忽然跳起來,抱住她頭,用舌頭去添那血跡,還大聲罵她: “死丫頭,你要心疼死我嗎?你要讓我跟你媽媽一起去嗎?你怎麼那麼不小心!” 外婆罵的很大聲,可是秦凝一頭撲在外婆懷裏:“外婆,我疼!” 外婆就抱住她哭了:“外婆知道,外婆比你還疼,死丫頭,你就不能好好的,別讓外婆心疼啊!” 不不不! 世上最疼她的人,都已經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會比她自己還疼。 別騙人了! 秦凝猛烈搖頭,忽然對着成屹峯奮力大吼: “不關你的事!你走!誰讓你進來的,我允許你進來了嗎!你怎麼這麼討厭呢!你走!走開!走!!” 成屹峯驚訝的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繼而,他看着秦凝倔強無比的眼神,錯了錯牙: “你!你怎麼這樣啊!你,你,你……行,你本事!” 他瞪着她,說了這幾句,大力跺了下腳,轉身就走。 秦凝聽着他憤怒的腳步聲大力的出了院子,她的酸楚,終於衝破眼眶,大力的噴薄而出。 世上最疼她的人,都已經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會比她自己還疼。 別騙自己了! 她一下子蹲下來,舉起包着成屹峯襯衫布的手指,仰頭看着,張着嘴,任她那涌動已久的酸楚,化作河流,在她的心裏眼裏橫流。 它們一瀉千里,奔騰着,灌進秦凝的耳朵裏,好像也灌回心裏,再化作河流,不斷的翻涌。 周遭的一切嗡嗡作響,世界是混沌的。 有腳步聲忽然在嗡嗡作響的混沌世界裏傳來。 秦凝剛想回頭看,整個人卻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人抱了起來。 耳邊是成屹峯憤怒的聲音: “死丫頭!你就作吧!作得我活不下了,你就滿意了是吧!你就不能好好的,別讓我心疼!” 十分鐘以後。 秦凝坐在醫院的急診室裏,埋着頭,誰也不看。 就聽見成屹峯像個老太婆似的在一旁碎碎念: “醫生,你輕點……啊,你輕點輕點……這個藥水會疼嗎?沒有更好的嗎?……所以沒事嗎?……真的不會影響嗎……” 醫生對他看了又看,鑑於他的普通話口音和軍官證,醫生耐着性子解釋了一會兒,最終也受不了了: “哎你這人,跟你說了沒事……傷口是深了一點,不過只要這幾天注意點,會長好的,不用縫,我要說幾遍?……好了好了,知道你疼老婆,行了吧?去藥房拿藥吧!” “哦,好。” 終於,成屹峯拿着單子要出去了。 可臨走,他看了一下秦凝,又回來說:“別亂走啊,等會我抱你出去。” 秦凝沒擡頭,不說話。 成屹峯穿了皮鞋的腳,在她低着的眼睛下動了幾下,終於走開了。 醫生在一旁嘆氣又說笑: “哎唷這傢伙!我說女同志,你這男人剛部隊回來啊?他這麼着緊你,到時候可怎麼捨得走啊!啊哈哈!” 秦凝只當沒聽見,依然埋着頭,不說話。 特麼的太丟人了! 她不過切破了一個手指,用得着把她抱進抱出嗎?用得着在醫院裏喊那麼大聲嗎? 她能裝作不認識他嗎? 最關鍵的是,她自己。 她哭什麼呀! 出息! 不過切破一個手指,她哭個屁呀! 最最最最關鍵的是,她哭,她來了這七十年代,第一次哭,被成屹峯看見了! 她的光輝形象啊! 沒了! 全沒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