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落魄人
傅九襄打了個手勢,示意蘇知璽先站在城牆下。
他猛地暴衝,整個人就像是一隻八腳蜘蛛靈活地沿着城牆往上攀,手中的彎刀被他狠狠插進了牆磚與牆磚之間的縫隙中,他輕巧地踩在彎刀上借力飛昇上了城牆。
他像是長夜中的游龍,又像是從牆縫中生出的藤蔓,在黑夜中游刃有餘的遊走。
烈烈夜風下,傅九襄一聲黑衣站在城牆瞭望臺上,手中拎着水鬼刀,用紅綢帶束着的黑髮張揚肆意地飛舞着,窄肩勁腰長身玉立的少年郎意氣風發地立在高臺上,衝着蘇知璽挑眉大笑,蘇知璽見他恣意瀟灑,緩緩搖頭,嘴角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容。
城牆上沒有半個人影,唯獨一堆被人仍在角落中的長毛在夜色下泛着銀光,傅九襄打量了一圈,快速下了城樓推開城門。
緊閉的城門發出厚重的吱呀聲,蘇知璽戴着雪帽披着狐裘一個閃身就消失在了幽都城門口,關好城門,兩人靠着城牆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兩人皆不由自主地放聲大笑。
傅九襄彎腰撐着膝蓋,笑的喘不上氣,“別……別笑了,好不容易偷雞摸狗似的翻進來了,等會被人瞧見了,得不償失。”
“小王爺翻牆翻得好生熟練啊!”蘇知璽鼻尖凍的通紅,本就清冷的長相在夜色更是顯得疏離淡然,他拍了拍衣角,起身往都城內走去。
一身白衣的蘇知璽走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夜下,顯得格外出塵,就像是畫中走下來謫仙,天一亮,就該乘風而去了。
傅九襄快步跟了上去,雙手背在身後倒着走在蘇知璽前頭,他的視線牢牢鎖在了蘇知璽身上,走一步擡頭看一眼,蘇知璽不緊不慢地走在後頭,兩個人都沒有撐傘,任由飛雪落在肩頭。
幽都的雪纔是真真正正的鵝毛大雪,落在地上頃刻就鋪成了錦緞似的雪層,不似燭都往下落時總夾雜着若有若無的雨水,地上永遠都是溼漉漉的,一腳就能濺起一串雨水。
傅九襄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花瓣似的落雪停在了他的指尖,傅九襄獻寶般的將手中的雪花攤開來了讓蘇知璽瞧,拿慣了刀劍的手掌託着風花雪月的飄雪竟也生出了異樣的美感。
蘇知璽伸手捻着那片雪花,笑着問道:“小王爺難道是三歲孩童麼?”
“哈哈哈!”傅九襄笑的開懷,“本王這是一片稚子心腸!”
街道上傳來了一陣打更聲,四更天了,沉睡的幽都被暴雪包裹的無比寂靜,傅九襄說道:“懸泉置咱們是進不了了,進了懸泉置勢必會驚動幽都太守,客棧這個時辰怕是也都關了……”
蘇知璽似笑非笑,“小王爺心裏頭難道沒主意?”
傅九襄摸了摸鼻尖,落腳的地方有是有,只是不知道這金尊玉貴的大公子受不受得住。
“那什麼,城隍廟挺空的……”
蘇知璽面無表情:“小王爺說的難道是自古以來街頭巷尾乞討之衆聚集的城隍廟?”
傅九襄拍手:“哈哈,大公子挺聰明啊……”話音越來越低,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心虛地左顧右盼。
蘇知璽大概也沒有想過,他竟然有生之年還會淪落到睡城隍廟的地步,郊外的城隍廟雖然破舊但好歹能避風雪,傅九襄行軍打仗是喫慣了苦頭的,眼下爲了掩人耳目住在廟宇中實在是萬般無奈之下的法子,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隆冬時節的城隍廟中竟然還有人,佛像後頭傳來一陣陣打鼾聲,傅九襄繞到後面看了眼,回來小聲說道:“後頭擋風,暖和。”
一路上蘇知璽就沒給傅九襄什麼好臉色,畢竟他從來沒想過此番來幽都他連客棧都住不到。
“大公子,彆氣呀,你還沒住過城隍廟吧,我和你說,像這種廟宇最接地氣了,咱們來幽都想打聽些事情,指不定得靠這些常年住在城隍廟中的流浪漢。”傅九襄小聲解釋。
“咱們也去眯會,天亮了正好能同他們打聽打聽。”
蘇知璽板着臉,片刻後點了點頭,傅九襄見狀立馬歡歡喜喜地擁着蘇知璽往牆角走去。
大門口堆了許多幹草,傅九襄抱了一大堆乾草鋪在地上,乾草勉強算得上柔軟,他又脫下了大氅,在蘇知璽坐在乾草上後伸手將他攬在了懷中。
蘇知璽身上蓋着狐裘,然後傅九襄又將自個兒大氅改蓋在了他身上,“冷嗎?”雖說誰城隍廟字裏行間都是對蘇知璽的挪揄,但他也的確是擔心蘇知璽凍着了,恨不得將身上所有衣服都脫下來蓋子蘇知璽身上。“別脫了,”蘇知璽推了他一把,“有這份心,明兒趕早找個客棧吧。”
“今夜委屈你了。”傅九襄低低說了一句。
“咳咳。”蘇知璽一聲輕咳,他單手握拳抵脣,壓着嗓子道:“睡吧。”
窩在佛像後頭的流浪漢翻了個身,支支吾吾不知在說什麼夢話,廟中一股陳年腐味消散不去,聞的人鼻尖發癢,外頭寒風呼嘯,嗚咽淒厲,一切的一切都是蘇知璽沒有經歷過的遭遇,但不知爲何,此時此刻他鼻尖環繞的卻都是傅九襄身上熱烈、奔放、張揚像是冬日日光般溫暖的氣息。
靠着牆壁睡其實很難受,蘇知璽基本沒睡,睜着眼睛望着外頭的樹影,傅九襄倒是個閉眼就能睡的人,只不過蘇知璽只要動一動身子,他就會下意識按住蘇知璽的手背,然後拍拍他的背,呢喃一句雀奴。
晨光熹微,蘇知璽終於忍不住睡意,靠着牆眯了過去。
蘇知璽是被一陣嘈雜的說話聲吵醒的,睜眼,就見到傅九襄站在城隍廟的大門前,手中拿着兩個冒熱氣的饅頭,同站在他身邊的兩位中年男子聊天,幾人不知聊到了什麼,說說笑笑好不熟悉。
“醒了?”傅九襄見到蘇知璽起身,大步走過來,拿起放在手邊的水壺,“稍微洗漱洗漱,我給你從外頭買了兩個饅頭。”
剛醒的蘇知璽眼神呆滯,略顯萌態,平日裏無比活絡的一雙眼睛此時只會呆呆的望着傅九襄,像極了一隻剛睡醒的貓。
傅九襄捏着他的臉,“想什麼呢,嗯?”
“大兄弟,這是你親戚嗎?”方纔同傅九襄說話的一位中年男子好奇地問道。
“咱兩如今的身份是逃難在外的商戶之子,大公子,委屈委屈做我弟弟了。”傅九襄貼在蘇知璽耳邊輕聲說道。
“花樣挺多啊。”蘇知璽斜睨了傅九襄一眼。
“哈哈。”傅九襄笑了笑,他起身,一臉爽朗大方,“是啊,這是我家中小弟,我們兄弟二人本來打算去涼州,可誰知才走到幽都,就被山中盜匪搶了車馬銀兩,無奈只能先進幽都暫緩難處。”
“哎呀!這寒冬臘月的,遭劫匪了可了得,報官了嗎?大兄弟我可和你說啊,這被搶了銀兩一定要去報官,要不然就是助長盜匪之風!你若是沒報官老哥我帶你去,這邊官府我熟!”同傅九襄搭話的人熱情無比。
“別!”傅九襄伸手阻攔,他無奈地笑了笑,“這位老哥還不知怎麼稱呼?”
“我姓馬,大傢伙都叫我老馬。”
“馬兄,實不相瞞,我同弟弟二人如今是身無長物,報官也無用了。”他長嘆一聲,蘇知璽戲謔地看着他,流轉的眼珠子帶着笑意,似乎在對着傅九襄說:我瞧你怎麼糊弄。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這位老馬兄臺可真是個古道熱腸之人,一副爲傅九襄着想的憂慮模樣。
“無事無事,我已經修書給家中人,過幾日家中便來人來幽都接我兄弟二人了,馬兄不必擔憂。”傅九襄大方地分出了一個饅頭給老馬,老馬也不客氣,伸出手就接過了饅頭。
老馬那雙手髒的像是一個月沒洗過似的,指甲縫裏頭都是淤泥,手背上皺巴巴的如同老樹上依附着的乾枯的樹皮,見到老馬那雙手,蘇知璽又看了眼手中的饅頭,頓時就沒有食慾了,反觀傅九襄,像個沒事人似的和老馬你一口我一口喫着饅頭。
在某種程度上,蘇知璽真的挺佩服傅九襄的,能屈能伸,不拘小節。
“馬兄,你是幽都人嗎?”
“可不是,我祖輩都是幽都的,我都沒出過幽都這座城!”
傅九襄啃了口饅頭,狀似無意地問道:“小友我頭回來幽都,有件事倒是挺好奇的?”
聽到此話,老馬來勁了,他放下饅頭,拍着胸膛問道:“小兄弟你想問什麼,幽都就沒有我老馬沒聽說過、不知道的事!”
傅九襄看了眼四周,見周圍人都在低頭幹着自己的事,他故作神祕地說道:“幽都每年冬日都是這般嗎?安靜的像一座空城。”
“害,小兄弟,你可別說了,這種話要是被官老爺聽了,可是要掉腦袋的!”老馬一聽傅九襄談論幽都,臉色鉅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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