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風雪客
傅九襄撿起蘇知璽掉在胡牀上的書,“是你看書看的過於認真,這纔沒有發現我在你身後。”
什麼叫做倒打一耙,蘇知璽算是見識到了。
“穿的這麼少,不冷?”傅九襄摸了摸蘇知璽的手,見他手指溫熱纔沒有多說什麼。
“此行有何發現?”
“你別說,謝允這個太守,真是個妙人啊!”傅九襄一屁股擠在蘇知璽邊上坐了下來,“就他那那座太守府,簡直比我在燭都的王府還氣派,十里遊廊雕欄玉砌,長廊上掛着的可都是宮裏頭用的長信燈,我趴在屋檐上一眼看過去,亮如白晝,婢女如雲,富貴無比,簡直像是進了皇宮。”
“當真如此奢華富貴?”
“可不是啊!”傅九襄一拍大腿,“這太守日子過的也忒好了!”
“謝允貪了不少銀子啊……”蘇知璽捧着書,語氣嘲諷。
“甭管他貪了多少,來日必定讓他全都給吐的乾乾淨淨!”傅九襄曲着腿,漫不經心地瞧着案几,語氣篤定且帶着狠意。
兩人又說了會話,直到外頭傳來打更的聲音,蘇知璽打了個哈欠,傅九襄才意識到該睡了。
他吹滅了一盞蠟燭,“睡吧,明兒還要早起趕路。”
蘇知璽起身,往牀榻上走去,行至一半,他突然轉身問道:“你只訂了一間房?”
“兩間上等廂房過於招搖了。”
“那你今夜?”蘇知璽頓了頓,“是打算打地鋪?”
傅九襄氣笑了,“大公子,”他伸手比劃着兩人的身形,“咱兩都是男子,真要如此生分?”
蘇知璽眉眼一挑,“小王爺也不是不知曉,在下頗爲出塵。”
傅九襄仰頭倒在了胡牀上,他扯過蘇知璽方纔用來遮腿的狐裘一把蓋在腦袋上,甕聲甕氣:“也罷也罷,我在胡牀上將就將就,若真睡你邊上了……”
他上下打量着蘇知璽,嘖了一聲,意味深長。
不過鋪牀的功夫,蘇知璽就聽見胡牀上傳來了一陣鼾聲,傅九襄撐着腦袋雙眸緊閉,眼底一片烏青,白日奔波就算了,入了夜還在太守府的房頂上飛來飛去,不累纔怪。
蘇知璽走到了傅九襄身邊,拍着他的肩膀,“牀上睡吧,我鋪了兩牀被褥。”
“嗯?”傅九襄眼睛微睜,他困極了,只見到眼前一道模糊的身影,像極了夢裏面他魂牽夢繞的那個人。
傅九襄一把將人攬入懷中,嘟嚷道:“別吵。”
“傅九襄……”蘇知璽一下沒站穩,連滾帶摔地跌入了傅九襄的懷中,這人身上還穿着夜行衣,汗味與那烈陽般的氣息夾雜在一起,好聞的讓人沉醉。
擡頭就是傅九襄滾動的喉結,蘇知璽使壞地戳了戳他的喉結,大概是異樣的感覺讓傅九襄覺得不舒服,他抱着蘇知璽的手又緊了緊,順帶着還用雙腿夾緊了蘇知璽,“別亂動。”
“傅九襄,你是喝了酒嗎!”
“嗯?”原本睡的半熟的人突然就醒了,傅九襄睜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蘇知璽,“你怎麼在這兒?還不去睡?”
蘇知璽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鬆手。”
傅九襄乖乖把手鬆開,起身亦步亦趨地跟在了蘇知璽後頭,“你給我鋪被子了?”
“我自個要睡兩牀被子不行?”蘇知璽低聲嘟嚷道。
“不行!”傅九襄一臉得意,他趁着蘇知璽還沒反應過來,立馬鑽進了外頭的那牀被子裏頭,嘆息道:“好暖啊!今兒可真是累死了,蘇雀奴你是不知道外頭有多冷,我趴在謝允那廝的府上可真是要被凍死了……”
傅九襄一個人把話都說完了,剩下的蘇知璽能說什麼?他總不能把已經在被窩中躺好的人給拽出來吧。
雖然清冷如蘇知璽,的確做得出這種事。
但大概是今夜屋內的燭光過於昏暗,外頭的風聲過於呼嘯,連帶着蘇知璽那顆習慣了冷硬疏離的心也變得柔軟了起來,傅九襄半張臉都埋在了被子中,露出來的眉眼不似往日冷厲,反倒顯得格外乖順,長而捲翹的睫毛使其平添了一分如稚子般的憐愛。
蘇知璽吹滅了屋內僅剩的的一盞蠟燭,躡手躡腳地上了牀。
他是個極度厭惡黑暗的人,但今夜睡在幽都這個客棧中,他竟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或許他已經找到了那道光。
那道能夠劈開他陰暗、污穢、宛若陰溝般的人生的光。
經過一夜的休整,翌日果然整個人都鬆快了不少,蘇知璽從未如此跋涉過,他此番除了上回在懸泉置中半夜發作過一次,就連聲咳嗽都沒有,爲此傅九襄還感慨了一句果然是燭都不養人,蘇知璽出了燭都連身子都好多了。
出了客棧,傅九襄又備了些乾糧,便同蘇知璽決定立即往西幽趕去。
晨起時傅九襄還用灰隼給青山傳了封信,讓其一行人先別進幽都。出發往西幽之前,傅九襄帶着蘇知璽在馬市上租了輛新馬車。
“山鬼呢?”
“我讓它自個兒掉頭找青山去了,山鬼通體墨黑,過於打眼了,若是被人注意到很容易就查出來這是我的坐騎。”
“倒是匹有靈性的馬。”
“這是自然,我養的馬,隨我!”
蘇知璽沉默了片刻,幽幽道:“小王爺,一匹馬而已,你倒也不必如此。”
越往西邊走,冰封千里,積雪漂浮在雲端,狂風肆虐,眼睫上掛着冰雪,哈出口的氣在一瞬間冰化成霜。
馬道上人煙稀少,西幽本就地廣人稀,多荒原,少丘陵,一眼望去蒼茫浩渺的天地間似乎只有蘇知璽傅九襄的這輛小馬車在遠行。
甚至在傅九襄駕着馬翻過一座小山丘後,本就破舊難行的馬道竟然直接就被巨石給堵住了。
“傅九襄……”蘇知璽探出身子,朝站在馬車下的傅九襄大聲說話,風聲將他的聲音扯的七零八碎。
“你先別下來,我清理一下路障!”
傅九襄將水鬼刀插在了地上,用力一挑,水鬼撬起了橫在路邊的石塊,轟,巨石沿着斜坡往下滾動,在冰天雪地下巨石滾落顯得格外聲勢浩大。
暴雪紛飛,狂風席捲着砂石撲面而來,地面上厚重的積雪直接淹沒了小腿。
饒是武藝高超的傅九襄在這狂風暴雪下也沒了施展的空間,只能老老實實憑藉人力推開阻路的石塊。
“這樣不是個法子,咱們得在天黑前找到一個歇腳的地方!”蘇知璽下了馬車,貼在傅九襄耳邊大聲說道。
說話聲與風聲交織,傅九襄只能聽見一陣嗚咽,他大聲說道:“什麼!”
“我說!”蘇知璽雙手攏在了一起,“要天黑了!”他指了指陰沉沉黑壓壓的天,然後又指了指擋路的石塊:“咱們不能在這兒乾耗着!”
傅九襄指着前路,“我往前頭看看路況!”
蘇知璽守着馬車,點了點頭。
片刻後,就見傅九襄眉頭緊皺,搖頭道:“前頭都是擋路的巨石,清不乾淨!”
本就難行的馬道上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多出來這麼多大石塊,此地又不是丘陵地帶,根本不可能會發生坍方泥石流……
蘇知璽隱隱覺得不安,只覺得前途兇險超出了他的預料。
“馬道怕是走不了了。”蘇知璽望着傅九襄,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若是在繁華的城池,定是不會只修建一條馬道,但幽都這地方很怪,它有着北地最肥沃的平原,也有着北地最蒼涼的荒漠,西幽就是這片荒原。
西幽最荒涼的地方可以說是寸草不生,夏日熱如火爐冬日裏嚴寒難耐而西幽最繁華的地帶也不過是一座座沿着綠洲建立起來的邊陲小鎮,數十萬的人口已是極致。
所以西幽能有一條能通行的馬道都已經很不錯了,此處被巨石堵住了,想繼續往西走,除了步行,別無他法。
此等隆冬,若是步行,只怕人還沒走到西幽邊陲小鎮,人就先凍死在荒野中了。
步行無法,那就只有打道回府。
傅九襄蘇知璽兩人跋涉至今,可不是爲了一賞這北地風光!
“除了馬道,我知道還有一條小路。”冷不丁,蘇知璽突然說道。
“咱們先往回走大概……”蘇知璽想了想,“五里地左右,我記得有一條幹涸的河道,沿着那河道往東北方向走,會有一座石碑,那石碑本是幽都與西域大月氏的分界,後大月氏亡了,那處就成了無人問津之地。”
“如果沒出錯,跨過石碑就是一片戈壁,饒過戈壁灘就是西幽的邊陲小鎮沙城。”
“只不過當時大月氏未被亡國,所以此條路線少有人知。”
傅九襄聽完後,笑着問道:“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昨夜那本幽都雜記中記載了。”
“那大公子可知曉,大月氏是我老爹帶兵滅的國。”
蘇知璽失笑,“陳年舊事我該如何得知?”
“不過,”蘇知璽握拳抵脣,語氣嚴峻:“若真走了這條路,這兩日怕是半個人影都見不着了,更別說想找戶人家留宿……”
傅九襄張嘴啊了一句,“此行怕是大公子又要受累了。”
“甘之如飴。”蘇知璽在風雪中笑得開懷,神情無比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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