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甘沉溺
“把這些狗都給本公子殺乾淨了!”謝清運吩咐道,他已經殺紅了眼,全然沒了理智。
“柳娘子!柳娘子!”海棠大喊着想從官兵手中逃開,長刀刺進了她的身體中,海棠睜大了眼睛,似乎不懂她怎麼就死在了這羣人的刀下。
柳依依捂住嘴,無聲地哭着,她欠的人命,這輩子是怎麼也還不清了!
海棠倒在了雪地中,那些跟着她出宮的侍衛也統統死絕了,千佛寺中的僧人也被控制住了,主持雙手合十,唸了一句:“我佛慈悲。”
謝清運聽到這句話,他將目光落在了方丈身上,“方丈,我佛渡人渡己,今日死在這兒的人,想來下輩子都會投個好胎。”
“各位小師傅,對不住了,誰讓今日你們撞見了這樁糟心事呢。”謝清運看了一眼細柳營官兵,“動作利落點,放把火,燒乾淨了。”
“公子……這些人……都要殺了?”細柳營的人不確定地問了一句。
“韋蒙怎麼和你們說的?怎麼?我說的話難道是在放屁?”謝清運不耐煩地將柳依依提了起來,帶進了廂房中。
晦氣!
今日弄了這一通,到頭來他什麼都沒幹。
“不要!”屋內傳來了柳依依的尖叫。
緊接着一陣劇烈的響動傳了出來,乒乒乓乓的聲音絡繹不絕,半盞茶過後,恢復了沉寂。
天地間白茫茫的雪都沒了聲響,淒厲的寒風在晨光中撞向了緊閉的屋門,天邊最後一絲霧靄也散去了,原本青灰色的山頭逐漸成了一片雪白,覆蓋着的白雪露出了真實的模樣。
千佛寺中一片寂靜,寒鴉撲簌着飛出了寺廟。
正殿中的佛像面容慈悲,落了一夜的香灰鋪在案前,正殿一半廟宇都被燒了,風雪被吹進了大殿中,然後落在了佛像金身上,最終掩住了佛祖含笑的脣。
世間良善易逝,不長存。
苦佛渡人不渡己,難兼得。
青山走在大火後的寺院中,只覺得安靜的有些不同尋常,寺中不見一位僧人。
他一個拐進,閃進了隔壁的遊廊,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襲來,他立馬抽出了腰間的佩刀。
“救……救命……”
一位小沙彌從廂房內爬了出來,他的脖頸上還在冒血,在見到青山後,他死命抓着青山的腿,拼盡全力說了最後一句話
“殺……殺人了……官兵殺人了……”說完,小沙彌就嚥氣了。
青山眉眼一凜,神情大變。
他脫下外袍,將小沙彌的屍體蓋住了,擡腳就往前面走去。
“主子,出事了!”青山回來的快,推門進來時蘇知璽剛悠悠轉醒。
傅九襄見青山言辭慌張,問道:“出什麼事了?話都說不清楚。”
“寺院中的僧人都死了。”青山輕聲道,他看了一眼蘇知璽,想了想,還是將方纔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謝清運指使着細柳營的人殺死了千佛寺中的全部僧人,此刻東院那邊謝清運正在吩咐人倒油準備燒山。
“謝清運?他怎麼在千佛寺?”傅九襄擰眉,百思不解。
蘇知璽已經醒了,他靠在塌上,身後傅九襄給他墊了個軟墊,傅九襄的虎皮大氅將他裹得只剩下一對眼睛在外頭,此刻聽着青山說話,他順着青山的聲音望過去。
青山見此,震驚地望着傅九襄,蘇公子的眼睛?
傅九襄沒有吭聲,只是沉默地坐在蘇知璽身邊。
“青山?”蘇知璽對着空氣喊了一聲。
“哎,大公子,小的在。”
“你放才說,謝清運將佛寺中的僧人都殺了?”
“是的,無一活口。”
蘇知璽張嘴,但最終又恢復了沉默。
見他這副模樣,傅九襄就知曉蘇知璽心裏頭鐵定知曉什麼,只是眼下他的身子情況擺在這兒,傅九襄怎麼做得出質問蘇知璽的事情來。
可沒等傅九襄開口說什麼,蘇知璽倒自個兒先笑了。
蘇知璽擡着頭,雖然什麼也瞧不見,但他還是轉了轉眼珠子,伸手下意識地想摸着腕子上的珠串,但卻什麼也沒摸着,他不安地舔了舔嘴脣,最終閃躲地低下了頭,伸手捂着臉,悶聲道:“是我使計策,讓謝清運上了山。”
“這些枉死的人,都是我的手筆。”
聽到此話,青山驚嚇地手中的刀都掉到了地上。“出去!”傅九襄起身,擋住了蘇知璽,對着青山吼道,“你去料理乾淨外面的人,出去!”
青山忙不迭地出了門,順帶着關上了屋子。
他靠在廊下,回憶着方纔大公子說的話,久久不能平靜。
如若大公子沒有誆人,那佛寺中死了這麼多人,都是因爲大公子,蘇家大公子是爲了什麼啊!
青山蹲在了廊下,愁的很。
屋內,蘇知璽聽着關門的動靜,問道:“你怎麼讓青山出去了?”
半晌,他輕聲笑了笑,“也對,見不得人的事情,多一個人知曉也不好。”蘇知璽伸手抓住了傅九襄的衣角,仰着頭,就像是獻祭般的將整個人都放在了傅九襄眼底,“阿野,我費盡心思佈置好這一切,就是等着謝清運上山,就是等着他狗急跳牆大開殺戒,傅乾輝也在這裏,只有鬧大了,纔會有人注意到這千佛寺,阿野,只有讓人注意到了這裏,我才能活命!我這條爛命,稍有不慎就沒了,我這雙手,全是血,哈哈……阿野,如今你都知道了,還想救我嗎?”
傅九襄抓住了蘇知璽的手,“你早就傅乾輝會來?”
蘇知璽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傅九襄的關注點會在這裏,他啞然了片刻。
“每一年你都是這樣過來的?是不是?”傅九襄問的急切。
“爲什麼今年你會佈局?雀奴,告訴我?爲什麼一定是今年?去年?前年?大前年?只要你想,你什麼時候做都可以。”
蘇知璽用力將手腕從傅九襄的手掌中掙脫了出來,他沒有回話。
“雀奴,說話!”傅九襄整個人都覆在了蘇知璽身上,兩人鼻尖貼着鼻尖,蘇知璽看不清,聽得便格外清楚,他好似聽到了傅九襄話語中隱忍的哭腔。
“你總是什麼都瞞着我!”
“阿野!”蘇知璽搖頭,他在傅九襄的身上拼命搖頭,“你不會想知道的,阿野,你不會想知道的,你不會想知道的……”他魔怔似的不斷重複着這句話。
“阿野,我想活下來,這很難嗎!爲什麼其他人都能活着,偏生是我,這個世道就要這樣對我!”蘇知璽的眼淚順着激烈的話語一股腦流了出來,他大聲說道:“傅乾輝是皇子,他有病,我就要做他的藥人!這憑什麼!憑什麼我只能這樣活着!”
蘇知璽的手不由自主地掐着傅九襄,他用盡了全力,哭着說道:“阿野,我想活着,我不想成爲蘇郎儀的傀儡,我不想把這條命都給了傅乾輝,我想做個人!我想做個人啊!”
“死一個謝清運算什麼?謝清運本來就該死,擋我路的人,都該死。”蘇知璽神色淡漠。
“千佛寺的僧人替蘇郎儀隱瞞了這麼多年,他們死了也就死了,關我什麼事?我想活下來,就註定了許多人都要流血,不過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誰先落刀誰活命罷了!”
蘇知璽甚少在傅九襄面前露出這般狠厲無情的一面,他向來都端着世家公子的溫潤模樣,有的也只是無傷大雅的心機與手腕,何曾會像今日這般,視人命爲草荐。
蘇知璽撕下了那層皮,露出了蛇蠍爪牙,在陰暗中吐着蛇信子,玩弄着見不得人的手段。
聽着蘇知璽的話,傅九襄輕輕扇了他一巴掌。
北疆戰場上淌血走過來的玉面將軍,什麼陰詭地獄沒去過?什麼血腥與骯髒沒見過?
他只是見不得蘇知璽這樣自己糟踐自己。
“雀奴,這樣下三濫作踐自己的話,我是不是說過,不準提?”傅九襄的手伸進了蘇知璽的衣襟內,“摸到了。”
冰涼的玉扳指掛在蘇知璽的脖子上,傅九襄雙指捏着玉扳指,“貼身帶着我的玉扳指,雀奴,你這又是什麼心思?”
“你……”蘇知璽羞愧地偏過了頭,“你手出來。”
傅九襄在他耳邊呵了一口氣,“雀奴,我脾氣是不是太好了,導致你在我面前這般肆無忌憚?又是作踐自個兒身子,又是貶低你這個人,怎麼,我傅九襄看上的人,就這麼差?”
蘇知璽沉默不語。
傅九襄將他的腦袋掰正了,“從前種種,皆爲過往,雀奴,你我之間談的是此生不負,我傅九襄許你的是一心一意。”
“蘇雀奴,你給我記着了,你殺的人,算我一半,你作的惡,我替你但,只一點,從今往後,你若還敢騙我一分一毫,我必將……”
“必將什麼?”蘇知璽輕聲問道。
他的手悄無聲息地攀上了傅九襄的背,蒼白的指尖緊緊抓着傅九襄的外袍不放。
“抓得這麼緊?現在擔心我跑了?”傅九襄悶聲說道,低頭控制着力道撞了撞蘇知璽的腦門。
蘇知璽這才發覺原來他用瞭如此大的力氣。
“原是我先動的情,雀奴,你若還想騙我……便騙吧,我認輸。”傅九襄將頭擱在了蘇知璽的肩膀上,卸了全部力氣,輕聲說道。
聽到此話,蘇知璽閉眼忍着淚意:“九郎,再不騙你了,再不騙你了。”
“當真?”
蘇知璽摸着傅九襄的長髮,一下一下慢慢順到了髮尾,“嗯。”
傅九襄側頭,吻住了蘇知璽的脖頸。
蘇知璽身上除了藥味再無其餘味道,這味道苦的很,澀的就像是未乾的淚,傅九襄卻甘願沉溺於其中,再不睜眼。
他抱着他愛的人,抓住了那隻會飛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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