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君子冠
他滿意地說道:“沐羽這藥果然管用,再用上幾日,便可施針了吧?”
蘇知璽剛睡醒,人還迷糊着,聽着傅九襄這話,也只是不走心的應了一聲,傅九襄身上的味道好聞極了,他轉過身子,將頭埋在了傅九襄的胸膛中,輕嗅了一番。
知璽身子實在是太虛了,沐羽一直不敢給他用藥,就怕藥性相沖,用了就像他之前那樣昏迷不醒。
所以蘇知璽眼下還只是在用着沐羽配出來的湯藥每日藥浴。
好在每日沐羽給蘇知璽把脈,給出的都是蘇知璽身子逐漸好轉的消息。
若不然,傅九襄只怕也沒什麼好臉色給沐羽。
“今日冬至,陛下在宮中舉辦了晚宴,我晚些喝幾杯便偷偷溜出來,陪你過冬至。”
蘇知璽聽笑了,“百官宮宴,哪兒還能偷偷溜出來?小心又被監察院的文官抓到把柄,在陛下跟前參你。”
傅九襄一臉無所謂,他將頭貼在了蘇知璽的脖頸上,悶聲道:“陛下如今只怕不想見到我,就算監察院的人蔘我了,他老人家也不會放在心上。”
在順帝允許的範圍內,他已經給了傅九襄足夠的自由和榮華。
“陛下忌憚你,但又疼愛你,兩相爲難之下,陛下也不知該拿你如何。”
傅九襄壓低了聲音,“陛下疼愛我,是因爲他心中有虧欠,只要我不領着那八萬黑騎軍造反於北疆,我無論多出格,都不會有事。”
傅九襄語氣中帶着不容忽視的篤定,那是他敢在燭都囂張放肆的底氣。
傅九襄這個人,看似無規無矩,但其實他卻是燭都難得的本分人。
在這座喫人的牢籠中,誰都想妄想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無論是權勢還是富貴,都將人變成了喫人的怪物。
但唯獨傅九襄,看似什麼都有,但其實他赤條條地從北疆來了燭都,身無長物。
“九郎,若真到了那一日,又當如何?”蘇知璽的手指在傅九襄胸膛上畫着圈,他不緊不慢地問道,這大逆不道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像是談論今日的天氣如何一般。
傅九襄抱着蘇知璽的手一緊,“不會有那一日。”
這江山,他從來都沒有半分興趣。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蘇知璽咬着傅九襄的耳朵。
傅九襄抱緊了蘇知璽,“那我就帶着你從燭都逃出去,什麼南邑萬民、天下太平,都和我你我沒有半分關係。”
這話是許諾,也是給蘇知璽的警告。
蘇知璽懂了,他輕聲道:“我要你坐擁天下又有什麼用呢?別擔心。”他就像是一隻狐狸,悄無聲息地勾着傅九襄的心。
“你就是仗着我沒法做什麼,可勁折騰吧。”傅九襄握住了蘇知璽不安分的手,不讓他繼續往下了。
他咬牙切齒地將蘇知璽用被子捲了起來,“蘇雀奴,等你身子養好了,你定會後悔死。”
蘇知璽勾着嘴角,“九郎膽小啊。”
傅九襄當然膽小,他心底奢望着和蘇知璽白頭偕老,他要蘇知璽再無半分病痛,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守着這隻愛生病又嬌氣的雀,他這顆心都要被蘇知璽搞壞了!
他這樣膽小,哄着、伺候着、照顧着蘇知璽。
“你就仗着我疼你吧。”傅九襄面無表情地從塌上爬了起來。
蘇知璽勾着手指頭,拽着牀邊的流蘇,“今兒冬至呢,大早上就同我生氣?不吉利啊。”
傅九襄拉起了紗帳,天光徹底大亮。
因着傅九襄近日都在屋內議事,鄭伯早先換了一圈透光的窗紙,天一亮,屋子內就一片亮堂。
蘇知璽裹在錦被中,只露出了一雙漆黑的眼珠子。
冬至是一年最重要的節日,燭都中的百姓到了這一日,都會停止勞作,呼朋引伴的出城上香、上街玩耍,好不熱鬧。
入了夜,燭都街道上火樹銀花,最繁華的朱雀大街會有萬家煙火,運氣好便能在摘星閣中定一桌好位置,邊喝酒便賞煙火運氣不好,便只能在街道上人擠人,但這也絲毫阻擋不了燭都百姓的興致。
這是一年燭都最熱鬧的夜晚。
停宵禁,開城門,百姓們將攢了一年的美好願景都留在了這一日。皇城內,帝王設下宴席,燭都百官皆齊坐一堂,飲酒作樂。
藏在被褥中的蘇知璽嘴角掩着笑意,笑的眉眼彎彎,養了這幾日,他消瘦的臉頰長了些許肉,瞧着氣色好多了,連帶着整個人都從容了不少。
傅九襄將他撈了起來,長長的一個吻過後,蘇知璽不自然地咳了幾聲。
“這樣可吉利了?”傅九襄壞笑。
蘇知璽沒有吭聲,傅九襄見狀低頭,又想吻他。
“吉利了,吉利了。”蘇知璽趕忙開口。
他赤着腳下了榻,摸索着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窗,感受着外頭的寒風,側頭問道:“算着日子,青山還沒到嶺南。”
“他跟着白袁世去了函關口,辦理文書費些時間,更何況他帶着薄遠道,腳程還要慢些。”
“嶺南民風彪悍,還需修書給青山,讓他低調行事纔行。”蘇知璽又囑託了一句。
傅九襄拎着他的鞋,走到他邊上,“都記着呢,如今青山不在,我將千山留給你,你若是有什麼事,吩咐他去做就行了。”
蘇知璽沒應下來,千山是傅九襄的近衛,沒這個道理他將人近衛給要了過來。
“濟身留了一些人藏在燭都中,過陣子我會將他們找出來,千山你離不了,讓他跟着我他估計也不自在。”蘇知璽在蘇郎儀眼皮子底下謀劃了這許多年,其下的經營絕對不是光見柏離了燭都就會散掉的。
傅九襄未免太小看他了。
光見柏離都,一是因爲蘇知璽病重,若他當真就此殞命,他們在燭都所有的經營只怕都會被蘇郎儀查出來,畢竟他還是蘇家大公子,人死燈滅,可留下的人,蘇郎儀可不會就此放過。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光見柏離開燭都,不給蘇郎儀留下任何把柄,纔是明智之舉。
至於其二,蘇知璽也沒想到,光見柏怎會離開的如此迅速,以至於都等不及他醒來的那一日再走。
不過他與光見柏交往十多年,兩人之間的情誼早就非同一般,蘇知璽知曉光見柏爲人風流灑脫,也知曉,若不是他被困在燭都,光見柏只怕早就逃脫了這個樊籠。
池魚思故淵,羈鳥戀舊林,燭都不是光見柏的歸處。
伴隨着天光大亮,外頭的炮仗聲愈發響徹,每年的冬至對於蘇知璽來說其實並無差別,他被困在了丞相府,每年的這個時候都病的要死不活,能醒過來喝藥都是萬幸了,更何況還要過這闔家歡樂的冬至。
“呦呵,鄭伯還給你準備了新衣裳呢,大公子,過來,伺候您換身新衣裳。”
大抵是今兒氣氛實在是太好了,連帶着蘇知璽整個人都變得閒適了,他聽着傅九襄的調侃,還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鄭伯疼我呢,冬至了還記掛着給我做件新衣裳。”
傅九襄拎着掛在衣架上的袍子,忍笑,他實在是迫不及待想看着蘇知璽穿這一身紅衣裳了。
說老實話,鄭伯替蘇知璽做這身衣裳真是上了心的,用的面料是庫房中極好的緞子,御賜下來的雙面錦光滑如雪,上頭繡着栩栩如生的浮雲紋,袖口處鑲着金線,腰身處嵌着一圈指甲蓋大的寶石,寶石在晴光下泛着奪目的光,好不奢侈。
自從眼瞎後,蘇知璽已經習慣了傅九襄替他換衣裳,他站在傅九襄跟前,感受着衣料摩挲,好半晌,他納悶地問了句:“你笑什麼呢?”
蘇知璽剛醒,散着長髮,身上穿着傅九襄替他換好的正紅色的衣袍,膚白如玉、君子如蘭,腰腹的那一圈寶石更是襯的他腰身纖細,蘇知璽甚少穿這樣豔麗的衣裳,他的眉眼實在是過於清冷了,這樣濃重的顏色似乎與他這個人就大相徑庭。
只是傅九襄沒有想到,蘇知璽穿着這一身紅衣裳,站在那,就是生於清渠的豔麗的紅蓮,他眼角眉梢間的濃墨重彩都被這身衣裳勾了出來。
“還欠一樣東西。”傅九襄自言自語。
他兀自衝出了房門,急匆匆找來了鄭伯,在庫房中一番折騰,又回了屋子。
蘇知璽正跪坐在在案桌前,桌上按照他的習慣擺着茶具,他如今已經能很熟練地不靠他人自個兒泡一壺茶了。
“這是怎麼了?”蘇知璽擡頭,不解地問了一句。
傅九襄手中不知捧了什麼,行走間碰撞出了清脆的聲響,叮噹一片恍若碎冰落了滿地。
蘇知璽被牽了起來。
“坐。”
傅九襄拿起梳子,輕柔地梳着蘇知璽的黑髮,“君子佩玉冠,可我府上沒有白玉冠,只有一件俗物,雀奴可別嫌棄。”
蘇知璽失笑,“像尋常那樣隨意束髮就行了。”
“這可不行。”傅九襄笨拙地替他挽發,“今兒是冬至,萬萬不可講究。”
蘇知璽也不知傅九襄中了什麼邪,硬是要替他挽髮帶冠,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笑着道:“你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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