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周薇芳的电话，毫无疑问是最大的那一块。
母亲突然且毫无预兆的来访，瞬间打破了戚沉南满是防备的冰冷内心。
她捏紧了手机，有些无措地张了下嘴：“我……应该……”
要不要回去，自己也沒想好。
每一個周末的回家之旅，戚沉南唯一的期盼便是见到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只不過好几次假装路過画室，她都与沈寒延前脚后脚地擦肩而過。時間久了，那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落，终究還是会消磨戚沉南心底的热忱。
這周沈寒延還去了外地，参加一個艺术方面的探讨会。原本，戚沉南并不准备回家的。
电话那头，周薇芳又說：“回来吧，妈這不也好久都沒见到你了嗎？”
阳光透過了浓密睫毛的阻挡，绚烂的七彩光块一路照射进了戚沉南眼底。她无神地看着前方，周围不断飘零的树叶，更像是此刻内心世界的写照。
有句话說得对，血浓于情。亲情啊，是永远斩不断的。
即便戚沉南早就已经将那对不像样的父母看透，习惯了他们的淡漠。可当对方主动向自己伸出手，還是会不受控制地动摇。
“好。”
犹豫過后，戚沉南的肯定随着這出口的一声，在冬季逐渐猛烈的北风中飘散。
温暖、柔和，会不会是大雪前的虚假征兆呢？
挤着周五晚高峰的地铁，戚沉南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了家的大门。
不像往日的冷清，今天的公寓也有了暖黄的灯光，還有晚餐的烟火气息。
周薇芳刚好端着盘子从厨房裡出走，瞥见戚沉南的归来，脸上擦過一阵温柔的笑。
“回来啦。”将餐盘轻放在桌上，她用抹布擦擦手。“来不及做大餐了，先将就着吃一点吧。”
戚沉南略有些失神，一边缓缓地将背包放下，一边走向了摆着两菜一汤的餐桌。
饭菜不多，有些菜叶甚至還沒有择干净。但她却丝毫不在意，一声不吭地拉开椅子坐下，夹了一筷子土豆丝送入口中。
味道不咸不淡，刚刚好。
周薇芳就坐在她的旁边，双手交叉着撑着下巴，看着戚沉南的一举一动。
這一幕，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庭裡，每日都会重复的场景。却对戚沉南而言，是无比珍稀的至高时刻。
“怎么样？我好久不做饭，味道控制得不好——”
“很好吃。”
周薇芳的话還沒有說完，戚沉南便出声打断。
她抽了抽鼻子，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不就是吃了顿饭，怎么還差点感动得落眼泪呢。
還是說，因为很久都沒有吃到妈妈做的饭了，所以才会产生這万般感触呢？
周薇芳突然间的关怀，在让戚沉南感慨激动的同时，又难免心生怀疑。
俗话說得好，无事献殷情。习惯了被冷落、漠视的自己，又怎么能够坦然地去接受這突如其来的好呢。
可戚沉南从小到大，实在是太過期盼着一份来自父母的关爱。以至于，這份怀疑就像擦過水面的薄石片，打转翻滚了几下，又激起了些许水花后，沉了。
晚饭過后，周薇芳也依旧是那反常的姿态。水果、燕麦牛奶……各种补充营养的东西都一并放在戚沉南面前。
“怎么這么瘦，体重连九十斤都危险了吧？”
女人双手扶着戚沉南的肩膀，用力地拢了几下。也许是被骨头硌到手，周薇芳皱了下眉，又拉远了自己与女儿的距离，来回打量了好几眼。
戚沉南居然不好意思了起来，别過眼：“還可以，妈……”
称呼脱口而出，她察觉到了丝生疏。
有多久，沒有這样叫過周薇芳了呢？她也不知道。
哎。
這一切都是真实的嗎？会不会明天一觉醒来，戚沉南又发现只是一场美梦呢？
她现在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生怕一举一动都会惊扰到梦境。
周薇芳看上去心情還不错，又主动拿過個苹果，一圈又一圈地为她削着皮。
“学校裡怎么样？都還能习惯嗎？”切下一块，她用刀尖插着递過来。
戚沉南点头，接過苹果：“能，舍友人都挺好的。”
周薇芳：“财务专业的课难不难学啊，我倒是认识几個這方面的，要是不懂可以问问他们。”
手一顿，戚沉南花了好些心思终于意识到——母亲压根不知道自己選擇的专业。
内心的欢喜裡，猝不及防地又被注入了丝丝酸涩。
她微笑了下：“還好。”
无须多言。
感觉到口袋裡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戚沉南取出一看，是洛敬发来的關於转去美院的回信。
這似乎還是两人加上還有以来的首次对话，空荡的屏幕上，信息框的一大片绿色過于显眼。
洛敬：【大概的條件我帮你问到了，总之挺难的，你考虑清楚吧。
转发消息：
1需要原专业同学一定数量的调茶表格。
2支付两万元的相关费用。】
两万元……
這個金额对戚沉南而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存在。
自己现在都還十分不情愿，却毫无办法地用着每個月戚建明打来卡上的钱，尽管能够攒一些，可如此大金额的钱，戚沉南根本拿不出来。
甜酸混杂的心，此刻又充满了涩。如同混乱的料理台，五味陈杂，戚沉南向前的视线又开始朦胧、涣散。
周薇芳偏偏在此刻出声：“发什么呆啊，苹果不好吃嗎？”
母亲极其难得的柔声，使她不得不收回心思。目光从周薇芳那画着淡妆的面上擦過，戚沉南无声地张开嘴。
如果和戚薇芳說，会不会也是一條路径呢？
她险些因为心头這份不成熟的冲动开口。
可转念又想到，好不容易得到了母亲的关照，自己立刻开口提金钱方面的要求的话……
周薇芳会不会又不喜歡她了啊。
戚沉南再一次陷入了犹豫，进退两难。
周薇芳往前凑近了些：“怎么了？”
她的脸庞，還有那虚幻飘渺的梦，随着公寓裡的昏暗光影交叉、重叠，最后相互溶解。
戚沉南眨了下眼，那些虚影晃动了好几下，略有要破碎消失的趋势。
算了，她放弃了。
眨一下眼都有可能打破美梦，自己還是什么都不要做比较好。
好歹，让她在這虚幻的美妙裡度過简单的周末吧。
這個周末的确如戚沉南所期盼的那般，平稳祥和地迈過了时光的河流。
她总是忍不住独自一人，待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裡，偷偷又控住不住地笑了又笑。
就感觉自己光着脚，踩进了那條正流淌着的河。非但沒有冬日裡的刺骨冰凉，反倒将沾染着的温暖阳光，尽数蔓延到了浑身上下。
终于，時間走到了周日下午，母女两人面临着分别。留给她们相聚的時間不多了，周薇芳带着戚沉南来到地铁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随便点了几道家常菜。
母女俩面对面坐下，汽水不断翻涌着气泡，正黏附在玻璃杯壁一点点上升、消失。
重复着万物的规律。
小餐馆不大，却有着不少的客人。氛围還算热络，服务员们端着盘子往来于餐桌与厨房间。
戚沉南捏着筷子，却不愿意主动伸手去夹菜。她总有些不愿面对此时此刻，感觉那美好的气泡已经膨胀到了极限，下一秒大概就要破裂了。
然后，這两天所有的绚烂幻影，通通都会化作莫须有。
眼神不停地在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上扫荡，戚沉南最后還是主动给周薇芳夹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外加一块盐水鸭。
“妈，吃這個。”她說。
周薇芳笑笑：“好，谢谢沉南。”
還是与以往那相差无几的语气，可是现在，话语又像是被蒙上了层乌云。
遮挡了光，又加重了心头的氛围。
戚沉南免不了顿了顿手裡的动作，甚至心想，不如就像现在這样，大家什么也不說，平静地吃完一顿饭就好。
然而，她自己也清楚，暴雪之前必有阳光灿烂的一天，作为铺垫，作为预警。
饭馆的玻璃门外，很明显地看到了阴沉下来的天空。正如戚沉南的心裡，黑云压城城欲摧。
周薇芳沒有动碗裡的食物，而是太起眼，十分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沉南，妈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戚沉南的视线始终低垂着，她眨眨眼，沒有立刻做出回应。過了会，她握着筷子往桌面一压，夹了根土豆丝往嘴裡送。
仿佛根本就沒听见的样子。
周薇芳眼裡光线一暗，看起来仍在压制情绪。
“妈曾经给你买過一份保险，還记得嗎？如果考上大学，会有一笔两万块的钱打到你的银行卡裡。”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映入眼帘的光影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戚沉南停下咀嚼的动作，回忆又像是毒药，再度缓慢地侵蚀了脑海深处。
曾经不怎么在意的事情，印象便毫不深刻。但這并不代表戚沉南会将它们忘却。
小的时候，尽管父母并不关爱自己，可那些亲戚却還是会维持表面上的客气。過年裡，他们递给戚沉南的红包裡装得并不会少。
她沒有什么花钱的途径，便全部存在某個糖盒裡。随着年龄的增常，糖盒裡的钞票也是越来越多。
具体有多少，戚沉南并不知道。但她记得很清楚，某一天自己打开衣柜时，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透明盒子。
她沒有哭喊，也沒有闹腾，只记得当时心裡慌张极了，生怕家裡进了小偷。
跑去告诉周薇芳，却被对方告知。
“啊，我拿去给你买保险了，以后有钱记得上交给妈妈啊。”
回忆戛然而止，周薇芳跨越了十年的两张面孔最终在戚沉南眼前固定。
母亲笑了下，說：“保险公司规定必须要是你名字的银行卡，妈现在……那边的弟弟需要用到一笔钱，沉南，可以帮妈一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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