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
這時節的陽光實在太鮮豔生動了，生動到襯得她悶悶不樂。
“……所以，”木球很不理解地趴在她牀頭，兩隻毛茸茸的耳朵轉了轉，“你無聊的話，爲什麼不去找老葉玩？你跟他的關係應該算是不錯了吧？”
這讓黎白鹿有些微妙地扯了下脣角，“不錯嗎……差不多吧。”
雖然她是閒得沒事，但是不代表葉修也是如此。
她不是沒去找過他。
只是沒去成。
那一次，遠遠地見到有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從上林苑出來，三三兩兩的聚集，人數雖然不是太多，但也足夠熱鬧。
葉修在其中微微笑着，咬着菸頭，神情說不出的鬆散。他話不多，但也自然而然的融進這氛圍。因爲他正是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原因，換言之，興欣之所以匯聚，是因爲有他在。
老闆娘陳果詢問着去聚餐的去處，最後還是葉修拍了板。
後來……後來黎白鹿便沒有上前，獨自回宿舍了。
“這個夏天，對興欣來說是不容耽誤的準備時間。”黎白鹿對木球道，“我這個敵對分子，還是不去添亂了吧？”
由幽魂化作的小橘貓歪了歪腦袋。他不是不懂黎白鹿心中那百轉千回的心思，他只是……想做點什麼。
黎白鹿無意打擾葉修，那讓葉修去找她不就好了嗎？
午夜時分，小橘貓奔出嘉世大樓。一縷清冷而安靜的風順着窗戶飄進了葉修的房間，鑽進了老友的夢裏。
這一晚，葉修睡得極其安穩，但仍讓他心有餘悸。
原因無他，是因爲這夢實在是……太詭異了。
葉修夢見了那個小鬼。那張端麗嬌俏的臉蛋，卻一直在哭。站着哭躺着哭坐着哭，哭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哭出了浩瀚蒼穹一般的氣勢。
都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爲什麼會夢見這個啊？？？
出門買菸的時候，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就出了神。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迎着刺眼的陽光，他伸出手擋在額前。
相隔一條馬路，他在嘉世門前佇步停留，擡頭看去。
竟然走到這裏來了。
葉修若有所思，直到有聲音打斷了他。
“前輩，您在這裏幹什麼呢？”
有難得的夏風吹過，吹走了黎白鹿眼中藏不住的驚喜。葉修回身，只見她的神色僅餘疑惑，別無異常。夢中的人物突然以正常的姿態出現在他眼前，讓他一時失語。
於是黎白鹿彎彎眉梢，跟着他一起擡頭望：“前輩，你在看什麼？”
這更讓葉修無法作答。
他難不成真要跟她解釋：“我做夢夢見你哭得好慘，以爲你有什麼冤屈所以不知不覺走到這裏來了，又不能上去找你所以在樓下看看你宿舍的窗戶”？
他沒言語，只是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黎白鹿卻順着他的視線，找尋到了落腳點。
那層樓……那個窗戶……
“你想找沐橙前輩？”她問，“我要幫你上樓把她叫下來嗎？”
“不用了，回頭我從□□上叫她一聲就成。”葉修拒絕道。
“哦。”
黎白鹿鮮少的沒再纏着他說什麼，結束了這個話題。因爲她覺得爲此怏怏不樂的自己很沒出息，而且也很可恥。
她想逃避，便不打算再逗留在葉修身旁，周遭的氣場迅速冷卻下來，甚至讓葉修察覺到了。
難不成，真的發生什麼令她不愉快的事情了？
想到這個，葉修無法坐視不理。
“你大熱天的做什麼去？”葉修問道。
“我去買些生活用品，去一趟超市。”
“這樣，”他點頭，“遠嗎？”
“不遠……吧？就是前面商場的地下超市。”
“那兒啊，我知道，”他笑道，“那走吧，我也一塊。”
本來黎白鹿以爲只是順路，中途她才意識到，原來葉修是真的要陪她去超市。
一路上他還總是噓寒問暖的：“剛進入職業圈沒遇上什麼困難吧？”“在h市待得還習慣嗎？”“在生活上有什麼問題？要跟上司反應。”
——活像居委會老幹部在進行扶貧工作。
但她忍了。因爲葉修的聲音，尤其是放低的時候很好聽，乾淨而沉穩。如果無視他語重心長的語氣的話，他這也算是在關心呵護她，聽得她心思愈加縹緲起來。
到了超市，黎白鹿在日化用品區的貨架前停留，有些糾結：“這款牙膏竟然出了新的味道……要不要試試看呢，但是萬一不喜歡怎麼辦？”
葉修在旁問：“這些生活用品，嘉世的後勤部會負責給你們採購吧？”
“是這樣沒錯，但是我還是喜歡自己來買嘛，這纔有生活的感覺。前輩你呢？是全部交給後勤部嗎？”
葉修淡定：“我一般都網購。”
她挑好了牙膏與洗面奶，與此同時，葉修也在對面的洗髮水專區用平緩的目光掃射着琳琅滿目的品牌。
最後他僅是看到包裝上帶有“男士”的字樣，隨手拿了一瓶。
黎白鹿在一旁說：“那個味道……”
葉修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她笑，拿起另一瓶：“我覺得這款的味道更好聞！是海鹽加檸檬！”
“是嗎？”葉修也不糾結，把她選的那瓶洗髮水扔進了購物框。
只見她笑得更歡了：“前輩，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住在一起的人一樣。
一起來購物、一起選擇生活用品、甚至，開始瞭解彼此對味道的喜好。
然而葉修卻理所當然地回：“以前我們不就是住在一起嗎？你跟我的宿舍也就隔了三四間房。”
“不是那種住在一起啦。我的意思是說，能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對方，睡前也會道晚安的那種……”
她意有所指，就連尾音也揚起了危險的音調。
葉修神色如常，又從貨架上拿下一瓶洗髮水：“你提醒我了，我還得給老魏帶瓶回去。我跟他住一塊，東西混着用，很快就用完了。”
黎白鹿不知道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是察覺還是遲鈍。從這方面來說，她的主動進攻對他毫無用處。
該說不愧是歷經風雨的大人嗎……？說起來，黎白鹿很少看到他有起伏的情緒，他會肆意大笑，也會認真沉默，但他從不被情緒操控，一切坦然處之。
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默。
太陽靜靜地下了山，還沒來得及被黑夜籠罩，路邊的燈便一盞接一盞的亮起來，與繽紛的霓虹燈一同照亮了整條街。
過馬路的時候，她被對面的行人蹭了下肩膀，一時沒跟上他的腳步。
葉修第一時間回身等她，卻等來了她悄悄拽了拽他的指尖：“前輩，走慢一點。”
黎白鹿說完之後，盯着他的手指出了神。
那模樣，究竟是戀戀不捨呢、還是蠢蠢欲動——
都讓葉修有種被盯上的感覺。情不自禁地回想她的觸碰，他的指尖癢酥酥又火辣辣地，令他不自在地蜷了下骨節明晰的手指。
“走慢一點。”她說。
他問：“怎麼了？腳不舒服？”
“就是不想走得太快。”
這樣的路程，乾脆不要停止。她把心思藏在了驕縱任性的語氣中。
“我有預感，今天之後，我恐怕很少能見得到前輩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興欣一直在那裏，你想來就來唄。”
“是嗎？我會竊取你們戰隊的機密哦！”
“不就是一些材料，你們公會會長陳夜輝都挖透了。”
“但是我們下賽季會對上的吧？”
“嗯，這是賽制，沒辦法。”
燈光穿過細碎的樹葉，在地上落下斑駁光影，隨風搖曳。
“真意外啊……”她感嘆道，“雖然一開始我跟前輩之間鬧出了一些誤會，但是那也是你我同隊時發生的事情，我從沒想過嘉世不再擁有你，我們剛好錯過了。”
葉修在她臉上讀出了名爲沉悶的情緒，於是他只能安慰她：“有沒有我在都是一樣的。能幫助到你的，只有你自己。”
黎白鹿衝他眉眼彎了彎。
“說來也是呢，這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嘉世與興欣，在賽制的制約下，一定會你死我活，我跟前輩……也一定會分出勝者與輸家。”
她突然調轉的神情，多了隱約的興奮：“前輩傾盡全力的目標是我，那一刻的眼裏也只會是我。我也可以在遊戲裏堂堂正正地對前輩爲所欲爲，以下犯上。所有的情緒、力量、甚至是腎上腺素，都爲了你而爆發，而前輩……也亦然，這麼對待我。”
“那麼多人看着……那麼多的觀衆會見證。”
“這可總比在網遊裏見面要有趣多了。因爲前輩根本沒法躲避，只能接受和反擊哦？”
剛剛起始的愉悅笑意，說到中途便消耗乾淨了。到後來，她的話很輕、很緩，沒什麼起伏。
但正因毫無感情，所以捉摸不透，聽起來猶如鬼魅一樣的夢話。
下一秒，這幽然而令人脊背發涼的氣氛，瞬間被她揚起的靚麗開朗的笑容打散了：“好浪漫呢！這就是我們職業選手特有的表現吧？”
那笑容天真無害，僅是眨了下雙眼，又重新變回了葉修所熟悉的那個機靈率直的小鬼，彷彿她那一閃而過的危險發言只是她出於狡黠愛玩的惡作劇似的。
“謝謝前輩送我回來，我上樓啦。”
黎白鹿接過他手中的購物袋，有些沉，但沒有拖沓她的腳步，她仍是極爲迅速地消失在了葉修的視野裏。
隨着她無影無蹤，那些一閃而過的異樣，讓他想要捕捉都無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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