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跟蹤到了兇手
煙靄沉沉,雲籠月紗。
無名側身長立,手中劍鋒寒光凜冽。
不遠處的玉梢上垂着一兩朵瓊花,如雪素潔,流動着奶白光華。
他手腕一轉劍尖一挑,帶着殺氣眉目沉斂。
“拔劍吧。”
趙高背對月色華衣負袖,“今夜月色這般好……”他搖着頭,雙瞳深幽,“見血真是可惜了。”
話語說罷剎那,他拔出了銀龍流光藏鋒劍,宛如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此人眉目,輝映灼灼。
無疑是把絕世好劍。
兩人沉住氣,緊盯着對方,在一陣長風颳過瑤枝香蕊輕撫暗梢時,不約而同地腳尖一點朝着前方提劍刺去,無名行至中途時,突然往後仰頭彎下身來,腳底掃風帶着凌厲之勢,似要朝趙高下盤狠狠踢去。
趙高以劍背相抵,堪堪躲過,卻不料那人腳上剛了罷,手中劍又猛地擡起朝他身上刺去。
不遠處的林淵看着有些莫名的心焦。卻不知爲何。
他自然不懷疑趙高,那人身手了得,比史書上描述的賊眉鼠眼羸弱太監實在好過了太多。只是這無名多年收錢行兇,殺技上乘,是老練家子了。
閻樂觀望着,覆上他的手,搖了搖頭。
“淵哥哥。不必。擔心。”
他的手握得極緊,讓林淵有些許喫痛。
面色更是沉得可怕,比無邊暗色還要冷然幾分。
“大人。不行。還有。阿樂。”
他就算死。也會讓那人陪葬。
事情要說回兩個時辰之前。一宿不得安枕的林淵快到破曉之時才終於沉沉睡了過去,而閻樂沉於噩夢擺脫不得,兩人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惺忪揉眼,彼時天色已然半昏半沉,靉靆流光。
趙高府裏有個廚娘,夫家姓梅,因着喚個梅娘,是跟着趙高從咸陽一同到洛陽來的老人家了。
在府裏用膳之時,林淵看着被雕成秀嫩玉蘭又或是金枝玫瑰的栩栩如生的菜卷,心底驚歎,趙高府上的庖廚,倒是對喫的講究得很。只惜他沒什麼胃口進食,只小嚼了幾口。
“梅娘,趙高他在不在府上?”
梅娘一笑,“大人出去了。說您要是問起來,就去官府仵作處找他。”
“他又去那兒做什麼?”
梅娘搖了搖頭,笑意溫婉,“這我這做下人的就不知了。”
林淵咕噥了句“屍體還能看出花來不成”,食罷卻還是口是心非地與閻樂一同去了。
仵作處。
趙高凝眉看着都有光已開始臭腐爛的屍體,餘光瞧見門口皺臉捂鼻的林淵二人,“你們來了。”
“這都招蒼蠅了,怎麼還不下葬?”
“等案子了結,也就沒必要留着了。”他負手一瞥,“今夜這案子要還沒破,章造人找上門硬要結案,明日這屍體你也再見不着了。”
到時一個入土,一個進牢。
沒了物證人證,這輩子怕是再也翻身不了。
他袖手一擡喚二人過來,指了指都有光脖上的傷口,“仔細瞧。可有現什麼?”
那傷口顏色深爛,林淵匆匆一瞥不敢細看,搖了搖頭。閻樂倒是猶豫着。
“有……有一點抖。”
趙高讚賞地點了點頭,拿着巾帕包住左手,又把那屍體翻了個面,露出色澤黑的背脊。
“再看這處,有什麼現?”
林淵被閻樂啓着瞧了一眼,不料還真瞧出了少許不對勁的地方,擡頭和趙高驚異對視。
“也是抖的?”
趙高點點頭,沉吟着,“這形狀,乃是用力不穩所致。一般一劍刺去,用力猛促直進直出,大多傷口平整。可都有光身上這般……”
林淵疑惑地問出口,“是不是兇手遲疑不決這才用力不穩?”
趙高搖了搖頭。“若如此,便不會一開始就決定一擊必殺。”
他頓了頓。
“除去心智,還有一者。便是他慣用手……並非右手。”
“你是說……?”
林淵反應過來,瞪大了眼。
“他是個左撇子?!”
趙高領着二人出去,並未點頭,卻也沒否認。
“傷口劃開方向與右手所執無異,可切口先淺後深,成形不平,許是兇手爲掩人耳目用了不太擅長的右手。不過畢竟只是推測,還需旁物佐證纔行。”
“有沒有可能是他?”
林淵猶疑着。
這個他,閻樂或許不知,可趙高卻是知的。那天他們倆都與那人有過交集。
趙高沉了眸,玄瞳黑曜。
“一探便可知曉。”
無名夜裏從章造人那出來後,隱隱覺得哪裏不太對勁,身後彷彿有幾道視線一直盯着他,像暗中監視着的毒蛇的信子,帶着腥膩的粘度。
他心底提防着,拐過了一道彎,左手立即拔劍出鞘,橫立在來人面前。
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趙高。
他神色浮動了一瞬,卻歸於了淡漠。“大人這麼晚不睡,跟在小的身後做什麼?”
趙高指尖捏着劍鋒,施力推開,面上倒也無畏。
他佯詐着,“既如此,昨夜你不睡,冒着雨去射殺做什麼?嗯?”
“大人說笑了。”
“我從來不說笑。”
趙高沉着聲,威勢凜冽,直逼人心。
“昨夜那一劍,我見着了你的臉。”
昨夜飛檐走壁間,他一劍飛挑斬裂了那人面上黑巾,卻被轉身一躍的那人瞬時逃了開去。
“這麼晚,你一個裏監門與堂堂縣丞大人會面做什麼?”他似笑非笑的,嘴角積着冷意,“莫不是他纔是此案真兇?”
“休要妄言!他與此事無關。”
無名知曉一切終要有個了結,閉上眼抽出了劍,睜眼剎那面容肅殺眸底堅決。
“拔劍吧。”
刀光劍影間,樹梢一陣長風嘯動。塵土紛揚,落了不少碎葉。
兩人在半空幾次劍身相撞,出鏗然聲響,嗡嗡錚鳴,震動耳膜。攻勢又急又兇,一次守罷迎來的又是再一次毫無停歇的狠厲攻擊,長劍揮動泛映寒光,暴漲交錯,完全不給人喘息之機。
趙高翻身一躍,一手擡臂舉劍,擋過來勢,腳旋踢着掃過下盤,在無名後退之際將劍猛推了過去。這是非常危險的一擊。倘若不成,劍轉而爲敵人所用,便再沒了可以相持抗衡的兵器。
無名果不其然眸底一亮,微微前俯伸出手就想一把奪過劍只,卻不料趙高反而疾步向前一躍踏劍蹬來,他就是料準了無名不會放過這個將他徹底擊敗的大好機會。
無名瞳孔一縮,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趙高右手袖底滑出了一把匕,在剎那之間便朝着未曾後退的無名刺去,噗地一聲插入了真真切切的血肉之軀。
無名一口氣沒上來,長劍吭地一聲脫落倒地,聲響悲鳴。
倒是好手法。
他垂下了眼,神情僵冷。
“你贏了。”
趙高拿起掉在地上的藏鋒劍,背對碧空,長身直立,衣角獵獵。
“你也不曾輸到哪去。”
“要殺要剮,隨你。”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些。”他轉頭側眼瞥了瞥林淵,收回餘光來聲音淡淡。“告訴我,是誰指使的你?”
無名捂着傷口笑了聲,“無人指使。是我自己要殺。”
“你與龐成煖無冤無仇,又如何會殺他?!”
趙高厲了聲,而無名卻依舊半跪在地,默然不語。
風吹過,百浪暗涌。靜滯無息。
“你們要的不就是證明清白?”他終是開了口,喉頭滾動嗆咳着,“我可寫封血書,上交官府供認罪行。剩下的,你們誰也別再問。”
閻樂握緊拳走了上來,看着趙高搖了搖頭。
“阿樂。要他。給伯兄陪葬。”
“他不能死。”
趙高沉默着,“這案子諸多疑點還需繼續審訊。”
他頓了頓,從懷裏掏出巾帕,擺在無名面前。
“寫吧。你的供認書。”
無名咬破手指,血珠涌冒,落字緩緩。
“鄙人無名,韓國劍客。犯事逃秦,爲洛陽裏監門數年。幾日前夜逢龐成煖,一時見財心起毒殺縣令,此案所爲,皆由我一人承擔,切莫涉及無關之人。無名,親筆書。”
趙高看罷,皺起了眉。
那人的供認信中,細枝末節太多疏漏,竟是一句未提都有光。
“你……”
他擡眼正待說什麼,卻沒想竟撞見一大泊血色。
無名,竟是咬了舌。
他嘴裏涌着血沫,渾身抽搐不止,口中嗆咳。
面色漲紅,痛苦異常。
行至此步,再無活路。那人爲了維護幕後之人,還真是心意堅定啊!
趙高切齒冷笑着。
“大人。阿樂。想。送他一程。”
閻樂向他冀求着,眸裏閃爍着冥滅的渴望。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爲兄報仇的機會。
趙高被無名最後的自盡攪亂了局,揮袖轉身閉上了眼。
闔上一切。
“別太晚。”
林淵就這樣在樹蔭底下看着,看着凋零夜色裏,月牙掛於半空雲角。趙高一步步走向他,眸裏沉着繁暗星子。而他身後,閻樂正提起了無名身旁的寒劍,朝那人胸口狠狠刺去。
血液噴涌。
像濺上了早已被霧色覆染得灰濛的眼。
萬物終結。
他恍惚着眨眨眼,問趙高,“一切都結束了?”
那人沉默了,好半晌擡手,頓了頓,拍了拍他的腦袋。
“對你來說,結束了。對我來說……還沒有。”
快步走來的閻樂大口呼吸着,似被血液浸染得重新活了過來,眸裏閃着快意光彩。
“走罷。”
趙高似在想着什麼,漫不經心的。
林淵默不作聲,閻樂卻是轉頭看了看不遠處躺在血泊中的那人。
“不收屍?”
“……他會徹底消失。”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關心卑微裏監門的來去。
正如沒有人曾把殺人不眨眼的刺客和這麼一個高大陰鬱寡言少語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而他們身後,無人看見,氣息將絕的無名用盡最後的力氣,顫微着掏出了袖底的桃花。
鼻尖盡是溫鬱桃香。
他無聲地笑了笑,笑意溫存,卻終是一點點凍結於最後僵的冷硬。
風吹過,捲起沾染了血意的桃花。飄逝遠走。
嗚咽蕭響,在夜色裏靜默了下去。
永別了。
……
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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