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回:娘子安康否

作者:斐什
這年元旦,燕歸晚在楊廈的府邸中度過。原本她想像中秋夜一樣,避在長河洲裏不出來,免得惹得整個楊家人在年節裏不痛快。

  但是楊廈卻執意帶着她出席家宴,道不忍放她一人孤苦伶仃。她推託好幾次,楊廈見她不肯鬆口,直言要東禾親自來請她。東禾是她務必要尊敬的人,她怎能讓人家來請,慌得立馬答應下來。由此燕歸晚來府邸半年餘,首次跟楊家人坐在一起用飯。

  經過數日療養,她的右手已痊癒,幾乎沒有留下疤痕,可是左手卻遲遲未好利索。不再纏裹紗布後,楊廈便命人給她裁了個貉子毛的手焐子。教她時時都揣着,生怕她的手再落下病根。

  與楊家人喫團圓飯時,楊峯一直耷拉着臉,楊廈卻自然的很。大家的心都緊繃繃的,生怕他們兄弟倆再吵起來。

  誰料楊峯雖沒露笑模樣,卻對燕歸晚淡淡說道:“你好歹入了我楊家的門,日後多出來與東禾驕陽走動走動。總悶在長河洲裏有意思麼,以爲是我這等病人呢?你這扮相……哎,隨你吧。”

  燕歸晚一愣,楊峯不是很討厭她嗎?怎麼當着衆人的面這麼給她臺階下?後來她才知道,是因爲楊峯得知她這手受傷的原因,加上這半年以來,她並沒有像吳寒依當年那般作鬧,這纔對她有所改觀。只能說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燕歸晚的心從來沒在此用過。

  是以這頓團圓飯喫的還算順利,沒有一點節外生枝。燕歸晚挨着頭皮應付過去,便拉着奇奇早早回到長河洲去了。而楊廈在東禾的屋中待至子時,陪着兒子們守歲玩樂之後,還是去往長河洲了。

  東禾哄着兩個兒子睡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的日子一直如此。最初是驕陽,後來是吳寒依,現在是燕歸晚,不知道以後還會是誰。唯一欣慰的是,楊廈待她一直舉案齊眉,給了她應有的尊重。楊廈的兩個兒子,也皆是跟她所生。

  想到這裏,東禾就看開了。她自是不輕易踏進長河洲的門檻,一來她好歹是楊廈的正妻,哪有上趕着去找一個小妾的道理?二來她知道楊廈不願意讓旁人去那邊,打擾到燕歸晚的清靜。

  但燕歸晚的雙手受傷,雖不是徹底爲救她兒子,也算是避免了慘況的發生。兩個小兒對燕歸晚也莫名的親近,遂偶爾也去長河洲裏與她玩鬧。橫豎他們的爹日日在那裏,兒子過去走動也是理所當然。

  燕歸晚不善與這些內宅女眷打交道,卻對小孩子們非常好,對待奇奇的態度,闔府上下無人不知,更別說對待楊廈的兒子們。

  長河洲裏若是發出笑聲,一準是她帶着仨孩子在庭院裏嬉戲。有的時候,連楊廈都看不過眼,勸她不要太慣着孩子們。燕歸晚卻不以爲然,因爲她覺得孩子們單純,該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你這麼喜歡孩子,不如給我生一個吧?”楊廈在身後環抱住她,下巴硌在他的肩骨上。

  燕歸晚被他這句話驚的半晌沒緩過勁兒來,“嗯?”她定了定心思,才道:“我身體不好的。”

  楊廈將懷中人抱得更緊,“的確,晚兒太瘦了,還是得多養養纔行。”

  “你已經有伯君和仲君,還有不夠嗎?”

  “我想和你有我們的孩子,想讓你給我生一個。”楊廈說的不苟言笑。

  燕歸晚從來沒這麼想過,惶惶然道:“我……我可能……生不了的。”

  “你別這麼緊張,我又沒說要你馬上生,慢慢來。”他順勢握緊她的手,“明日上元節,我們去留夏城裏賞燈吧。”

  “聽你的。”燕歸晚如釋重負,忙地迴應道。

  “我們帶着伯君仲君和奇奇一起去?”

  “那東禾……”

  “東禾她們不願意出門。”

  “是你不想帶人家。”

  “別拆穿我,就問你好不好?”

  “隨你。”

  楊廈捏了捏她的手,“終於快痊癒,我都等不及了,與你共枕半年,誰都以爲你早是我的人。”

  “委屈你了。”燕歸晚訕笑,“總是我在不斷的出狀況。”

  楊廈也自嘲地笑一陣,忽又問道:“想問你個事兒,若是覺得被冒犯了,你就打我,不用回答。”

  燕歸晚眨眨眼睛,示意他問出來。

  “當年我抓你回來時,你是不是還沒有和徐墨卿……”

  楊廈的話還沒有說完,燕歸晚已一把將他推開,“楊廈,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什麼話都能問出口?”

  “是是是,我錯了,我不要臉。”楊廈大言不慚地笑道。他已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心裏懊悔不已,若是當年橫下心來把她擄走,是不是就不用等這麼久了?

  次日,上元節。

  楊廈帶着衆人在落暮前,趕到了留夏城中。這不大的邊塞小城,也與京都各地一樣,張燈結綵,熱鬧非凡。集市上的小攤一眼望不到盡頭,似乎整個城中的百姓都出來逛燈會,人來人往攢動不止。

  伯君和仲君加上奇奇三人,一路上都願意纏着燕歸晚,走到哪裏都要牽着她拽着她。弄得楊廈只好跟葛華等扈從們在後面跟隨。

  葛華笑嘻嘻地挖苦道:“侯爺,這小公子們倒是與燕娘子親切,反而您這當親爹,小公子們卻不肯買賬啊!”

  “你說奇不奇怪?還那小奇奇,從前與我最好,現在就是晚兒的小狗腿子。”楊廈負着手,目光從未離開過燕歸晚半分。

  一時,奇奇蹭蹭蹭地跑過來,小手一攤,“侯爺,我們娘子說,她出來時忘記帶錢袋了,要侯爺趕緊拿錢出來,小公子們要買糖人喫呢!”

  楊廈氣得翻起白眼,“沒有錢纔想起我來?不給!”

  身後的扈從忙得將錢袋送到奇奇手中,奇奇理都沒理楊廈,拿了錢袋撒腿就跑了回去。葛華見幾個孩子跑得有些遠,趕緊讓衆人跟上去,這集市上人多,當心小公子們再走丟。

  元月的邊塞依然寒冷,幾個小兒出門時,被裹得嚴嚴實實。燕歸晚也披了件銀狐羽毛緞斗篷,裏面仍是東梁女子的裝扮,一身青蓮水蔥色的深衣,一雙手依舊揣在手焐子裏。

  唯一不同的是,她沒有束髮,長髮及腰隨意披散。因爲她總嫌奇奇和楊廈幫她梳的髮髻不好看,索性就不束了,可隨着手傷好轉,她自己卻有點生疏了。臨出門之前梳了好幾次,怎樣都不滿意,也就棄之作罷。

  “伯君,你不要亂跑,我快追不上你啦!”燕歸晚一把將伯君摟在懷中,抓了抓小兒的胳肢窩,引得他咯咯直笑。

  “姨娘,姨娘,我不跑啦!”伯君鑽進她的懷裏,乖乖地說道。

  奇奇帶着仲君趕上來,指着不遠處道:“娘子,前面人多熱鬧,咱們也去瞧瞧吧?”

  “好,去瞧瞧。”

  燕歸晚牽着伯君的小手起身,一道白影猝不及防地闖進她的視線裏。他就那麼安靜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如沐春風,潤澤心芳。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這是她這一生見過最俊美的郎卿,亦是她爲之甘之如飴的公子。

  周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她的眼中只有他一個人。她下意識地動了動脣,“哥哥。”

  山崩地裂,頃刻坍塌,她的墨卿來了。

  徐墨卿緩緩地走到她面前,一雙桃花眼中含滿淚水,卻隱忍着不敢落下。不知這半月他是怎樣狂奔趕路,披星戴月,不死不休。

  “晚兒……”這一刻,徐墨卿只想將燕歸晚緊緊地擁在懷中。半年的相思之苦,滿心的悔意愧疚。可那雙微微擡起的臂膀,卻終究沒有抱上去。

  “哪來的登徒子,怎可如此冒犯我家姨娘?”伯君仰起小腦袋,氣呼呼地叫嚷道。

  奇奇認得對面那雪白衣衫的男子是誰,乍然驚慌失措,回首就要去找楊廈,楊廈早已箭步趕上來。

  楊廈像一頭要嗜血的野狼,陰鷙地剜着徐墨卿,咬緊後牙槽,一字一頓道:“你還是來了!”

  燕歸晚急忙將兩隻手揣回手焐子裏,第一個反應卻是不想讓徐墨卿擔心自己受傷。而後才訥訥地望向楊廈,目光渙散,根本沒有清醒過來。

  徐墨卿的雙手揖在身前,端端正正地朝燕歸晚拜去,“娘子,上元安康。”

  燕歸晚胸口瞬間憋了口氣,天旋地轉,無力地向後仰去,被楊廈穩穩地接在臂彎中。她本能地想從楊廈的臂彎中掙脫開,反而被楊廈摟在更緊。

  “你怎麼了?”楊廈的雙眼通紅,刻薄地質問她,像是一種警告。

  燕歸晚才徹底清醒過來,定睛凝視徐墨卿,“上元安康……你好了?”

  徐墨卿應聲頷首,“託娘子的福,已好。”

  “嗯——”她手無足措,“楊……侯爺,我們走吧。”

  燕歸晚奪步就要離開,候在徐墨卿身後的九鶯,卻帶着哭腔喚道:“晚主,你真的不要我們了?”

  燕歸晚頓在原地沒有回頭,抓住楊廈的臂彎,哽咽道:“帶我走。”

  “好。”楊廈應道,挽住燕歸晚,慢慢地走出集市。

  九鶯的眼淚嘩嘩地流,“徐郎,你怎麼這麼窩囊,她是你的妻主,你的娘子啊,你就任人這麼輕薄她?你不追嗎?你不要把她搶回來嗎?”

  “我若衝動,晚兒必遭難。我若硬來,死在楊廈刀下,晚兒也不會獨活。”徐墨卿望着燕歸晚遠去的背影,“她的手受傷了……她瘦了許多,我心如刀絞。”

  “晚主受傷了?楊廈那個混蛋欺負她?”

  “何時見你家主子不束髮?她一見到我,就忙得將手藏進手焐子裏,不是受傷又是什麼呢?”徐墨卿像丟了魂似的往前走,“已來留夏關,不帶走晚兒,我也不用再回東梁。”

  “那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先回客棧,明日我自去見楊廈。”

  燕歸晚已坐回馬車裏,伯君和仲君早被葛華帶走,馬車內只有楊廈和她兩個人。見她身子不住地發抖,楊廈兇橫道:“他是來要你的,你跟他走麼?”

  “沒有的,你別胡說。”她裹緊斗篷,“回府吧,我累了。”

  楊廈掰過她的下頜,恨不得捏得粉碎,“你當我是什麼?嗯?燕歸晚,你當我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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