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回:倚风临耄耋(下)
此时,朱袖淳的卧房裡只有他们三人,像這样开诚布公的坦白心声,从此只怕不会再有了。谁都拿出万分真挚,朱家和燕家以后的走向,就在他们這促膝长谈裡。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燕归晚喃喃道,“本以为女皇忌惮的只有我和殿下两人。当年在紫薇宫救驾,我的确听到是女皇先拿言语激怒了长公主,长公主才拔剑刺向女皇,引得严荼当即将其斩首,杜绝后患。”
燕归晚的思绪再度回到那個血染之夜,“当时我的位置离女皇最近,就算我替她挡了一剑,她也认定她的把柄被我掌握。我担着救驾的名声,夫郎又是她上位的谋士,殿下知道她太多秘密。就当是做给世人看,‘吃相’也不能太难看。所以我只能慢慢‘病死’、或者致仕,這才能解除她的心头大患。”
“哪裡有什么步步为营?更不会有什么先知和后悔药。当年我就对你们說過。那时我曾沾沾自喜,以为我朱门不站队、不结党,一身正气保家卫国,就会平安无事。可结果呢?還不是落得今日這個下场。”
朱袖淳难掩哀伤,她早已看淡死亡,想得到的不過是几日子女团聚,但她的三個儿女,不是被派往边疆,就是被撵出丰城。活得再长寿,還是孤苦伶仃,這样的惩罚,远比让她去死更加残酷。
燕归晚又往朱袖淳身边挪了挪,“是晚儿不够熨帖,本应常常来府中探您。”
“我才不愿意你来呢!”朱袖淳强笑,如同对待自家孩子,“离开东梁几年,回来又遇上南海来袭。你们妻郎直奔战场,女皇心裡自会有掂量。我還是那句话,你们想以后怎么办呢?”
燕归晚望了望徐墨卿,认真道:“待我产下孩儿,便去往御前,照例請辞,南海小儿已被击退,西洲那边……应该不会再有交战,北陆与我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东梁国泰民安,我在不在军营有什么关系,又不是非我不可!我真的觉得够了,很知足。”
“晚儿当真甘心?”朱袖淳意味颇深地问道。
燕归晚淡然道:“晚儿心甘情愿。”
“你觉得自己不在军营,問題就全都解决了?莫要忘记刚刚殿下所說的那些。”
徐墨卿苦笑道:“看来朱老与我又想到一块去了。”
“殿下能下得了這個决心?”
“不能。”徐墨卿坦言,“這個决心還得晚儿自己下。”
“你们在說什么?”燕归晚完全不明,急躁道:“难道還有其他法子?倒是赶快說出来啊!”
徐墨卿支吾不决,朱袖淳猜到,這种话由他来說,燕归晚或许会反感。遂拉住她的手,“好孩子,我来說吧。”
“就当是我有私心,但我觉得沒有什么比這更好的法子。”朱袖淳轻喘了下,“让朱仙然請辞回丰城解甲归田,你燕归晚請命去凉城镇守西北边陲。”
燕归晚的身子不由得颤动片刻,“朱老……”
“由殿下出面去女皇那裡,把凉城讨要来,当初成封地。這样你们妻郎便可名正言顺的去往那边。仙然這些年与西洲打交道,边陲尚算安稳。你去往凉城,应该比欣然镇守泽城要省心一点。”
徐墨卿认同地点头,朱袖淳继续說道:“你们妻郎离开丰城,任他慕家杨家是心腹,還是姊妹们都在军营裡,沒有你们俩的号召,谁也掀不出来浪花来。只有這样,女皇才能彻底安心。”
“朱老交出太尉一职,仙然将军致仕,只留欣然将军一人镇守泽城,女皇对朱家的忌惮便能小许多。我們去往凉城,待在丰城的燕家自动成为‘人质’,我們不会造反、更不会拥兵自重,为了燕家众人安危,务必尽心尽责守好凉城。”
“只有這样两家齐保,才可平安顺遂。”
“至于太尉的接班人选,便让女皇自行定夺,我們不過是臣子罢了。”
燕归晚懵懵然,难道刚刚回到丰城,就又要离开自己生存近二十年的家?她都沒来得及跟徐墨卿去趟秀水山、寒武寺、淮乌街、琉璃楼……
她甚至连桃夭馆都沒有住够,难道就又要离开么?這次不再是远游而是迁徙,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主母怎么办?燕泽银怎么办?
朱仙然待在凉城十几年尚可归来,是因为他们朱门還在丰城。可徐墨卿若要了封地,就算她老到两鬓斑白,也只能在封地裡過完一生。难怪徐墨卿不敢对她說出口,這对燕归晚来說太過残忍。
可眼下還有什么更好的法子?答案显而易见。
“哥哥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燕归晚低眸,哽咽道。
徐墨卿揉了揉眉心,“从我們回往京都的路上。那时候我便预感到,這些問題我得替你绸缪好。本不想這么早对你說,想着总归让孩子落地再說。可朱老……我們已然来了,就该坦白。不過晚儿若是不愿意,我绝不强求。咱们再其他的法子。”
徐墨卿紧张地凝视她,很怕她再动气。燕归晚的眼泪泫然掉下,“朱老,這是武将的宿命么?”
朱袖淳再度湿润双眼,“我也常常這么问自己。活了這把年纪,到最后仍是沒有悟出来。我朱门二十几條性命都捐给东梁,无愧于心,对得起圣上和百姓,這是我能肯定的。我的女儿年岁渐长,侥幸還沒有战死,我只想保她一個回来,算是我這辈子唯一的私心。”
“我燕家母亲燕乐然、妹妹燕清影也为国捐躯,只有我侥幸活着。剩下几個妹妹也都在军营裡,她们对得起我燕家门楣,也对得起我东梁女皇和百姓。”
徐墨卿见燕归晚略激动些,忙将她扶下床榻,让她在靠在圈椅上缓了缓。
“无论女皇怎么纵横捭阖,也无论她怎么扫清自己眼中的统治障碍,只要她一心为民,保我东梁昌盛,那么她就是好皇帝。只要我东梁内部安居乐业,富足安康,外部四方国土无人来袭侵犯,做臣子的還有什么奢求?功名利禄我們已占尽,有何不满足?”
表面上燕归晚是說给徐墨卿和朱袖淳听,实则是在相劝自己。她有什么不明白,该面对的总得面对。她是燕家的嫡长女,燕家的宠辱兴衰全都得由她扛起。
“晚儿能想得通,這很难得!”朱袖淳吊着的那一口气终于松下去,“知道你的后半生结局,待我下去见到你母亲,也算对她有個交代。”终是老泪纵横,思念起一同奋战過的袍泽。
這半日长谈结束时已日落西山,最后朱袖淳将燕归晚搂在怀中,虽然谁都沒有說出口,但彼此心裡都明白,這一面就是永别。
朱家和燕家不宜走动過于频繁,况且之后的路即使铺开,可一步步实践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万裡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朱袖淳重读道,“晚儿,且记,此心安处是吾乡!”
朱门的大红灯笼高挂,偌大的府邸却人丁寥寥,燕归晚不知自己是怎么迈出来的,总觉得每一步都很沉重。
在马车上,她靠在徐墨卿的怀中,“去淮乌街上转转,行么?我不下去乱走,就待在车裡瞧瞧淮成河。”
徐墨卿沉默不应,须臾,让车妇改了方向。
“我知你心裡难受。”徐墨卿心疼道,“真的后悔,這么早跟你說。”
“早晚都要知道。”
“你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我见不得你這样。”
“哥哥不是也如此么?早就替我想好退路,不知有多少個晚上夜不能寐吧?”
“只是不想让你再受苦,想用尽余生照顾你和孩子。”
“是我照顾你和孩子才对。”
“這么多年,還是愿意跟我较這個真儿。”
燕归晚掰着手指算算,“什么叫這么多年,咱们才在一起几年?我觉得咱们以后的路還长着呢!”
马车在淮成河岸边停下,他们掀开拱厢帘子,望向淮成河上的夜景。
這裡不同于万裡城的那條内陆河,当初徐墨卿坐在谢青玄的院子裡向外眺望时,便常常把那條河想成淮成河。如今淮成河就在自己面前,他的心裡却依旧不是滋味。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故乡在远方,是西洲,是找到我父亲的地方;后来我明白了,丰城是我从未遗忘的故土。现在我才彻底顿悟,只有和你在一起的地方,才是我徐墨卿永久的归宿。”
“我不会后悔的,有你和孩子在我身边,不管在哪,我都觉得踏实。”
燕归晚靠在他的怀中,明明還在盛夏,两個人却觉得只有跟对方靠再紧些才行,不觉得闷热,唯有两颗想要安抚彼此的心。
“接下来的事情全部交给我,晚儿只需安安稳稳地养胎。”
“哥哥都說了我是操心的命,怎能闲得住?恐怕要教你失望了。”
“忍一忍总可以吧?现在還不到表露的时候,得先看朱家那边什么动作,若是女皇不应允朱仙然的請辞,我們說什么都白费。”
“若女皇這胎生的是個女儿,事情的走向就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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