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李琊不願破壞氣氛,沒有立即追問“不行”的緣由。將客人送走,公寓裏只剩二人的時候,她才說:“有事瞞着我?”
葉釗將盤子放進水槽,平淡地說:“過來洗碗。”
李琊慢吞吞走過去,戴上塑膠手套,擰開水龍頭,在水裏淌下來的那瞬間,她的情緒繃不住了,大嚷道:“你們達成了什麼協議!”
葉釗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靜,“不是協議,唐季飛只是告訴我了一些事情。”
李琊關了水龍頭,平復下來說:“嗯你說,爲什麼不能回去?”
“當初爲什麼來北京?”
“不想和唐季飛一起,也不能待在重慶,無處可去。還有找人……我的父母。”李琊扣緊水槽邊緣,毫不迴避地看着眼前的人,“不過男的已經死了,女的還沒消息。”
葉釗不知這是哪兒來的消息,蹙眉說:“對,之所以離開就是因爲不安全,現在也一樣。”
“這麼久了,唐季飛躲着,憑什麼我也要躲着?”
“趙弘武有個兒子。”
李琊驚詫極了,電光火石間,那些理不清的事件都有了脈絡。她不解地說:“可是唐季飛爲什麼不給我說?”
“或許李鈴蘭不想讓你知道這些。”
“很好。所有人都騙我。”
葉釗試圖寬慰她,“有時候不是騙……”
“欺騙就是欺騙!不要講什麼善意的謊言。”李琊繃緊下頜線,“你出去。”
“山茶。”
“出去好不好?我冷靜一會兒。”
葉釗清楚現在講蔣柯的事無疑是雪上加霜,拍了拍她的肩膀,默然走了出去。
水池表面浮着泡沫,人造柑橘的洗滌劑氣味刺鼻,李琊機械式地洗着碗。她有點兒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她也想笑,沒由來的。她的生活果然處處都是謊言,荒謬而空洞。
李鈴蘭不知道說過多少謊、隱瞞了多少事情,其實可以理解,無非是爲了讓她儘量過得平常些,像同齡的女孩那樣單純。她也的確擁有了那麼一點兒不幸的天真,足夠去相信愛的天真。
“真實”對她來說好像成了奢侈品,或許更是嘔吐物。
什麼癮君子、妓-女、皮條客及別的,都見鬼去吧,她不需要真相了,她徹底厭倦了。
此後一段時間,李琊依舊認真工作、縱情玩樂,沒有過量飲酒,反而還減少了煙量。葉釗察覺出反常,幾度想與她討論,她不是嘻嘻哈哈敷衍過去,就是笑他太緊張,還說:“至於麼,我好得很。”
冬月,戶外冰場開放,他們去了頤和園,同行的還有龐景汶與一位女孩。那女孩生得秀氣,令人不由得想起楊嵐。
李琊再清楚不過了,都說着忘卻,可很少有人能過那道坎。
新年鐘聲敲響時,所有人相聚在虹膜的小院,比巴卜攜男朋友也到場。李琊得知這位是獨立廣告導演,打趣道:“留張名片?”
比巴卜笑說:“他收費不低,不過給你們拍MV,倒是可以給友情價。”
李琊同他們閒聊片刻,端着酒杯尋自己的男朋友去了。一眼望去,葉釗身旁圍了一票大蜜,誇張程度毫不亞於人氣樂手。她遠遠做了個鬼臉,懶得上前了。
波落落卡確是“炙手可熱”,正同龐景汶交談的女孩又是另一位,季超與業餘樂隊的女孩玩賭酒遊戲,顧襄加入了即興演奏隊伍。
歡欣氛圍裏,唯有唐季飛形單影隻,盤腿坐在矮牆下吸菸。
李琊扔了罐啤酒給他,“就你不合羣。”
唐季飛打開拉罐,喝了一口酒,“離世界末日又近了一步。”
“你相信瑪雅預言?”
“我的新年願望是世界末日。”
李琊睨了他一眼,“反社會啊,該把你逮起來。”
“這職業經紀人確實容易出反社會人格。”唐季飛笑了笑,“不過說真的,這幾年我過得舒坦多了,謝謝啊。”
“謝什麼謝,你要是真想謝我,就讓我回去。”
“你也知道了,趙弘武有個兒子,他現在風生水起,原來那班人出來了的都投靠他了。以前得罪過他爹的人都遭殃了,好在他夠不到這邊兒。遲早得回去的,目前還有點棘手,我們在想辦法。”
“你們?”
“葉釗辦事比我容易點兒。”
李琊愣了愣,接着輕輕嘆氣,“算了,回去了小姑也不願意見我。我討厭她,我也……真的想她了。”
唐季飛揉了揉她的腦袋,不再言語。他何嘗不是?恨透了整個家族的人,恨死去的唐靳,卻也非常非常想念。
不久後,葉釗的三部經過多重關卡再版上市,出版社寄來一箱需要簽名的書。李琊看他辛苦,玩笑道:“分一半給我?”
他當真丟了幾本書過去,她依葫蘆畫瓢,用粗線油性筆在扉頁上簽名,倒是看不出真僞。
李琊自鳴得意地端詳了一會兒,悠悠嘆息,“我覺得不好。”
葉釗擡眉,“哪兒不好?”
“扉頁。”李琊頓了頓,“知道我爲什麼喜歡納博科夫?”
葉釗玩笑道:“因爲不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
李琊別過臉去,小聲說:“他的扉頁總會寫‘獻給薇拉’,他的妻子。”
葉釗恍然大悟,失笑道:“原來如此。”
李琊皺了皺眉,“不許笑!”
葉釗點頭,“是在暗示我?”
“纔沒有!”
“如果你好好拜託我,下一部作品……”
“想得美!”
日常碎片拼湊出輕快曲調,一切都是崩塌前的表象。
臨近除夕,波
網址:落落卡這一年的演出也進入倒計時。
先是因場館失火而取消了演出,後又因演出曲目與報備不一致遭到舉報而受罰款,問題接踵而至。成員們近來有些疏離,各自藏了一堆心事,一言不合竟在後臺休息室吵了起來。
唐季飛充當調解員,卻不像成了羣攻對象,他直接甩門就走。
各個都是有脾氣的,誰也別想低頭,誰也別想給臺階。
最後一場演出在虹膜,李琊照例說:“最後一首歌,獻給我愛的人……”忽然有人跳上舞臺,將一罐液體澆在頭上。
場面變得混亂,她下意識護住口琴,發現沒有進水,頓時鬆了口氣。
安保迅速將那人拽了出去,李琊隨工作人員去處理不知名液體。
過了會兒,她回到舞臺,無事人般安撫受驚的樂迷,還玩笑說:“是啊,你們不是知道麼,我睡覺都抱着口琴。”
李琊以眼神示意龐景汶開始,視線掠過顧襄,瞥見那頗具嘲諷意味的笑,她漠然地回頭,捧着麥克風唱起歌來。
他們沒有演奏安可曲,各自回休息室,裝樂器的裝樂器,喝咖啡的喝咖啡。龐景汶關切地問了兩句,季超也象徵性地問了,李琊都答得很敷衍。
顧襄冷笑一聲,“瞧那樣兒,rockstar,問她做什麼,懶得搭理你們。”
李琊剛用土星打火機點燃煙,擡眸道:“你什麼意思?”
“你今天排練遲到了。”
“半小時而已。”
“半小時而已……以前我們遲到你是怎麼罵的?”
“又不是常常遲到,就這一次,小題大做也要有個限度。”李琊深吸一口煙,未免說更過分的話,拎上琴盒離開。
顧襄咬了咬牙槽,猛地將化妝鏡前的物什揮到地上。
龐景汶驚詫又愣怔,過了會兒,說:“我們找個時間坐下來好好說吧,這樣第二張專輯還不出得來嗎?”
季超輕輕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了。
果然,顧襄一聽見“第二張專輯”更生氣,橫眉道:“事事都是她決定,她說不行就不行!我寫了三個月,所有都她否決了,先前說了收錄的歌也否決了,就要放她的情歌。”
季超頓了頓,說:“說是情歌還不至於吧……”
顧襄笑笑,“看來你們都被收買了,葉釗厲害。”
龐景汶微微蹙眉,在心裏措辭一番,說:“我覺得,有的話你還是當面跟山茶講清楚比較好,這樣對我們都沒好處。”
顧襄看了他一秒,收回視線,“我自己清楚。”
季超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一口喝完意式濃縮,走了出去。隨後,龐景汶也走了。
休息室裏,顧襄獨自一人,還有濃郁的咖啡香氣。
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響起,葉釗合上筆記本電腦屏幕,起身往玄關去。
看清來人手上溼潤的外套,他眉頭一擰,“怎麼回事?”
李琊淺笑道:“走在路上遇着灑水車了。”
葉釗半信半疑,李琊打發他去寫稿。客座教授相當於榮譽稱號,只是掛名閒職,算是重回公衆視野的訊號,他除了在準備的文學批評集,也爲一些雜誌寫短篇。她都是第一位讀者。
葉釗本來走回了書桌前,想起似地問:“新專輯準備的怎麼樣了?”
“還行吧。”李琊躺在沙發上,隨手揀了他慣抽的雲煙盒子,摸出一支菸來點燃,又說,“怎麼,要當第一位聽衆?”
“公平起見。”
“還真是一點也不讓着我,完成了會給你聽的!”
葉釗抽走她手裏的煙,又摸了摸她的發稍,“黏糊糊的,快去洗澡。”
李琊不滿地瞥他一眼,“好,我先休息了,你不要寫太晚。”
第二天清早,手機鈴聲響起又停下,停下又響起,攪人好夢。
李琊蒙着被子,沒好氣踢了枕邊人一腳,“接啊。”
葉釗一下醒過來,看見來電顯示揉了揉眉心,去房間外接聽,“老秦,怎麼樣了?”
電話那邊的人說:“唐季飛給的信息是對的,趙弘武確實只有江旭這麼一個兒子,他的檔案很乾淨,工商大學畢業,一直在小的廣告公司上班,兩年前才辭職,現在明面上是這一片兒商會會長,原來那茶樓也歸他。還有,查到一件事兒啊,你那侄女……”
“楊嵐?”
“她好像是這人女朋友。”
“什麼?”
“我一開始也不信,哪有跟了老爹再跟兒子的道理。”
葉釗沉吟片刻說:“春節我一定要帶山茶回去,不管多少錢,這事兒一定要辦成。”
秦山頓了頓,頗有些爲難地說:“不是錢不錢的事情,我還真不缺你那點兒錢,多跑兩趟也不嫌麻煩。現在他的是這麼個‘人物’,你說背後有什麼人幫助?我表舅讓我別打聽,找了孟芝驊她堂兄的姑嫂的爹,也不願意說。真不是我們能碰的,就算真要雞蛋碰石頭,也找不出漏洞把他套進監獄。再說,我這才查了幾天?已經有人來果殼蹲點兒了,怕是山茶還沒回來,我就消失了。”
“暫時不要查了,我再想想辦法。”
“對了,山茶怎麼樣啊?”
“什麼怎麼樣?”
“你不知道?我看帖子說昨天的演出,她被阿司匹林的樂迷潑了髒水。”
葉釗眸色一沉,“……她不玩網上這些東西,也不太樂意我看。”
秦山咂舌,“那你也得關心關心,不是小事兒啊。”
睡到自然醒,李琊洗漱一番,自然而然地去尋喫食,走出來就瞧見飯廳的餐桌已擺好現烤的培根生菜三明治,還有一杯牛奶,而葉釗就坐在一端吸菸。
她自覺有大事,耐着性子落座,喝了口牛奶,終是忍不住出聲,“有事要和我商量?”
葉釗點頭,又聽她問:“是不是暫時不能回去?唐季飛已經說了,我知道。”
他抖了抖菸灰,平心靜氣地說:“有人找你麻煩,爲什麼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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