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作者:也稚
第七十一章

  自以爲通透的情感專家愛講“學會與自己和解”,更甚的還說“與世界和解”,多麼義正言辭的論調!要讓人將生而爲人就會有的沮喪、猶疑、憤怒統統丟掉,製造寧靜假象,還試圖讓一切負面情緒簡寫爲“無病呻吟”。

  如果人人都能找到出口,心理醫生這一職業倒是無需存在了。

  從別的角度來看,李琊無疑是快樂的,做想做的音樂,有非常親近的夥伴,與喜歡的人過生活。但她原本有可能擺脫過去與謊言,卻再一次被這些困住,就像什麼?童話考其來源竟是駭人的血腥事件。越是看上去強大的人,越可能摧折、迷失,甚至以極端的方式結束一切。

  葉釗很有些悔意,他早該來,早該知道這些事。他同樣經歷過,明白現實的困頓給予內心的煎熬有多不易承受。好在現在不算太遲。

  來北京短短半年,葉釗重建社交網絡,爲人牽線搭橋促成了不少事,活躍得壓根不是人們認識的那個他。因而通過校友聯繫到武萋萋的時候,對方已有所耳聞,毫不驚訝。

  文娛行業人士的商務飯局結束,葉釗與武萋萋走在最後,共乘一部電梯。

  武萋萋終於收起老闆派頭,睨着他說:“說真的,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變。”

  葉釗彎了彎脣角,“人都是會變的。”

  武萋萋摩挲手上的鑽戒,淺笑說:“我們都會,但你不會。不過……你改行了?”

  葉釗知道她暗諷他現在就是十足的掮客——拉攏人際、交換資源,以此賺取佣金,實際他分文不取。不過他不在乎別人的誤會,淡然道:“我的提議,你考慮考慮吧。”

  “你知道我會答應的,我欠你的不是嗎?現在該還債了。”

  “沒什麼欠不欠,是我拜託你。”

  “我們之間別來這套了吧。我給你製造‘事故’,以後就兩清了。”

  “不問爲什麼?”

  電梯門打開,武萋萋示意助理去取車,邊走邊說:“我問了你會講嗎?不要忘了,我曾經也很瞭解你。不過我的確很好奇,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葉釗垂眸一笑,看着她說:“武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以利益衡量。”

  武萋萋怔了怔,因醉意而發亮的眼眸直直望着他,“你說得對。雖然晚了,但我還是想說,當初我那麼做,本意不是要害你。只是你……我寫了情詩,結果你託人送回來一份批註,後來——”

  “以前的事不提了。”

  “你當我喝多了亂說吧,我一定要講。對於你……好像談戀愛是消遣、調劑品,成爲你的女朋友就是榮幸。”

  “不至於。”

  “我不甘心,想看看到底怎麼纔會讓你在乎。”武萋萋笑了一下,似是自嘲,“結果你什麼都不在乎,你有你的世界,誰都走不進去。”

  門童爲他們打開門。葉釗穿上羊絨大衣,頷首道:“之後還要見面,武總如果想敘舊,準備好方案再來。”

  武萋萋擡手欲去拉他的袖子,又收攏手指,“我送你一程?”

  助理已將卡宴的後座車門拉開,作了請的手勢。葉釗停頓片刻,鑽進了車裏。

  車駛出好一會兒,武萋萋忽然出聲說:“結婚了嗎?”

  葉釗抿着笑搖頭,“女朋友還小。”

  武萋萋上下瞧了瞧他,“可以啊,看來你過得不錯。”

  “就那樣。”

  臨近公寓的路段,葉釗看見一間手工麪包店還亮着燈,對她說:“我就在這兒下。”

  武萋萋不解地說:“怎麼?”

  葉釗朝窗外揚了揚下巴,“女朋友喜歡喫這家的巧克力泡芙。”

  武萋萋抿了抿脣,笑着點頭,“看來是人是會變的。”
葉釗拿着牛皮紙袋回到公寓,意料之外的,所有房間都見不着人。他在客廳的沙發坐下,習慣性地點燃一支菸,單手解開襯衫領口扭開,撥出電話。

  椅子上的手機嗡嗡振動,琴音將其掩蓋過去。

  封閉的練習室有六十坪,地板牆面甚至天花板皆以暗棕原木裝潢,樂器集中放置在一齊,如小小的舞臺。一側堆着兩疊椅子,一側置有一架三角鋼琴,聲音就是從那兒傳來的。

  室內只開了一盞燈,映亮鋼琴,與坐在鋼琴前的人。

  李琊彈奏着肖邦的練習曲組,猶如身在凜冬,狂風呼嘯,風聲獵獵,捲起千堆落葉。

  還在學琴時,這些練習曲尤其這一首,別名等同《鋼琴練習從入門到放棄》。她向來具有挑戰精神,不畏困難,如何也要達到演奏的水準。鋼琴老師非常欣賞,還建議她去國外的音樂學院深造,成爲鋼琴家。

  之後因爲綁架一事,與這條道路揮別。不過她並無後悔可言,雖然也喜歡古典樂,但還是更鐘情更放肆的搖滾。其實不如說,她迷戀一幫人一起製造出音樂的感覺。

  李琊很是煩悶,樂隊幾人好不容易有好好交流的機會,最後卻攪黃了。獨自一人不想回公寓,只得來練習室彈琴。

  少頃,室內其餘的燈亮起,龐景汶、季超、顧襄陸續走進來。

  李琊看了他們一眼,練習曲變成即興的狂放曲調,像是在訴說怒意。

  龐景汶打開琴盒,背起貝斯,一邊彈撥着一邊來到她身邊。

  李琊湊了半拍,接着以更快的節拍彈奏。

  季超拿起非洲鼓,在旁邊席地而坐,也隨之敲打起來。

  即興製造出的旋律奇妙而豐富,無需任何言語,他們享受這一瞬間,怨懟暫時消解,臉上都浮現了笑意。

  顧襄旁觀了一會兒,也按捺不住了,隨手揀起手鈴鼓,打擊着聲響走過去。

  李琊騰出一隻手指向立在一邊的吉他琴盒,見她不動,開口道:“去啊!”

  顧襄笑着嘆氣,轉身抱來吉他,默打着節拍開始彈奏。

  四人擁抱即興,擁抱音樂,擁抱彼此的心。

  他們是充滿矛盾又獨立的個體,也是緊密不可分割的整體,他們是波落落卡,最危險而迷人的潮汐的現象,他們是二十一世紀的偉大沖浪者,一頭扎進未知的冒險。

  他們是他們,只是他們。

  曲至尾聲,李琊急急地從包裏拿出筆記本,快速畫出五線譜,複寫出方纔的節奏。

  季超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非洲鼓,說:“這首放進新專輯吧!”

  龐景汶擡手說:“複議。”

  李琊看了看顧襄,後者朝她點頭,“我同意。”

  記好譜曲,李琊合上琴蓋,提議說:“喂,你們喫宵夜嗎?”

  顧襄說:“好啊。”

  季超說:“前面那家烤魚還不錯。”

  龐景汶問:“還開着嗎?”

  季超說:“開着吧。”

  他們揹着各自的樂器,開開心心朝宵夜店去了。

  春夜,風裏裹挾寒意,卻仍是擋不了人們的好心情。攤販張羅着,來往行人交談着,夜市好不熱鬧。

  他們連成直線跨過斑馬線,彷彿演繹披頭士經典封面。李琊在紅綠燈旁停駐,回頭說:“妞兒,你不是想街頭演出嗎?”

  顧襄聽見這聲稱呼,再有的不快都熨妥帖了,笑着說:“現在?”

  季超連連道好,想起似地說:“我們沒設備。”

  龐景汶指着遠處賣唱的街頭藝人說:“我們要搶人生意啊。”

  李琊抿着笑說:“街頭不插電現場。”

  雖說樂器不插電,擴音設備總是需要的,他們向那位街頭藝人付借來麥克風與音響,迅速整理妥當。

  一切準備就緒,兜裏的手機振動,李琊接通說:“回去了?”

  電話那邊的男聲溫溫柔柔,“嗯,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都不接,唐季飛說你們沒在一起。”

  “剛纔在練習室,我沒注意,讓你擔心了。”

   網址:“什麼時候回來?”

  “再玩一會兒,還要喫宵夜。”

  “好,玩得開心。”

  李琊收線,隨意用借來的電子琴彈了幾個音,“Ready?”

  他們相視而笑,不知誰說了“Go!”,旋律奏響。

  波落落卡臨時起意作街頭演出,亦拿出最真誠的態度。樂隊的音樂在這裏並不能獲得太多青睞,他們決定演奏經典曲目,在手機裏翻出譜子。

  季超拿箱子、凳子還有別的作道具,竟打擊出大鼓的音來,李琊捧着話筒,滿懷熱情地唱道:“Buddyyouareaboymakeabignoise,pyininthestreetgonnabeabigmansomeday……”

  (你是個只會大聲嚷嚷的孩子,在街頭嬉戲,希望有一天能成爲大人物。)

  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皇后樂隊的《WeWillRockYou》響起,無論是好事者還是欣賞者,愈來愈多的人在此駐足,圍起裏三層外三層。

  “Singing!”李琊腳尖點地,之間拍打空氣,“Wewillwewillrockyou!”(唱吧!我們要讓你搖滾!)

  人們拍手,齊聲唱起“Wewillwewillrockyou!”

  經典的搖滾歌曲接連唱響,他們以音樂打開彼此心扉,與陌生人獲得片刻共鳴。

  沉浸在如此在氛圍裏,玩了約莫半小時,路過的年輕女孩驚呼一聲,“波落落卡!”

  如快閃藝術般,樂隊成員或提着琴盒或手搭着肩膀,飛奔撤離現場。

  越過一縷縷燈光,穿過風的呼喊,足跡印下這無法離別的情誼。

  熱氣瀰漫的烤魚店裏,酒杯碰在一起,“敬波落落卡!”

  他們暢所欲言,傾吐不滿,大罵也是笑着的。

  鬧過之後,略略安靜下來,龐景汶手裏莫名多了一支菸,不甚嫺熟地吞雲吐霧,“山茶,不管有什麼事兒,我們一直都在。”

  李琊手撐着額頭,含着醉意道:“感謝,感謝你們,我還有你們。”

  季超不顧力道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這麼多年,我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是你陪着,這麼多年了,大哥,不說感不感謝的,我真心希望你好。”

  龐景汶說:“說了那麼多,你是太‘獨-裁’了,我也是混賬啊,什麼忙都幫不上……”

  李琊輕輕擺手,“誰死誰殺人誰進去了,我他媽都不在乎了。”

  顧襄聽得哽咽,蹙眉說:“以後別什麼都扛着了,我不知道這些事,結果說得那麼難聽。”

  李琊說:“你沒說錯,我就是古怪。從小就沒有歸屬感,沒體會過什麼家啊鄉的,沒那種牽絆。只有唐季飛算得上哥哥……”

  龐景汶說:“我理解,唐季飛付出了很多,是稱職的經紀人。”

  李琊說:“現在葉釗也來了,我終於覺得有屬於我的地方了。不管怎麼,請你們多擔待。”

  “不爲別的。”顧襄撣了撣菸灰,“我就是有點兒不舒服,可以讓你惦記這麼久。”

  李琊揉了揉她的頭髮,“妞兒,怎麼說,他就是我心裏的第一位,永遠都是,但不是說樂隊就不重要了,沒法兒比較的。”

  “嗯。”顧襄別過臉去,藏起落寞的神情。

  季超說:“專輯該怎麼搞怎麼搞,街頭演出以後也可以再做,我們才三年,還有十年二十年。”

  躁動、惘然、荒誕,這是屬於他們的青春,期許共度漫長歲月的他們。

  隻身回到公寓,客廳燈光明亮,男人坐在一角看書,李琊看見這幅景象,像塞進了巨大的白糕裏,心變得軟乎乎、熱乎乎。

  葉釗擡眼看過去,眯了眯眼睛,“喝酒了?”

  李琊笑着撲進他懷裏,仰頭說:“是啊。”

  葉釗點了點她的鼻尖,“看來和好了?”

  “什麼叫和好,我們本來就好得很!”她翻了個身,坐在他大腿上。

  他失笑說:“是,好得很,小朋友吵架嘛。”

  她蹙眉道:“喂!”

  葉釗抱着她,伸長手夠到茶几,拿起牛皮紙袋給她,“還喫不喫得下?”

  李琊看見紙袋上的Logo,很有些驚喜,“巧克力泡芙!”

  “喫不下明早再喫。”

  “我要喫!”李琊急忙打開袋子,揀了個泡芙咬一口,含糊地說,“超好喫。”

  葉釗抹去她脣角的食物末屑,“沒人跟你搶,慢慢喫。”

  “我喫相就這樣,不喜歡算了。”

  “喜歡,看你喫我也想吃了。”

  李琊剛吞嚥下去,脣線上覆着一層薄薄的巧克力,她又取出一個泡芙,“喫啊。”

  葉釗看了看她,沒有絲毫猶豫地湊近,輕柔地舔舐脣上的巧克力。

  輾轉吮咬,舔舐化作巧克力味的吻。

  “唔……”李琊同他分開些許,沒好氣地說,“混蛋!”

  葉釗笑意盈盈地說:“好喫。”

  李琊作勢要起身,卻被他環住,接着下頜也被扣住,更深的吻襲來。

  他輕而易舉地令她跌在沙發上,呼吸沿着下巴來到脖頸,來到鎖骨窩。

  一聲輕嚀,不甚細膩的指腹隔着衣料按壓在起伏上。

  不同的菸草味道交疊融合,織成無形的雲。

  慾望的火舌燒得雲成了緋紅色,霞彩卷席客廳一隅,衣物以急不可待的弧線落在地板上。

  李琊摺疊起來了,彷彿裹進了雲的一角,或風吹上來的花苞裏,她在溼潤的花蕊裏,浸了蜜。

  有預兆也沒預兆,頂撞進來,那入侵者像是困惑了,左右徘徊卻不動作。

  葉釗撩起她額前的發,貼着顴弓側面低語,“說。”

  蝴蝶也來了,長睫毛撲閃,眼尾上揚,“給我。”

  “不是這個。”

  “求你了嘛。”拖長尾音,溫軟嬌嬌。

  入侵者徐徐撞到頂,又故意停下,“怎麼求我。”

  以略有些沙啞的嗓音說出兩個字,如蛇吐息——

  真正的衝撞來臨,指甲扣進皮質沙發邊緣,像去握不可捉摸的風般不着力。

  是空之境啊,壓低,壓低再倒映,倒映了又卷得更放縱。

  ……

  縷縷煙霧升起,李琊半依在沙發扶手旁,“你要負責。”

  葉釗將紙團包着的物什丟進垃圾簍,斜睨她一眼,“耍賴?”

  “那不然我不洗了。”

  葉釗嘆了一口氣,打橫抱起她往浴室去,“妹妹崽就是麻煩。”

  享受最細緻入微的洗浴服務後,李琊赤腳走進臥室,一頭栽在枕頭上,小腿在牀邊來回晃悠。

  穿着睡衣的葉釗緊跟其後,用帕子給她擦了腳,拍拍小腿,說:“行了吧?”

  李琊鑽進被子裏,笑嘻嘻地說:“您可真有耐心。”

  葉釗將帕子搭在衣架下方,瞧了她一眼,“可不是。”

  最後一盞燈熄滅,他們相擁而眠。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曲目:《WeWillRockYou》Qu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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