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日復一日,她默默地等待着。
系統看着江月蝶對小溫斂故愈發親暱,發出了一聲機械的笑,語氣古怪:【你不必對他這麼好。】
【他無心無情,什麼都不知道。】
江月蝶斜了虛空一眼:“喲,這次不和我說一切都是假的,不過幻象而已了?”
系統默了一瞬,過了片刻,才平靜地問道:【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你爲什麼還要幫他?】
這下輪到江月蝶沉默了,許久後纔再心中答道:“……我看不得他被欺負。”
【他是妖,無心無情,連笑都是虛假的模仿。】
“無心無情纔是最好不過的。”江月蝶抖動了一下兔子,給自己找了個舒適的地方窩着。
“這樣等我死後,他纔不會傷心。”
又是一陣窒息的沉默。
從這次後,系統再也沒有上線。
江月蝶並不在意系統的轉變,說實話,最近這個東西越來越莫名其妙了。
直到那一日,小溫斂故抱着她下山,一些與小溫斂故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出現在他面前,囂張跋扈。
來了!
江月蝶立即豎起兔子耳,渾身戒備。
果不其然,那些少年等在下山的必經之處上,囂張跋扈,滿臉譏誚。
“居然還想學楚家劍法,真以爲自己是什麼天才麼?”
“出身如此低賤,沒點自知之明。”
“嘻嘻,王師兄別生氣,這種沒父母教養的東西,肯定也不知道什麼是自知之明。”
言如利刃,出口傷人,這些孩子卻半點沒有覺得,態度語氣都挑釁極了。
江月蝶一個成年人都看得牙癢癢,恨不得把這羣孩子吊起來打一頓,小溫斂故卻神色平靜。
嘴角向上揚起,勾勒出了一道淺淡的笑意。
他抱着兔子小九,安撫性的輕拍了幾下,擡起眼笑吟吟地掃了一眼那些人。直到看得他們臉色蒼白,如同見了地獄的修羅惡鬼,他才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
在世間門所有的表情中,笑是最簡單的。
愉悅可以笑,難過也可以笑。
小溫斂故遇事從不叫疼,也從不流淚,他只會笑。
於是被拋棄的時候笑,被奚落的時候笑。
直到這一次,被踩斷手骨的時候,小溫斂故也低低地笑了出聲。
很有趣。
只要他笑,那些人就會恐懼驚慌,而後更加憤怒。
一個個形容扭曲,分明是活人形姿,卻能做出惡鬼之態,有趣極了。
小溫斂故現在妖力被封,尚且沒有學會使用靈力,縱使會些劍術防身,也抵不過對方人多勢衆。
當然,若是強行抵抗也並非不可,但是小溫斂故懶得去做。
他並不在意。
不在意那些人是否正嬉笑着,玩鬧似的用腳碾碎了自己持劍的手腕,也不在意那些人用尖銳的石子一下一下地砸斷了握着劍柄的手指。
小溫斂故不在意自己是生是死。
他反倒覺得,若能死在此處,到了陰曹地府中見到那老和尚,對方臉上的表情應當十分有趣。
這麼一想,小少年脣邊的笑意愈發明顯。
他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然而江月蝶卻不這樣認爲。
她被溫斂故穩穩地護在懷中,看不見那些傷痕,但是能聽到一聲又一聲木棍落在脊背上的悶響。
血腥氣瀰漫在鼻尖,伴隨着少年震動的胸腔。
江月蝶腦子都在發脹。
“……小九,回來!”
懷中沒了溫度,少年彎起的眼眸睜大,空蕩蕩的胸腔中沒來由的生出了惶恐。
儘管那時的他還不知道什麼是“惶恐”。
小溫斂故想要擡手去將自己的小兔子抓回來,卻發現因爲失血過多,連步履都變得漂浮踉蹌。
不止是那些木棍的緣故,而是因爲那些亂七八糟的束縛契約。
他又對普通人動了殺意。
於是淺淡的笑意變了調,形成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無措。
江月蝶卻已經聽不見了。
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跑,利用自己嬌小的身形,靈活地跳到了那個爲首的孩子身上,狠狠抓撓着他的手腕脖子。
另一個孩童聽見老大的見狀,急忙來阻攔,江月蝶故技重施,再次伸出不算尖銳的利爪。
……
亂作一團。
等溫斂故終於習慣那種烈火焚燒着身體的苦痛後,他找到了小九。
雪白的一團落在白茫茫的雪裏,本該融爲一體,卻因爲那沾染在雪白毛髮上的猩紅血污,而分外突出。
讓人無法忽略。
小少年的蜷起了指尖。
周遭的氣焰囂張的孩童們驚駭萬分地瞪大了眼睛。
他們發現自己竟然不能動了——連眨眼都不行!
而造成這一切的溫斂故垂下眼簾,沒有去管自己身上纏繞着近乎勒出血痕的銀色絲線。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上前,用那雙沾滿了血跡的手抱起了已經沒有生息的兔子。
對耳旁的痛呼尖叫視若罔聞,小溫斂故只顧着手中的一團。
仔細地擦掉它身上的血,覆蓋上他的氣息。
小溫斂故緩緩笑了起來。
蒼山負雪,再不見明燭。
……
久久的沉默。
直到目睹着小兔子閉上眼,“系統”才終於解開了那惱人的禁錮。
無視那些亂流交錯的銀線,他慢慢地發出了一聲輕嘆。
不是以往的機械音,而是如清風撫弄春水般的溫柔。
先前的溫斂故以爲自己那時候大抵是很痛的,這纔將這一幕存在了心中,記了這麼多年。
如今想來,確實極爲疼痛,卻並不是源於被碾碎的手指指骨亦或是鮮血淋漓的脊背。
而是空蕩蕩的胸腔。
“先前又騙了你。”
溫斂故凝望着虛空之中,勾勒着她的眉眼,抿出了一抹淺淡的笑意。
“他會傷心的。”
只是那時的他不知道,什麼是“傷心”,便將這些都歸爲了疼痛。
荒誕又可笑,慘痛的記憶染着淋漓的鮮血,又被溫柔的白色撫平傷口。
傷口會結痂,會痊癒,至於傷痕尤在——
也不過是爲了紀念曾經掠過無盡黑夜中,那一抹乾淨柔軟的月色罷了。
溫斂故再次溫柔地看了一眼躺在繡牀上熟睡的女子,發現對方眼皮動了動,幾乎將要醒來,黑夜再才漸漸收斂聲息。
江月蝶並不知曉這些。
她現在有些疲憊,又有些茫然。
按照第一次“死”在幻象中的體驗來看,幻象雖爲虛假,但是疼痛卻是真的。
後來第二次被小溫斂故掐脖,江月蝶心中大部分是驚嚇,以至於都沒有仔細去感受過是否疼痛。
直到這一次。
江月蝶確確實實的看到那些孩子對自己的殘暴行徑,卻半點感受不到疼痛。
狗系統終於做人了?
這個想法在江月蝶腦中閃過不到一秒,便立刻被她揮去。
根本不可能。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人願意幫她擋住疼痛,江月蝶覺得,只有溫斂故。
至於狗系統?
呵,八成又是bug。
江月蝶隨手抓起一件衣服穿好,沒了溫斂故幫忙,她只能胡亂將自己的頭髮綁在腦後。
簡單的洗漱後,江月蝶在房內繞了一圈。
很好,什麼喫的都沒有。
按理來說,她都昏迷了四五天了,居然也沒有人來看她一眼。
這沈家對待表小姐的方式,真是讓人見了鬼了。
江月蝶打開房門,發現門外居然也空無一人。
沒有隨侍的侍女,連用來傳話的法器都沒有。
只有一條長廊,左邊是她的廂房,右邊就是一望無際的湖水。
碧波萬頃,湖水涌動間門泛着粼粼波光。
美是很美。
但是不頂餓啊!
腹中又‘咕咕’地叫了出聲,江月蝶餓得不行,直接對着湖面揚聲道:“我餓了!要喫飯!”
說完後,她就轉身回房,‘啪’的一聲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江月蝶確認沈家在謀劃着什麼,按照人物小傳上的劇情,她也確定,自己還有用。
只要有用,就不怕他們真的不管她。
江月蝶對這些世家大族的相處方式很熟徐。
總要留一份情面,纔好彼此利用。
正如江月蝶所料,不一會兒那些侍女就如魚貫而入,將喫食滿滿當當地放了一桌子。
同時來的,還有哪位先前護送她回來的管家。
再也不見初次見面時的趾高氣昂,此刻的管家規矩極了,在揚手讓人將飯食都擺放好後,他低眉斂目,恭恭敬敬地對着江月蝶行了一禮:“江小姐,小人來替少主傳個話。”
傳話的內容,無非是在元宵節後,沈家將做主,讓江月蝶拋繡球擇親。
江月蝶對這段劇情早已爛熟於心。
無論是沈家有意安排也好,還是真的緣分如此也罷,只要她將繡球扔出去,接到的人必定是楚越宣。
至此,她的劇情就已殺青。
送走白管家後,江月蝶心頭忽地冒出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也不是即將歸家的喜悅,還是離別在即的惘然。
就在這時,門忽得又被打開,寒風吹了進來。
江月蝶站在喫東西,後背突然一涼。
回眸望去,一位穿着錦衣貂裘的俊美公子緩步而來。
銀裝素裹,白雪漫天,公子踏雪而來,這應當是一幅極美的畫面。
只是在見過了溫斂故後,再看這人,總覺得差點意思。
像是一件仿造的工藝品對正品拙劣的模仿。
江月蝶沒有說話,伸手又給自己夾了一筷子的菜。
唔,別的不說,沈家的菜還是挺好喫的。
江月蝶的沉默讓沈憫舒臉上有些掛不住,他眯起了眼,心裏冷笑,面上卻做出了一副憂傷的神情:“來了沈家這麼些時日,也不讓人通知我,阿蝶表妹是因爲先前的事,徹底惱了我麼?”
江月蝶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這怎麼還倒打一耙?
她嚥下菜,喝了口蜜水,這纔看了沈憫舒一眼,露出了今日第一個笑意——
“食不言寢不語,沈家表哥若是不急,還是等我喫完再說吧。”
沈憫舒:“……?”
笑容僵硬了一瞬,他假笑道:“是我的不是,竟然忘了表妹還在用飯。”
就這樣,江月蝶慢悠悠地喫完了飯,慢悠悠地漱了口,擦乾淨手後,才慢悠悠地坐回了桌旁。
“不知沈家表哥匆匆來找我,究竟是爲了何事?”
沈憫舒溫柔道:“表妹不必與我這樣生分,難道沒事我就不能來找你了嗎?”
江月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當然能,這裏是沈家,而你是沈家少主,你想找誰都行啊。”
說的沒錯,但沈憫舒總覺得話中帶刺。
大概是對他求而不得,心生怨氣吧。
這麼一想,沈憫舒舒坦了許多。
“表妹不必如此。”沈憫舒斂眸,語氣憂傷,“讓你嫁人非我所願,只是你也知道,沈家重孝,長輩之命不可違抗。”
‘咣噹’一聲巨響,江月蝶不小心將碗筷都跌落在地上。
呵,沈憫舒再次心中得意,裝得清高,還不是對我——
“千萬別違抗!”
江月蝶顧不得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衝到了沈憫舒面前,抓着他的手,言辭無比懇切。
“沈家最重孝道了!表哥!千萬別爲了去違抗沈家,不值得啊!”
她說得情真意切,字字發自肺腑,幾乎要落下淚來。
沈憫舒都愣住了。
面上的神色稍緩,抽出手來,輕輕拍了下江月蝶的手背。
“這麼說來,表妹是原諒我了?”
“當然!”
沈憫舒神色黯淡:“那爲何表妹不肯和以往一樣,喚我一聲‘清琅哥哥’?”
好傢伙,劇本里沒說還有這一句啊!
江月蝶愣了一愣,對方依舊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不喊出這一聲,決不罷休。
江月蝶只好憋着氣,捏着鼻子扭扭捏捏地喊了一句“清琅哥哥”。
沈憫舒瞬間門笑了。
不是那種溫潤如玉的笑,而是得意洋洋,吐氣揚眉的笑。
從始至終,他都只把“江月蝶”當做一個值得炫耀的物品。
既想要利用個徹底,還希望對方對他情根深種,戀戀不忘。
江月蝶看穿了沈憫舒的想法,忍着噁心,將他送了出門。
她沒讓人來收拾,而是做到了牀邊。
然而還沒過幾秒,房門再次被敲響。
‘嗒-嗒-嗒-’
很輕的聲音,不間門斷,連叩三聲。
江月蝶懶得動彈,以爲是侍女來收拾碗筷,直接道:“進來吧。”
木質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打推開,寒風裹挾着新雪吹來,凍得江月蝶一個激靈。
腦子瞬間門清醒了。
那人站在門口,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白衣染雪,眉目如畫,笑起來時更是恍若謫仙人。
是溫斂故……?
江月蝶眼神有些懵。
他怎麼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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