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時至今日,心意已無法掩藏。
愛是藏不住的,她也不打算藏了。
喬慧雲似乎沒想到她如此乾脆,敲了敲桌子,嗓音拔高了幾度:“青春期都會下意識開始關注異性,有喜歡的人很正常,可是雲黎你知不知道,你喜歡誰,都不能喜歡沈馳!”
“爲什麼?”
她不理解。
她只知道,沈馳是對她最好的人,他也是最好的少年。
喬慧雲像是早有準備似的,從抽屜裏拿出來一份泛黃的報紙。
報紙非常老舊,報道的正是當年雲黎父親死亡事件,其實死亡的不止雲黎父親,還有其他因爲吸入過多致癌物也得絕症死亡的人,佔用了很大的版面,圖文並茂,看着觸目驚心。
而這次報道的訴求便是懇求合作方將拖欠的工程款歸還。
雲黎只看了一眼就將頭扭了過去,眼眶紅紅的,這太殘忍,如烈火灼心,她到現在都不敢直視。
說起來,這份報道還是周叔叔跑的腿,才完成的,大家都想着有了輿論壓力,可能對方就能及時將款子填上,再加賠償。
“姨媽,我不想看……”她將頭轉到一旁。
喬慧雲臉上笑意冰冷,卻逼迫她擡頭:“雲黎,你仔細看看,我們是給哪家企業要錢?”
中年女人的手指直指報紙上面一行字——
沈氏集團。
雲黎一頓:“哪個沈氏?”
她的心像是被鑿開了一個大洞,呼啦呼啦往裏進着風,鋪天蓋地的聲響,席捲這世界。
喬慧雲的嗓音冷至冰點,帶着濃濃的恨意冷冷開口。
“你以爲沈建安讓你去他家住,真單純因爲你爺爺的關係?你爺爺死了那麼多年,哪有那麼大的面子?”
“他不過是年輕時候做了虧心事,想要彌補罷了。”
雲黎緩緩地蹲下來,只覺得心臟抽痛:“姨媽,我不相信沈爺爺會做這種事。”
儘管喬慧雲把證據擺在她面前,可她真的不相信,那樣慈善、和藹、溫和的沈爺爺,怎會如此沒有良知?
喬慧雲輕蔑地笑了一聲:“雲黎,你年齡還小,肯定沒有姨媽眼光長遠,他是什麼人我最清楚了,靠什麼發家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後來他把公司洗白上岸了,可真能當這一切不存在?”
雲黎搖着頭,不停地搖着頭,逼着她接受她難以接受的現實,實在是太難了。
“實在不行,你上網搜搜吧,那些年,大家打的官司存根都還在,你搜搜看,所有人是不是跟沈氏要錢。”喬慧雲語氣放輕了些。
雲黎不肯相信。
這些年,她從未走出過父母的慘死,更不願意迴避任何與之有關的細節,因此,從未上網搜過。
她知道父親的公司是被人騙了,也知道對方很壞,一直沒給父親賠償款。可她不願意回想任何細節,每每想起,情緒都難以
控制。
睫毛不受控制地一顫,
她大腦嗡嗡,
像是無數只蚊蠅在她耳畔飛啊飛,突然想到一個細節:“姨媽,既然沈爺爺那麼壞,您爲什麼還願意把我送到那裏?”
喬慧雲眼眸閃過一絲促狹,情緒突變,很快就消失不見:“胳膊擰不過大腿,沈家註定欠了我們的,爲什麼不好好利用這點資源呢?”
“你叔叔的公司當初差點兒倒閉,他沈建安拉了我們一把,不過,這也是應該的。”
雲黎眼眸緩緩地黯淡下去。
她明白了,終究是她與沈家有仇恨,周家只是恰巧收養了她,置之度外。
喬慧雲嘴裏說着恨沈家,可當周家有難,她還是會第一時間抱沈家大腿,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商人重利吧。
喬慧雲興許有些尷尬,緩了幾秒,苦口婆心道:“雲黎,這些事畢竟都過去了,姨媽也不願意讓這件事打擾我們平靜的生活。”
“姨媽就想,我們一家四口人,你,南南,你叔叔,還有我,永遠倖幸福福在一起。”
“只有我們是一家人,永遠的一家人。”
這個夜註定難熬。
夜色無聲無息地氤氳開來,明月高懸在漆黑的天幕之上,如同明鏡,揉雜出模糊的光暈。
雲黎整夜沒睡,她抱着手機,瘋狂地搜索着,當年雲父的案子涉及到很多保密內容,用手機無法觀看,她又打開電腦,一條一條地看,整個人如同瘋魔一般。
可無論看了多久,得到的結果都是與沈氏有關。
那些得重病員工的家屬所告的人,無一例外都是沈建安。
沈馳是沈建安的親孫子。
原來,那麼早那麼的曾經,命運的風線就已經將他們緊緊地捆綁在一起了。
雲黎倚在牀頭,抱着膝蓋,無聲地痛哭起來。
第一天清晨,雲黎起牀,長長的睫毛遮蓋住漆黑的瞳孔,可她眼底的烏青提示着她,整夜未眠。
喬慧雲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後不要再想着汀溪了,那裏原本就不是你的家,我已經爲你辦理好了手續,等過了年,你還是回原本的學校去。”
“知道了。”
“把過去的一切都忘了吧,就當是做了場夢。”
手機叮叮響了幾聲,雲黎揉了揉眼睛,發現是沈馳發來的消息。
沈馳:
……
後來,
沈馳就沒再發消息了,
雲黎的心也逐漸平靜。
到底是她膽小吧,沒勇氣面對一切,只敢當個逃兵。可是沒人能逃一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輩子,她之後也要給沈馳一個交待,只是她到底該如何說?
實話實說嗎?
依照沈馳的性子,即使實話實說了,他也未必肯放過她。那該怎麼辦呢?
雲黎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到底穿着拖鞋走出臥室,從醫藥箱裏,拿出來幾顆安眠藥,服下。
勉強睡了個好覺。
第一天早上醒來,陽光晴好,昨夜她忘記拉窗簾了,刺目的光線鋪天蓋地涌進來,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明晃晃的光線讓她頭暈目眩,她深吸一口氣,想到昨晚發生的一切,她趕緊拿起手機,想着給沈馳發條消息,告訴他,過去的一切終究過去了,讓他不要再想着她了。
然而,沈馳的消息已經提前發了過來,就在半個小時之前。
沈馳:【我在你家樓下,我等你一個小時,你要再不下來,老子就砸你家門了。】
她還以爲自己看錯了,汀溪與藍亭相距甚遠,沈馳這是連夜乘飛機趕過來的?
雲黎揉了揉眼睛,來不及思考太多,視線定位在“砸家門”三個字上,瞳孔遽然放大,這事情沈馳當然能做得出來。
她心臟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趕緊簡單洗漱一番,換了衣服下樓去了。
影影綽綽的陽光下,沈馳依舊英俊得過分,皮膚白皙,沒有瑕疵,少年眉骨偏高,鼻樑高挺,像一座挺拔的小山丘,線條冷硬,無論是皮相還是骨相,都是萬里挑一的好長相。
他穿着薄薄的衝鋒衣,將拉鍊拉到下巴處,遮住凌厲的下頜線條,站姿筆直,雙眸漆黑深沉,沒有情緒。
雲黎剛從樓道出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快步朝着她走了過來。
“雲黎。”
這幾天發生了太多事,雲黎原本設想了很多對他說的話,可兩人一見面,她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話到嘴邊,成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沈馳:“你給老子發那消息什麼意思?”
雲黎:“你坐了一夜飛機嗎?”
“不扯這有的沒的,”少年掀起眼皮沉沉注視着她,“就問你那消息幾個意思?”
兩人之間很少有這樣冷冰冰的氛圍,即使最日常的時候,也是沈馳冷冷刺她,可他們之後不是這樣的。
“馳哥,我應該是最後一次這麼叫你了。”雲黎笑了笑,“我想了想,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應該永遠待在象牙塔,我是個普通的女生,我們的家庭不一樣,成長曆程不一樣,未來人生也不一樣,不應該就這麼糾纏在一起。”
少年口氣冷硬道:“是你姨媽又對你說什麼了嗎?”
“他知道老子喜歡你,故意阻攔?”
雲黎擡眸看他,嗓音格外平靜:“我姨媽對我很好,你看我,身體胖了幾斤,手腕都粗了一點。”
沈馳皺着眉,
目光緊緊地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穿着漂亮的白色棉服,衣領將脖子捂得嚴嚴實實,她臉頰依舊白白嫩嫩,肌膚白裏透紅,看着氣色很好。衣服應該是新買的,質感很不錯。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衝擊着沈馳的心臟,來的時候他設想過無數可能,可小姑娘眼睛透亮,狀態良好,儼然不是開玩笑。
“那到底發生什麼了?”
雲黎口氣平淡道:“什麼都沒發生,我就是想好好唸書了,我仔細想了想,汀溪的一切對我來說就好像黃粱一夢,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該到此爲止了。”
“我不讓你好好唸書了?”少年幾乎咬牙切齒,“雲黎,你期末考了年級第一,這樣的成績,還不滿意嗎?”
說到這,沈馳突然想到了什麼,從口袋裏拿出來一張紙。
“雲黎,這是我的期末成績單,你不是想看嗎?”
“我不想看。”她拒絕。
沈馳搖了搖頭,不相信,強硬地將成績單塞到她手中。
哪想到,雲黎看也不看一眼,就將成績單揉成一團,毫不憐惜地砸到了地上。
旁邊恰好有一小片水泊,薄薄的紙頁被風一吹,就捲到了水泊裏,墨水緩緩地氤氳開來,沾染了淤泥,看不清字跡,泥濘不堪。
雲黎說:“你的追求給我造成困擾了,一直以來,你總是說過分曖昧的話……我真的不喜歡聽,你可能覺得身邊的女生都喜歡你,覺得我也抗拒不了吧。”
沈馳愣了愣。
少年愛意熾熱,張狂坦蕩,只是表達了自己想表達的東西,沒一句是假話。
喜歡就是喜歡,他從來沒這麼愛過一個女孩,未來想娶她的心也是真的。
渾不吝的少年低下頭,興許熬了夜的緣故,嗓音略微沙啞:“雲黎,你不喜歡的話,我改。”
雲黎的世界幾乎被震碎。
“爲了你,讓老子做什麼都願意。”
沈馳一向驕傲,高高在上。在她心中,少年本就應該像月亮一樣,高懸在天空,光芒萬丈,永不墜落。
可這樣的他,居然願意爲她卑微。
“不用了,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我不喜歡你。”雲黎轉過身,一字一句如同泣血,“沈馳,你不是經常問我喜不喜歡你嗎?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小姑娘語氣從容淡定,像是深思熟慮一般,冷靜開口:“我不喜歡你,現階段我只想好好學習,不想讓這些雜事分心。”
“我不打擾你還不行?”
沈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眸光隱忍剋制:“要不,高考之前,我不聯繫你,等高考完了,我再找你。”
他真的在認真地思考着解決方法。
其實雲黎壓根沒想過兩人的對話能到這裏,按照沈馳的脾氣,他早該發飆離開了。
誰用這種態度對待過沈家少爺?
“不用了,你這樣的話,我會更討厭你。”
“雲黎,我不同意。”
小姑娘好笑一般地看向她。
溼漉漉的寒氣入侵骨髓,可比寒氣更涼的,是她無情又冷漠的話語。
“沈馳,我們又沒談戀愛,充其量只是朋友關係,朋友分崩離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哪還需要你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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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她轉身就要走。
可沈馳的心理防線已然崩塌,少年眼眸冷得像是碎了冰似的,單手握拳,攥到骨節發白,心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雙手像是鋼鐵一般堅硬,將她穩穩地抱住了。她拼命掙扎,也掙扎不開。
逼仄的氣息在一人之間流轉,她逃無可逃,避無可避,視線深處是他手背凸起的青筋。
少年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抱着她,輕聲乞求着:“雲黎,別走,行嗎?”
沈馳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驕傲,傲骨盡碎。
“求你了。”
雲黎閉了閉眼,嗓音艱澀地開口:“馳哥,我不喜歡你,請你有點尊嚴吧,別找我了。”
“那我們的過去算什麼?”沈馳仍舊不敢相信面前發生的一切,聲線沙啞着開口。
雲黎沉默了幾秒鐘。
刻意延長的沉默,像一場蓄謀已久的凌遲。
“我從小就失去了父母,最清楚怎麼在別人眼皮子底下過活。我在你家,對你的好,全都是爲了討好沈爺爺,這樣,沈爺爺纔會對我家好。”
“如今,我回來了,我不需要汀溪的一切了,你回去吧。”
沈馳一字一頓開口:“那我對你來說,算什麼?”
少年眼底的怒意一層一層加劇:“你把老子當作隨意丟棄的玩具,想扔就扔了?”
雲黎閉上眼,輕聲說:“是。”
後來,雲黎再也沒敢回憶過那個清晨。
本該愜意明媚的清晨,變得支離破碎。
她失去了勇氣,沒敢再多看一眼少年的身影,轉身,步伐堅定地離去。
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身體失去了支撐,軟得出奇。每往前走一步,她的眼淚就多掉下來幾顆。
痛楚無休無止蔓延開來。
那麼好那麼好的沈馳,用點點滴滴的行爲,構成她人生一幕一幕難以忘記的瞬間——
哄着她多喫飯的沈馳。
爲她轉班的沈馳。
帶她看病的沈馳。
在全校師生面前承認在追求她的沈馳。
騎着摩托車去機場截她、惹人羨慕的沈馳。
爲了她願意低下頭,認真學習的沈馳。
染了一頭藍髮囂張恣意的沈馳。
將她託舉起來,看到歌曲演出的沈馳。
……
他們擁有過半年美好的回憶,一幀一幀像是放電影般在她腦海深處放映。
可偏偏,爲什麼是他。
雲黎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那個離經叛道的少年,少年清俊的臉龐,漫不經心的聲調,挺拔的脊背,臉頰凌厲又好看的線條,每一寸她都那麼熟悉。
此後,卻只會愈發遙遠。
昏黃的路燈將她的身影無限制拉長。她迎着風走,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風太大了,轉眼卻又流了下來,永無止息似的。
那首耳熟能詳的老歌怎麼唱的來着?
“時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歲月又上心頭,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萬條路你千萬莫回頭。”
他們的故事在此刻已經是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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