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願，但是與她的重逢
伊雯是被一陣暖烘烘的風吹醒的。
她睏倦地揉了揉眼睛，毛毯搭在她身上，圍疊成貓窩一般的形狀，而她就躺在這暖融融的窩裏，爬起來的過程中還蹭掉了毯子的一角。
伊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果不其然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增齡劑失效了啊。
但是此刻貼在她身上的袍子非常舒適合身，再加上莫名出現的毛毯，伊雯笑着看向用樹枝撥弄着火堆的小巴蒂。
她打趣道：“你的變形術很不賴，當初是多少個O畢業的？”
小巴蒂斜覷了一眼伊雯，哼哼兩聲，沒有回答她，而是反問道：“親愛的女士，能否給一個被困惑折騰了半天的可憐人解釋一下，你今年到底是多少歲嗎？”
“靈魂年齡的話，我快十七了。”伊雯摸了摸下巴，“但是肉身年齡……這麼說吧，我一年級期末考試還沒參加。”
她脣瓣抿出一個斯文漂亮的弧度，含笑看向小巴蒂那突然定格的手。
伊雯：“很驚訝嗎？年齡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小巴蒂低聲嘟囔了幾句，有點像是在賭氣一樣，將樹枝猛戳地面，然後咔的一下給這根枯枝掰斷了。
“小女孩。”小巴蒂眯起眼眸，尾音輕快地上揚，“好吧，聽你的，接下來我們向哪裏走？”
“我看看……”
在伊雯昏迷這段期間，他們並未離開洞窟，頭頂那一個大窟窿漏下絲絲縷縷的月光，潮溼的夜風呼啦啦地吹來寒氣，但也不知小巴蒂做了什麼，洞窟裏非常溫暖。
“沒想到你還挺會照顧人的？”
小巴蒂側頭，笑嘻嘻地對她說：“那得看是什麼人，伊雯——我可捨不得你受涼。”
伊雯恍然大悟，認真地對小巴蒂點點頭：“知道了，謝謝你。”
小巴蒂：“……不客氣。”
外頭應當已是深夜，伊雯搓了搓指尖，感受着體內充沛的魔力，拉過小巴蒂就朝外面走。
原來的入口被封堵死了，但是要從頭頂的窟窿裏出去也很簡單。
銀白的月華滿照森林，螢火蟲星星點點，如光的絲綢飄散在半空，伊雯輕飄飄地落地，順手也給小巴蒂解除漂浮咒，兩人同時看向前方。
伊雯眨了眨眼，她好像看到有某種綺麗的幻彩一閃而過。
她輕聲問：“巴蒂，你看到了嗎？”
巴蒂擰了下眉頭，疑惑地回話：“什麼？”
他看不見。伊雯立即意識到這一點。
那縷彩色的微光在前方一閃一滅，似乎在指引着她向前走，伊雯先行邁出腳步，小巴蒂跟在她的後方，隨時警戒着夜晚有更大概率出沒的野獸。
但是出人意料，這段路異常的平穩、安靜，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樹影斑駁之下，夜色沁涼，靜謐如水。
起霧了。
伊雯頓住腳步，她這回看清楚了，那在茫茫霧色裏若隱若現的美麗生靈，身披五色霞光的鹿，優雅地落在她前方一處山石邊，靜靜地瞥向她。
小巴蒂仍然什麼都沒看到，伊雯停了下來，她扭頭對小巴蒂說：“巴蒂，你在這兒等我。”
“那你呢？”
“我能感受到，那裏有什麼在指引我，這或許是隻有我能通過的路……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
伊雯留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鑽進了那片霧林。
走進霧色叢林後，她看得更加清晰了，那乘着月色飛踏而來的，的的確確就是壁畫上的古老生物五色鹿，它走一段停一段，不時地回頭，看她是否跟了上來。
同時伊雯也注意到，這隻五色鹿的身體是透明的，飄渺若魂魄。
螢火蟲蜿蜒曲折，如一片地上的銀河，星光似水夢幻，點綴着鬱鬱蔥蔥的森林，此時的雨林禁區，美得像是夢中的場景。
她穿過林間小道，而後豁然開朗，一大片廣袤的花叢芬芳馥郁，五色鹿飛躍至花叢中心的那黑髮少女身邊，停駐腳步，低下頭，親暱地用鹿角蹭了蹭這位少女。
伊雯凝視着這一幕，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怕驚擾了眼前這美好又易碎的夢。
“帕比。”
少女霎時間回眸，那俏皮的黑色髮絲下，是她清秀可愛的容顏，她貓兒般的眼眸欣喜地彎起，一顰一笑都夾雜着赫奇帕奇女孩兒獨有的純真、善意。
她高高地揚起手，向伊雯飛奔而來，雀躍無比地撲過來：“雯——！”
伊雯擡起手，下意識想要接住她，但在帕比撲到她身上之前，她猛然剎住了車。
“哎呀。”帕比一個停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差點忘記了，這時候你應該碰不到我了……嘿嘿，太高興了。”
伊雯的手微微僵住，她不動聲色地放了下來。
“……嗯。”
但帕比卻半點沒受到這件事影響，她的聲音如百靈鳥一般清越，即使是一刻不停的嘰嘰喳喳，在伊雯的耳內是樂曲動聽的韻律，帕比歡喜地繞着伊雯打轉，恨不得把這些年錯過的、遺憾的，全都如竹筒倒豆子般說給她聽。
“伊雯，在你走之後，我們大家都找了你很久，我的家人也勸我放棄，但是怎麼說呢，我有點不甘心……”
帕比瞥向那花壇之中，虛幻的五色鹿，她脣角邊暈開兩個小小的梨渦，笑容靦腆又恬靜。
“時間魔法對我而言太高深了，所以我一直在尋找另外的方法。直到我查閱典籍，看到了真實的、五色鹿出沒的記載，於是我來到了這片雨林，想要尋找五色鹿。”
帕比的笑意微微收斂，女孩兒柔軟的眉間染上愧疚和愁緒，她回憶道：“五色鹿可以實現任何願望，這樣的傳說一直都在。是我太天真了，人類如此久遠的歷史，怎麼可能有人不滋生貪慾，不尋找她、殘害她呢？”
五色鹿早已死去，剩下的只有她的殘骸，以及千百年來徘徊此地的，被她的怨念吸引而來的惡瘴怨靈。
帕比爲自己見到的這一幕幕感到痛心，說到底，她不也是爲了一己私慾而來嗎？
“帕比……”
“所以，我放下了。”帕比的臉上帶着輕柔的笑，“我不再執着於自己的私慾，我想要陪伴在她的身邊，儘可能地治癒她的靈魂，平息她的怨恨。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我得爲人類的惡行贖罪……”
伊雯出了神，安靜地注視她的側臉。
這就是赫奇帕奇。
他們永遠善良而熱忱，心向光明，立身不移，於仁柔軟，於義剛強。
這也是爲什麼伊雯如此地喜愛赫奇帕奇，面前的這個女孩兒在她的心裏，實在留下了太多難忘的、美好的憶念。
帕比這麼說了，她也這麼做到了。
“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麼做，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陪着她，爲了讓她不被打擾，我用二十年重啓了這片雨林的反魔法陣，隔絕外界的窺探……當然，也隔絕了我和外面的聯繫。”
這就是爲什麼門鑰匙無法抵達，帕比音信全無。
伊雯抱着手臂，輕哼一聲：“反魔法陣？可真是給我添了大麻煩啊。”
“可是什麼麻煩都難不倒你啊。”帕比如此理所當然地說道，她微笑着，“而且，早在你來到的時候我就感知到了……雖然我無法離開這片花叢，但是五色鹿會代我去接你。”
她怎麼捨得真的讓她身陷困境呢，即使伊雯當時沒有辦法突破重圍，五色鹿也會來幫助她的。
她用人類一生的溫柔與愛淨化了五色鹿的靈魂，消弭了她的怨念，五色鹿也願意用善良去回饋她、接納她，在怨念消散後依舊不曾離去，而是等待着帕比願望的實現。
那是人間最真摯的友誼。
伊雯微愣，捕捉到一個重點：“你的願望？”
帕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的。”
她的魂魄會盤桓於此，何嘗不是因爲帕比·斯威汀未了的執念呢？
清風忽而掠過萬重山林，月華大盛，花叢綠葉都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銀輝，與此同時，有什麼輕微的響動從不遠處傳來，從四面八方躍動而來……
是月癡獸，很多很多的月癡獸。
伊雯藍色的瞳孔因訝異而放大了，那雙溢滿不可思議的眼眸，映照出了這夢幻的一幕。
這些毛茸茸的、可愛的月癡獸們從林間鑽來，歡悅地在花叢間奔跑，它們沐浴在月光之下，伴着奇特的韻律歌唱，躍過的路徑之處花開漫天，像是孩童的熒光筆，在生機盎然的畫卷上塗抹繽紛色彩。
帕比轉過身去，與伊雯並肩而立，她們的目光匯聚在那歡快舞蹈的月癡獸之間，眼睛都捨不得挪一下。
帕比的嘴脣翕動，在月癡獸的歌聲裏，輕輕地呢喃出那句聽不見的心願。
“……我真的，好想再和你看一次月癡獸之舞啊……”
……
良久，月色悄悄地褪去，五色鹿輕緩踱步而來，包容而憐愛地看着帕比，帕比頷首，再擡眸時，那雙清亮的眼睛裏已見了淚光。
“就讓我最後任性一次吧。”帕比沒有扭頭，對五色鹿說道，“我的朋友，能滿足我這個小小的請求嗎？”
五色鹿無聲地點頭。
伊雯的心頭一跳，她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她上前去：“等等……”
執念已消，她也該走了。
細碎星光之中，帕比忽而撲過來，緊緊地摟抱住了她——這一回，她終於觸碰到她了。
五色的光覆蓋着她的身體，創造了這剎那的、跨越生死的奇蹟。
帕比的淚水滑落在伊雯頸窩，溼涼的，幸福的。
她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是與伊雯這般緊緊擁抱，笑中含淚，等待着自己的魂魄一點一滴散去。
倏然一抹天光破曉，晨曦拂開雲層，照在這片花海間，金輝璀璨。
“再見。”
帕比的身影在她的懷中漸漸消去，最後的淚滴在晨曦下蒸爲虛無。
她離開了，在黎明到來之時。
伊雯摟着她，最後摟着自己，她低垂着頭，劉海蓋住眼眸，一言不發。
是否還有尚未傳達的心意？
不，這樣就足夠了。
——請擁抱我，我的阿芙洛狄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