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作爲一名語文老師,江歲宜有時候忍不住對某些意象做出解讀。
比如雨聲。
只單單是這句“雨聲太吵了”,她大概也不會想太多,只是回憶起那短暫的瞬間——
那把不算大的雨傘下,擠着被迫挨近的兩個人。
賀遲晏身上的味道沒有阻隔地傳來,她下意識擡頭看他。
是雨下得太大嗎?
感覺他的眼眸像是在雨水裏被浸潤過一樣,很濃重的黑。
他將擦過她頭髮的紙在掌心揉成一團,把傘接回來時碰過她手指。
涼。
是她不曾觸及過的柔軟。
江歲宜想,總歸雨聲太吵大概只是他用來搪塞她的話。
改完作文卷,她又躺了回去。
程女士見她這樣就念叨:“你看看你,天天窩在家裏,你出門交交朋友不好嗎?”
老江幫她說話:“這不是工作累了,孩子歇歇。”
程女士瞪他:“她都多大了。你瞧瞧人家小魏,跟她一樣大,今年都準備結婚了!”
“你再看看她,對象都沒有一個。”程女士長吁短嘆,“魏老師比我還小兩歲呢。”
老江摸摸鼻子:“孩子還小。”
程女士聲音突然提高:“二十七了還小啊?”
江歲宜忍不住委屈道:“媽,我二十五歲,後天過完生日二十六。”
程女士作勢要拍她胳膊,江歲宜認輸:“行,我明天就約朋友出去玩。”
這下正中程女士的目的,她突然釋放笑意:“不用你約了,我都給你找好了。”
“啊?”
“不是你同行,”程女士一副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表情,“銀行工作,媽媽曾經的學生,之前來家裏探望過我幾次,你們見過,長相周正,人品可靠。”
“不是……”她沒什麼印象啊。
“地點應該也是你們年輕人喜歡的,音樂節。”
“可是我……”
程女士掏出一張票,溫溫柔柔地死亡微笑:“已經約好了,就交個朋友,可是什麼?”
江歲宜被這個表情唬得一抖,“沒什麼,我去。”
看音樂節,總比坐在一起喫飯尬聊好吧。
現場滿是人羣和音樂聲,應該也不用說什麼話。
程女士滿意點頭:“我把他微信推給你,今天先聊聊。”
江歲宜在老母親的注視下老老實實地加上,敷衍到連對方名字都懶得問清,設置備註時填的還是“1號男嘉賓”。
加上以後簡單溝通了下時間,江歲宜就開始裝死。
週六是個晴天,陽光燦爛到彷彿昨夜突來起來的雨是場錯覺。
在程女士的殷切監督下,江歲宜琢磨着給自己上了個淡妝,塗夠防曬,在她點頭後出了家門。
江歲宜第一次參加音樂節,就帶了一瓶水和一把傘,結果在門口還被沒收了。
相比之下,對方就顯得很有經驗,帶了可以休息的軟墊。
草地上人頭攢動,熱浪席捲着電吉他和貝斯聲翻涌而來。
大概顧忌她初次來音樂節,不太習慣露天蹦迪的氛圍,兩人一開始在遠離主舞臺的後面坐着,有一搭沒一搭地尬聊。
說是尬聊,是因爲江歲宜完全不知道怎麼接他的話。
他口若懸河,也表現出對她有一定的瞭解,這讓只打算混過去的江歲宜措手不及。
毋庸置疑,他人肯定是優秀的,畢竟不優秀的人通常也不會探望從前的老師。
江歲宜爲了讓場子不那麼幹硬,儘量把話題往這場音樂節上引。
於是對方提議:“我們去VIP區吧?”
那一片的氛圍和後邊完全不同,人羣尖叫着吶喊着,舉着手機拍攝和扛着旗子的人層出不窮。
雖然擁擠,雖然汗水味和香水味混雜着讓人頭暈,但總算不用考慮怎麼應付對話了。
江歲宜聽樂隊比較少,多數歌她都不會唱,但是聽得認真。
她聽到身旁男生跟唱的聲音,思緒開始飄遠。不知道爲什麼想到賀遲晏。
他的live……應該很好聽吧?
此時夜幕已經籠罩。
一瞬間,主舞臺的燈光全數滅掉,喧囂戛然而止,窸窣的說話聲在耳邊響起。
主場的LED大屏幕上突然顯現出下一位嘉賓的名字。
站在江歲宜前邊是兩位比她矮的姑娘,因此她看LED屏時毫無困難。
那個滾動的名字——
賀遲晏。
與此同時是幾乎要穿透耳膜的尖叫聲,底下的觀衆羣突然默契地齊齊變了顏色。
震撼的應援色海洋。
場子幾乎被掀翻。
暗色調的燈光開始亮起,一束強光打在臺上的人身上。
賀遲晏垂着頭,右手握着立麥,在音樂響起的一瞬突然擡眸。
江歲宜與大屏裏的他對視上時,心突然重重一跳。
他穿着一件鬆垮的白色絲質襯衫,下襬不規則地塞入黑色褲子裏,脖子上戴着一串銀色鏈子。
白亮的面孔擡起,視線掃過觀衆羣,沒有落點。
前面姑娘說:“穿那麼多幹什麼!我不要你守男德!”
這首歌的調前面很低,但漸漸地一層一層往上推進,直到副歌部分,毫無壓力地頂了上去。很炸的開場。
他本人卻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江歲宜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
縱她平日裏勉強算是個文采斐然的人,此時此刻好像也只剩下了一句,我的天。
她的身邊全是跟唱的聽衆,前面那姑娘唱着唱着還吐槽:“低音下不去,高音上不來,氣死我了!”
江歲宜笑。笑完之後又覺得有點夢幻。
畢竟臺上這個恃帥行兇的男人,昨天還溫和無害地問她是否可以擦拭她的頭髮。
現在卻遠得像隔了一個次元。
“下面這一首。”
賀遲晏剛連着唱着好幾首,現下說話還帶着微喘,額頭也洇出汗水。
低低的喘息着通過話筒傳來,像過了電流一樣,一碰就令人發麻。
好蘇。
“如果你喜歡的人在現場,那麼去擁抱他。”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如果不在,請抓緊任何一個有可能的機會。”
“抓緊那個機會,向他飛奔而去。”
人羣開始躁動,燈光十色的夜晚,叫人心裏生出癢意。
已經有情侶親密地抱在一塊,當然也有人向着臺上喊:“你!!!”
賀遲晏扶了扶耳麥:“什麼?”
此起彼伏的叫聲:“喜歡你!”
他喉結震動,笑了聲以後正色道:“這是不一樣的。希望大家都珍惜身邊的人。”
大屏幕上開始出現一些給了特寫的擁抱情侶,或者是關係特別好的朋友。
荷爾蒙在微熱環境下躁動着。
1號男嘉賓突然轉頭問江歲宜:“來嗎?禮節性的。”
她一回神才發現,周圍已經“抱作一團”,顯得他們倆很突兀。
“不了……”
對方被拒絕也不惱,只是笑笑。
搖臂攝像機剛好掃過江歲宜並停留。僵持中的兩人上了大屏。
江歲宜被提醒,愣愣地擡眼看去。
骨相分明的小臉,皮膚白皙通透,鼻頭小巧,眼睛烏潤,長髮披散在身後。
屏幕上的人怔怔地和自己對視。
江歲宜不知所措地挪開目光,下意識去找賀遲晏的身影。
此刻他半坐在舞臺邊緣,垂下拿着麥的手,回頭專注望着大屏幕。
視線像被固定住一樣,一動不動,下頜線緊繃,喉結上下滾動。
屏幕很快切換,賀遲晏話鋒一轉,打臉道:“還是別抱了,身邊人也要考慮清楚再珍惜。”
衆人:?
“現在,聽我唱。”
音樂緩緩流淌。
這是首慢歌,江歲宜也熟,畢竟她在不久前才單曲循環了一個晚上。
賀遲晏起身走回到舞臺中央,身姿挺拔頎長,神色很淡。
最後一句,“這一刻,我奮不顧身奔向你,像飛鳥擁抱神明”。
他是背身唱的。
尾音落下瞬間,他倏然利落乾淨地轉身。
與此同時,拿着麥克風的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平直伸向觀衆。
像是邀請,卻又不是邀請。
因爲。
他右手上筆直捏着根純白色的羽毛,它迎風輕輕顫抖着。
他的袖口滑落,露出漂亮的腕骨,和一截有力的小臂。
“臥槽!飛鳥奮不顧身向神時,身上掉落的羽毛!這個設計!!”
這個動作停留了很久。
白色的絲質襯衫,白色的羽毛,堅定伸出的單臂。
江歲宜又聽到前面姑娘的實時語音彈幕:“啊啊啊啊啊這好像在求愛嗚嗚嗚!”
他伸手的方向朝着江歲宜。
她透過那片隨風擺動的羽毛,去看賀遲晏的表情。
他好像笑了。
夜晚的風輕拂臺上的他,翹起了一縷碎髮。
他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相機,舉起來自拍與觀衆合照,調試了很久很久的角度。
雖然知道自己大概在這張合照裏只是一個模糊的小點點,但是江歲宜還是調整了下自己的表情。
她還是要形象的。
“上臺的時候,看到這片羽毛,就隨手塞到口袋裏,原以爲不會用到。”
賀遲晏放下手臂,轉過身來,眼睫微動:“但好像挺適合於這個瞬間。”
底下接連不斷的:“對!”
他低低笑一聲,揮揮手轉身道別。
“明天見。”
實時語音彈幕又傳入江歲宜耳朵裏:“可是明天沒有公開行程呀。”
“是因爲明天教師節會卡點發微博吧。”
可能是受了氣氛的感染,江歲宜也在心裏默唸道
“明天見。”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呀(打滾)賣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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