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搶劫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郭威的部下王殷、郭崇(注意,從此這個人已經屬於郭威了,由此可見有時殺了一個人的確可以一了百了絕無後患,但是不殺卻有可能贏得一個人的心)報告——如果再不制止,開封到夜裏就是座空城了。
於是郭威下令收隊,宣佈活動已經提前結束,但是所有的參與者都還興致勃勃意猶未盡,爲了證明,他還迫不得己地殺了幾個人,纔算把命令貫徹了下去。那麼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了?郭威的高級幹部們開始興奮了,大餐的主菜終於可以端出來亮相了吧,既然是造反,那麼就得確認誰纔是最後的贏家!
大家準備,向新皇帝郭威陛下歡呼——!
但是郭威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他們一下子跌進了失望的深淵。
只見郭威很平靜地站了起來,對身邊的親信說:“我們去皇宮吧,我好久沒有向李太后請安了。”
什麼意思?大夥兒都愣了——去向李太后,也就是劉知遠的太太,劉承佑的老媽請安?郭威要幹什麼?造了人家的反,搶了人家的都城,然後去請安?這是說反話嗎?是報復的開始?但是看郭威的樣子,一點戲謔嘲諷的意思都沒有,說得是相當的誠肯認真。
“走吧,我們都去。”郭威以實際行動打消了手下們的疑雲,真的走向了皇宮,沒帶多少人,沒帶多少把刀。就在這時,一個非常震撼但是意料之中的消息終於也傳來了。
劉承佑被證明已經死了。他在昨天,也就是公元950年11月22日,只逃出去了不到二十里,就在開封北郊一個叫趙村的小地方,被自己的原部下郭允明追上殺死。現在郭允明很快就會來見郭威,並以此向郭威請功。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郭威的身上,有了這樣的消息,再去見劉承佑的媽還有什麼意義?所有的事情都已經不可逆轉,更無法斡旋,再去見李太后只能是個笑柄——假惺惺地有什麼意思?該做的事就是把已經做了的來一個徹底的收尾,痛痛快快地直接改朝換代,讓這片天地從此姓郭!
只有這樣纔是最現實的。
但是郭威還是沒怎麼動聲色,他只是點了點頭,讓人轉告郭允明等着,就再次向皇宮走去。
他還是要去見李太后,難道他真的要去請什麼鬼安?
出人意料,郭威與李太后的見面感人至深。
郭威的表現極爲悲痛內疚,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爲深惡痛絕,表示真是愧對了先帝幾十年對他栽培的大恩大德,自己狼心狗肺真是大失臣子之道……而李太后則充分地理解了郭威的難處,且說自己教子無方,對郭威全家死光光的結果表示了最深切的哀悼和遺憾……
兩人就差來個互相擁抱,再互相勉勵節哀順變了。
就這樣,雙方迅速地達成了共識,一切以安定團結爲主,以和爲貴。具體決策條款如下:
一,這座江山仍舊姓劉。這是條根本國策,不可違反,不可更改,更不可懷疑,上至郭威下至庶民一體有效。所以也就不存在誰是反叛,或者日後還有什麼平叛;
二,具體由誰來幹這個皇帝,則由文武百寮、六軍將校,議擇賢明,以承大統。結果很快就會出現,大家都不要急,請安靜等待;
三,在此期間,一切國事由太后臨朝聽政,百官官復原職,但決定權暫時授予了郭威。
事情就這樣被敲定了,郭威在已經佔領了後漢都城,殺了後漢皇帝且已經搶劫擄掠過的實際情況下,做出瞭如上的決定。當天,跟着他走出皇宮的人們都非常鬱悶。他們實在想不透郭威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
幾天之後,百官們的選舉有了結果,新皇帝誕生了。這位“幸運兒”的名字叫劉贇,他是先先帝劉知遠陛下的弟弟劉崇(請關注這個人,此人也相當的不同凡響)的兒子,當選前的身份是武寧軍節度使,駐地徐州。這位皇親國戚遠在徐州一點不知情,但是突然間已經富貴臨門,想推都推不掉,居然成了下一任嶄新出爐的後漢皇帝。
而爲了讓皇帝陛下能快點到任,也爲了打消新任皇帝的各種不必要的顧慮,衆所公推,由老宰相、太師馮道(不倒翁再次出場)親自去徐州,務必要把皇帝安全地、迅速地接來開封,以便登極。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地過去,隨着這些政策命令的不斷頒佈,動亂蕭條的開封城漸漸地恢復了生機。人民像是驚蟄過後的蟲子,慢慢地走出了各自的隱身之所,開始在大街小巷裏出現了。驚恐未過的百姓們在私下裏盛傳,新皇帝已經在來開封的路上,而郭威的軍隊很快就會離開,浩劫真的過去了,以往平靜安寧的日子就會再現。
就像印證這些話一樣,九天之後,也就是在當年的12月1日,郭威的軍隊真的全體開拔,向開封以北運動。一個公開的理由是——契丹。不要驚訝,也不要膩煩,雖然真的是很老套了。但是契丹的軍隊就是又來了,還得要由郭威去抵擋。
郭威的軍隊一路向北,一連走了半個月,士兵們越走越鬱悶。爲什麼?一來他們實在是想不通爲什麼要這麼快就離開開封;二來是因爲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有多慢?請計算,他們當年12月1日從開封出發,同月16日纔到達了澶州。澶州,就是最早給郭威報密信的王殷的地盤。就在一個月前,同樣的從澶州到開封這段路,處於進攻態勢的郭威只走了三四天!
而他們現在居然就要以這種蝸牛式的行軍速度,去邊境迎擊來去如風,已經入侵的契丹兵團!
真是活見鬼,大兵們滿腹狐疑,可又都心不在焉。邊疆離他們太遠了,就算那裏的人都死光了,又與他們何干?你能想象剛剛劫掠了本國都城的士兵們會對邊疆百姓們的苦難感同身受嗎?何況他們這時自己也正有搞不定的事讓他們心煩。
因爲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
京城是白搶的嗎?當時的獸性和快感早已經成爲過去了,在這半個月沉悶緩慢的行軍途中,每個人都有足夠的時間來想一想他們的前途和已經非常不妙的命運。一個終極問題擺在他們面前,這問題本來不應該有的,但是現在卻沉重地壓在他們的脖子上,其危險性就像是一把刀,而且已經割破了他們的皮,馬上就要切入他們的肉。
那就是皇帝並不是計劃中的郭威,而是又一個姓劉的人。這個人已經在上任的途中了,按時間計算,就算走得比他們還慢,十天之後也一定會到達開封,再之後的事情就是傻子都能知道——新皇帝遲早會有一天和他們算算賬的!
到那時,噬臍之悔,悔無及矣!
那該怎麼辦?一股股可怕的潛流在龐大的軍隊中隱隱流動,每個人的情緒都隨着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暴躁不安,但是解決的辦法卻一點都沒有。他們明明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們就是一步步地走向死亡,但他們卻只能聽從命令,去邊疆和那些混賬的契丹人打什麼鬼仗!
尤其可恨的是,最應該着急恐慌的郭威卻反而越來越是鎮靜了,甚至非常的輕鬆悠閒,就好像是非常享受這時的行軍一樣,每天除了有快馬在他與開封之間流動之外,他什麼事都不管,像是他早有了把握,無論發生什麼他都百分之百地安全。
這讓整個軍隊都極端抓狂,他們感覺被騙了,想當初他們起兵時難道不是爲了郭威嗎(這時候他們當然不會記得當初真正的動力所在)?難道他們就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都走向死亡而郭威卻獨善其身嗎?NO,絕對的NO!無論如何都要把郭威也拉下水!
這種情緒不斷地醞釀積累,終於在當月的16日,大軍到達澶州時,抓狂的沸點來到了。士兵們都不走了,公開統一了思想——我們當初擁立郭公打京師,已經個個負罪於劉氏,現在還要立劉氏爲帝,將來還會有我們的好下場嗎?
這樣的話馬上傳到了郭威的耳朵裏,面對着這樣赤裸裸的話,以及周圍無數雙火辣辣的眼神,該幹什麼已經再清楚不過了吧?但是郭威偏偏再次讓所有人失瞭望。他什麼表示都沒有,只是說別讓士兵們太累了,就在澶州放假三天,到19日再度開拔。
19日,大軍勉強再次啓程,之所以還能移動,完全是出於郭威的嚴令——軍令如山,不從者斬!但是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公元950年12月20日時,郭威的話不管用了,無論如何軍隊都再也驅趕不動了。隊列散開,人人奔走,軍隊裏最可怕的現象——譁變已經初步形成。
這時的郭威不再做任何努力,他甩開衆人,躲進了一間民居里,充分地表達了自己三個不的原則,即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但是很可惜,這間小小的路邊民居根本難不住剛剛搶劫完開封的士兵們,只見轉眼間一大羣士兵擁了過來,緊跟着爬牆架梯衝進了屋裏,把郭威團團圍住,羣情洶洶異口同聲——請您當我們的皇帝吧!
這是大家一致的心聲,表達了我們同甘共苦、生死與共以及生死不離的決心,還有我們早就綁在了一起,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的現狀……所以,郭大皇帝,你就答應了吧!
但是天殺的郭威仍然不爲所動,還是不停地謙讓。這時一個經典的、決定性的場面出現了,只見當時亂成一團的人羣突然閃開了一條通道,有一個士兵抖開了一面剛剛卸下來的黃旗衝進了屋裏,不由分說,就把郭威裹了個嚴嚴實實,然後衆人簇擁,一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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