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郭守斌,郭守斌呢?”郭無爲再叫。
可惜這次連回答他的人都沒有。史稱“守斌迷失道,呼之不獲”。之後就在他的面前,一大羣一大羣的士兵轉回身往太原城裏走,再沒人看他一眼。
郭無爲傻了,這和他預想的場景太不一樣了。這本是他精心構思的,可以在眼前這樣惡劣的情況下仍然奪回榮華富貴的大好機會,只要他能成功地夾裹着這1000精兵外加兩員勇將一起投降宋朝。可這是怎麼了?好像人人都知道他要幹什麼一樣,這……這不太可能吧?是他突然變傻了,還是這些人吃了什麼藥,突然變聰明瞭?
但是不要急,他身邊仍然還站着幾十個人,一直都離他很近。人不多,但已經足夠堵住了他奔向不遠處宋軍大營的路。
郭無爲的路終於走到盡頭了,只是片刻之後,他就又回到了太原城裏,而劉繼元還在延夏門上等着他。兩人再次見面,一個還是北漢的國王,而另一個,已經再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隔天之後,爲了滿足趙匡胤能就近觀賞,郭無爲被用一條皮帶勒死在了太原的南城牆上。而讓人難過的是,他雖然死於反叛這個千真萬確的罪名,但是揭露他的居然變成了一個叫衛德貴的太監。
這不知是對郭無爲的揶揄,還是對劉繼元本人的嘲弄,就因爲一個養在深宮裏的太監的密報,就把一國的宰相殺了?還在他剛剛領兵想爲國征戰的時候?
但這就是所謂的中國式的政治。只需要有一個結果,中國人非常懂得一點,就是生米一但做成了熟飯,那麼就可以上桌。只要成了事實之後,人們就只看到成果。
至於過程,那是在人類進入到21世紀之後,纔在中國有了市場蠻夷泊來貨。
自古以來,行爲藝術都是驚世駭俗,振奮人心的。話說城裏城外千百萬人同時欣賞了郭無爲被活活勒死的現場表演之後,每一個人都對今後還要怎樣生活有了進一步的想法。
想法之後,行動如下:
有的人拒絕再玩了。比如北漢一方的嵐州刺史趙宏,本來就被宋軍圍困,這時候被郭無爲的例子所震撼,覺得前途實在“無亮”,而且聽說趙匡胤那邊幾乎從來沒殺過大臣,於是決定主動投降。趙匡胤的反應是……有點難度,不是我不收你,這中間有個小小的問題。
第一,你姓趙,這倒沒什麼。趙匡胤身邊姓趙的人多了去了。可是第二,姓趙,名字裏又有個“宏”字,你就犯忌了。總不能佔皇帝的便宜吧(請參看趙匡胤老爹的名字)?於是趙刺史改名“文度”之後大家皆大歡喜。而且在他的感召之下,北漢太原附近的州縣不斷有人向趙宋投降。
而在太原城裏,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似乎通過近距離觀賞了郭無爲的死亡之後,每個人的心都和劉繼元貼得更近了。其表現是鬥志突然飈升,在又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太原的西城門悄悄地打開,黑黝黝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從城裏殺了出來。
西城,這是北漢人通過分析之前的偷襲成績,得出的正確結論。他們不考慮李繼勳、曹彬,當然,也絕不再去城南找党進。就是趙贊,就是他了。而且他們此行的目標也非常的理智,不再是偷襲營盤,而是把宋軍攻城的戰具燒光就行了。
只求能暫緩一下城牆部位的壓力而已,但就是這樣,他們付出的代價都是超級巨大的。因爲他們百密一疏,忘了趙讚的腳底板在前兩天才被他們射了一箭,他疼啊,他恨,所以他睡不着覺……這注定了他的反應比任何時候都迅速兇狠。
當天晚上,宋軍的攻城戰具完好無損,而北漢人扔下了10000多具屍體狼狽回城。
但就算這樣還是沒完,西城趙讚的主意打不成,北漢直接想到了宋朝的皇帝趙匡胤。又是一天夜裏,趙匡胤在自己的大營裏睡不着覺想心事,突然聽見營寨之外有人大喊四個字。
這四個字讓宋營裏所有聽見的人都蹦了起來,做出了同一個動作——豎起耳朵,再聽一次,這不是真的……一定是整天想這事,都弄出幻聽了!
但喊聲再次傳來,四個字原樣不變——北漢主降!!
天哪,劉繼元竟然投降了……籲——―宋朝人都驚喜得快要虛脫了,不過想想也對,他們都快累垮了,劉繼元他們還能好嗎?只有比他們更慘……投降,也在情理之中。
這種想法很快就在宋營中達成了共識,包括見多識廣,以理智沉穩著稱的趙匡胤。
於是,趙匡胤下令,所有的衛士都穿好盔甲拔出刀,打開寨門,準備受降儀式。但突然有人叫停,給這個萬衆歡樂的時刻夾雜了點雜音。是宋營裏的八作使(官名好怪,俺也不知是啥官)趙璲。
趙璲沒有反對受降,只是給喜出望外的皇帝提了個醒——陛下,自古受降如受敵,半夜進行,好像不那麼隆重正規吧。
不必一盆冷水,趙匡胤恢復冷靜只需要一杯冷水就足夠了。他點了點頭,讓人到外面去問問,結果一切就沒了下文。
但是沒人會相信當天晚上劉繼元真的滿懷投降誠意而來,只是因爲趙匡胤沒有在第一時間親自歡迎就失望地回城了吧?!
那天晚上趙匡胤站在漆黑的露天地裏,被周圍無數雙眼睛盯着不停地看,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向他搖頭——唉,這樣就被騙了?還鄭重其事地準備受降……想贏都想瘋了吧!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這就是那天晚上趙匡胤心靈的真實寫照,而且馬上就變成了宋軍的具體行動。
攻擊點再次選中了太原的南城,那裏的崩塌效果最顯著,合計有草堆堵漏的城牆,還有勉強拼湊起來的城門。敵之弱點,即爲我之要點。攻擊就選在這裏。但遺憾的是,辦法還是和以前一樣。
沒辦法,這時正值四五月,是中國所有河流的水量最豐沛的季節,除了船,這時太原城下沒有更好的戰鬥工具了。宋軍在東西班都指揮使李懷忠的率領下駕着小船,再次衝向了南城門。老辦法,一把火點着了它,然後就近衝向城牆的缺口,完全複製了前些天的戰鬥過程。
結果也和以前一樣,李懷忠中箭,不過沒死,他奄奄一息地被擡了回來。這時候,不管別人是什麼感受,宋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也就是趙匡胤本人的親兵衛隊再也坐不住了,接二連三的傷亡失敗,對別人產生的是驚愕和恐懼,可他們感到的是氣憤,是不服!是突然間跳起來去找趙匡胤。
殿前司指揮使都虞候趙廷翰率領殿前司諸班衛士叩頭請命——“願先登急擊以盡死力!”
但是皇帝猶豫了,憤怒不像忌恨,它註定了只在短時間內強烈暴發。隨着李懷忠和大批的戰士死傷狼籍,他的心一邊在權衡利弊得失,一邊在逐漸冷卻。
一個在出兵之前就反覆思量的問題再一次浮現出來——得到北漢真的是這麼重要嗎?難道要用宋朝軍隊中所有精華的生命去換取嗎?
沒有了軍隊……就沒有了一切,連自己的國家都沒法保全!
趙匡胤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他苦笑了一下說——你們都是我親自訓練的,我知道你們都能以一當百(汝曹皆吾所訓練,無不一當百),所以才用你們衛護左右,休慼與共。我寧願不得太原,也不能命令你們冒鋒刃,去必死之地!(豈忍驅汝曹冒鋒刃,蹈必死之地乎!)
士兵們先是愕然,接着都哭了。這時的趙匡胤不再是皇帝,也不是將軍,而是比他們年長20餘年的叔伯長者。他的理智,把所有人從懸崖邊緣拉了回來,而且再次拉近了與自己士兵之間的關係。但是,無論是由衷的感動,還是精明的計算,在這種溫馨感人的氣氛裏,一片沖天殺氣也就此都消散了。
戰爭,本就開始於人心裏的一點或好勝、或貪婪的慾念。失去了這點慾念,一切都顯得荒謬而可笑。
何況就在這時,幾個極端惡劣的消息一起傳來了。首先,魏仁浦死了。59歲的前宰相隨軍出征,在半路上就病了,只能回國療養,可還是一病不起;而且,更要命的是契丹人突然出現。
這支契丹部隊躲過了宋軍散佈出去的所有哨卡,當他們出現的時候,就到了太原城的西門外(該死,還是西門)。他們沒有馬上發動攻擊,而是鳴鼓舉火,向城裏的劉繼元發送消息。這下子本就頑強不屈的北漢人更加有了底氣。
而且,這支部隊的首領級別居然是契丹的北院大王耶律烏珍!並且有消息表明,契丹的南院大王耶律斜軫也已經出動,馬上就會到達。
這些消息都讓趙匡胤深深地呼吸。他明白,這是上次那兩次勝仗的後遺症。契丹的國王剛換人,於情於理於利,從哪方面都丟不起這個臉,所以纔會把南北兩院的大王一起派上了陣。而之所以耶律烏珍到了還不開打,原因也非常的簡單。
一來是等南院的耶律斜軫到達;二來也是因爲他們的對手是趙匡胤本人。但相持註定了是短暫的,擺在趙匡胤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個是趁其孤單,馬上攻擊;另一個,就是立即後撤。
攻……退?趙匡胤的心變得極端地平靜。除了眼前的強敵,他更加註意到了另一個致命的不利因素。時間,從出兵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個月,師老兵疲,後繼乏力……曾經也是一個大兵的趙匡胤,比十年之後的那位“天才”皇帝更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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