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這件事很大嗎?趙匡胤可以讓它大,只要結合一下上次李煜賄賂他的事,就完全可以上綱上線。所有的敵人都來賄賂你,你怎麼解釋?
可趙匡胤像平常一樣笑了笑,說——收起來吧,錢俶這小子,以爲宋朝的國家大事,都是你們這些書生做主呢。一句話,輕飄飄地放了他一馬。
這是錢,至於官位,趙普十年獨相,在宋史上只有後來的蔡京、秦檜等廖寥數人可比,而蔡京、秦檜是什麼人,用了什麼手段才做到了這一步,相信中國沒人不知道。
那麼趙普呢?他具體強勢到了哪一步?歷史記載,趙普曾在自己的政事堂裏明目張膽地放了一隻大陶壺,無論中外臣僚奏章,只要他看不順眼,就往壺裏一扔,等到快滿了,就一把火燒了了事。可就算這樣,趙匡胤都忍了,那麼在公元971年到973年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趙匡胤收回了侵略南唐的腳步,轉回頭梳理自己的內部,而且耗時整整三年。
先說兩件事。第一,在宋朝開寶四年,也就是971年的11月間,很不幸,黃河又決口了,這次是在澶州地段,山東大片的農田被淹,損失慘重。
趙匡胤大怒,追究地方官責任。其結果是澶州的知州杜審肇被免官,而知州的副手澶州通判姚恕,卻被身穿官服當街砍頭,死後屍體還被拋入仍在泛濫的黃河裏。
很不公平是嗎?但沒人敢說什麼,第一,那位知州姓杜,趙匡胤他媽杜太后的杜,那是當今皇上的親舅舅;第二,稍微知道些內幕的人都有多遠躲多遠,別說多嘴多舌,就連眉毛都不敢多皺一下。
因爲那位被砍頭後還拋屍的姚恕在兩年前曾經得罪過一個人。這個人當時普天下都知道絕對惹不得——唯一敢惹的還不愛惹。
對,趙普。據正史記載,在兩年前,也就是宋開寶二年,有一天趙普正在家裏大宴賓客,這時姚恕在門外求見。請留意,姚恕那時的官職是判官,說實在的,京官多如牛毛,小小一個判官真是毛都不算。而趙普是當朝響噹噹的唯一的宰相大人,於是相府門房六品官,也就沒把姚恕放在眼裏,表現得頗爲傲慢。但萬沒想到,姚恕立即大怒,轉身就走。而趙普知道後馬上派人就追,追上之後還誠懇道歉。
很反常,是嗎?判官敢對宰相這樣牛×,而宰相居然這樣伏就。可是後果更讓人瞠目結舌,判官姚恕面對宰相的道歉居然傲然不理,徑自離開,在萬衆矚目下讓趙普下不來臺。
趙普當時的反應是沒反應,之後不久澶州通判出缺,他還主動地推薦姚恕去應職。直到兩年之後,黃河終於氾濫決口……是否覺得我有點牽強附會?別急,再看第二件。
第二件,時間再往前移,到宋乾德三年,也就是公元965年。趙匡胤曾經對宰相趙普感嘆——馮瓚這個人好啊,真是“當世罕有,真奇士也。”
趙普的反應是——您說得太對了,所以,要對他升官。
那時候宋朝剛剛平定後蜀,西南方面需要大量的官員去管理,於是當時的樞密院直學士(趙普當宰相以前最後一個官職)、右諫議大夫馮瓚,就被派出京知川東重鎮辛州。一年之後,突然有人從川東偷跑回來,直接找趙普,說馮瓚貪髒枉法的證據終於找到了。於是趙普帶着證人去見皇帝,趙匡胤就命令馮瓚火速進京對質。
對質的結果是問不明白,即馮瓚可能枉法,也可能沒枉法,證據,缺乏足夠的證據。
趙普立即命人到潼關去截留馮瓚的行囊。結果在行李裏發現了大批的金銀珠寶,上面的封皮上還寫着劉嶅之名。於是罪名成立。其結果是趙匡胤大怒,把他親口許爲“當世罕有之奇才”的馮瓚免官流放,發配到沙門海島,並且遇赦不還,準備老死海中。而行賄的劉嶅,卻不過是罷官,需要注意的是,這個劉嶅的官職,也跟當初的姚恕一樣,是個判官。
回顧一下,從四川往回調人,再從潼關截留證據,這真是天下大搜捕了,而最後卻只是貪髒而已,還是由趙普這個大髒官來揭發的,趙匡胤至於這麼抓狂嗎?或許說,趙普至於這麼小心眼,睚眥必報嗎?
但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也許有人會說,這兩件事有什麼聯繫嗎?連時間都差了那麼遠。是的,看上去的確風馬牛不相及,如果一定要說其中有什麼相似之處的話,就是姚恕和劉嶅的官職——他們都是判官。
宋朝開封府判官。
宋朝開封府,又稱南衙,隨便翻一下宋史,這個府隨處可見。似乎很複雜,其實很簡單,它的房子在五代的後梁元年時蓋起來的,而它的官職就相當於現在的開封市市長。最開始的時候,這個職位無比敏感,因爲它曾經是柴榮以下四位皇帝的專有頭銜,但是其間也有像寇準、包拯、歐陽修、范仲淹、蘇軾、司馬光這些人不停地倒班。所以它的具體權力和每一個時期的影響力也都隨時浮動,各不相同。
在公元971年時,它的主管名叫趙光義。
這個人超複雜,無論是概括地說,還是分析地說,現在都說不清他。所以只好就他在趙普罷相這件事裏先說一下,能說到哪兒是哪兒。
這時,趙光義的開封府尹已經當了十年了,他的權限很模糊,當他哥哥在開封時,他管市長該管的事,當他哥哥出征時,他管國王應該管的事。他最初的定位,就是他哥哥最信得過的人,是帝國穩定的一塊基石,是趙匡胤的影子。
所以最開始時,趙匡胤用了很多的手段來把他扶持起來,而到了後來,趙光義就以實際行動證明,他沒讓他哥哥失望。從歷史遺留下來的蛛絲馬跡裏,能查到他與當時宋朝京裏京外大小官員都過從甚密,其勢力已經無孔不入。
這就礙了一個人的事——趙普。從正常的官職分類上看,皇帝以下就是宰相,當時的中書門下平章事,而開封府尹,無論潛臺詞是什麼,不過一個知州,可趙光義以自己獨特的身份,把這個市長無限制地做大了。姚恕當初是什麼人?開封市長手下的小祕書而已,就敢對宰相如此無禮,他仰仗的是什麼?這是趙光義和趙普兩個人私下裏尊卑關係的體現嗎?這是公然以下犯上,侵凌相權!
趙匡胤就算再寵着小弟,也不會放任到這個地步。所以後來殺姚恕,動用的是政府皇權。
至於劉嶅和馮瓚的金錢關係,這就更敏感了,趙光義的手越伸越長,不僅在京城裏培植黨羽,連遠在西川的知州都被收買,這樣下去,天下到底是誰的?
這是危言聳聽嗎?就算宋史被一再地修改,趙光義的一些活動還是被留存了下來。他不停地送禮,可也有被人拒絕的時候。先是御史中丞劉溫叟,趙光義連續兩年給他送錢送東西,可他都用封條封好,既不當面拒絕,可也絕不動用。趙光義發現之後,只好派人都收了回來。
另一次他的不軌之心就再難推脫了,他居然去賄賂禁軍殿前司控鶴指揮使田重進。田重進是什麼人?那是給趙匡胤晚上睡覺時守大門的人!
用當時趙匡胤的眼睛來看周圍的世界,相信他會突然間感到寒冷。在公元971年之後,史稱中書門下平章事趙普的“堂貼”——由宰相頒行的書面命令,“與詔令無二”,甚至重於詔令。而且他還突然發現親弟弟的院子裏龍盤虎踞,深不可測,要命的是他還不好一刀把它連根砍掉,這是個怎樣的局面?
一國之內,政令三出。這種時候還能再發兵江南,去圖謀別人嗎?趙匡胤要怎麼辦?可以肯定的是,他從來沒有殺他弟弟的心,而說實話,這時他早己把江山坐穩,再不必像最開始時那樣需要一個幫手了。他在猶豫,可有人已經忍無可忍,替他出手了……
趙普躲到了一邊,在仔細掂量自己手裏的那根棍子,同時也在評估趙光義腦袋的硬度,其核心內容就是如果這一棍子真的砸了下去,是趙光義的腦袋開花?還是他自己的棍子會斷?
這問題很實際,而且非常的普遍。其實從古到今,每一個生活過的人都是人手一棍的,無論是在職場工作地點,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庭生活裏,這根棍子每時每刻都得準備好去砸人,不然你就挨砸,就在砸人與挨砸的過程中,以及手法判斷等水平的高低裏,你的人生就被定位了。
趙普砸過太多的人了,砸得越多,經驗越豐富,再一次實戰前所需要衡量的東西就越多。尤其是這一次,他先問了一下自己,第一,非得砸不可了嗎?
回答是苦笑,他可真不想砸趙光義,這孩子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當趙匡胤的老母親杜太后還活着的時候,還時常吩咐趙光義說——出門“必與趙書記同行仍可。”而且還約定好趙光義回家的時辰,由趙普來監督。可以說在那些年裏,他是趙匡胤家族的一分子,曾經多麼的溫馨和諧啊……但這時再想這些,就極其可笑。結論是隻有一個字——砸!
狠狠地砸!
那麼第二個問題就更得小心考慮了——有把握嗎?
趙普爲之放平了心態,詳細分析。先看一下朝臣們的擁護意向。那就得先看一下三省——中書省、樞密院、三司的意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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