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征討南唐的戰鬥就是這樣打響的,就在這種時刻,國門己被打開,李煜卻還矇在鼓裏。歷史記載,這位善良得近乎天真,純樸得有些愚蠢的南唐皇帝在這時,還派出了自己的另一個弟弟江國公李從鎰、水部郎中龔慎修,帶着貢帛20萬匹、白金20萬斤再次入開封,向趙匡胤朝貢。而趙匡胤當時正站在開封城外汴水的長堤上目送自己的艦隊向前開去,去征討李煜……
在這裏,就不要再嘲笑李煜了。他是有錯,尤其是親自下令處死了自己最強的水軍將領,不然湖口方面要是有林仁肇在,不管能不能攔住宋軍水師,林仁肇都會衝出去的;而在池州,就更不用說了,不管李煜怎樣強調“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把關的將領都有自己的職責。但他們也是無奈,翻閱宋史,裏面隱藏着一個相當不正大的現實。
不管趙匡胤怎樣以光明面示人,也不管後來的史官們怎樣矯飾掩非,宋朝開國階段的戰爭從來都不按規矩辦事。什麼是弔民伐罪?什麼是傳繳而定?哪兒來的召見使臣、斷絕邦友、遞交戰書,然後才正式開打這些爛規矩?出身於職業軍人的皇帝只知道一點,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迅速決定勝負纔是仁慈。
因此無論是對荊湖,還是後蜀、北漢、南漢,乃至於現在的南唐,宋朝從來都是偷襲戰、閃電戰、不喧而戰。
但是對李煜來說,這些都不對。一個讀書明禮的人不能輕動刀兵,就算迫不得己要粗魯些,也要有很多的前提條件,和一些必須得走的過場。
比如說,當李煜看清形勢之後的第一個決定,是先恢復了自己的皇帝身份。其理由充分——凡事名不正則言不順嘛,他要以堂堂的南唐九王之尊來對抗外敵的侵侮,而且這樣也好能喚起南唐民衆的敵愾之心。
但是非常遺憾,這也從根本上把這場戰爭的性質改變,讓它真正成了兩個敵對國家的爭鬥,再也不是趙匡胤無禮欺負自己的臣屬了。
這還沒完,李煜重新成爲皇帝之後,有鑑於眼前的危險局勢以及重當皇帝的美妙感受,他覺得很有必要和老鄰居,也是死怨家錢俶說兩句話,於是他提起筆來,寫了20多個字——“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宋天子易地酬勳,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言簡意賅,一語中的。他深信,錢俶見信後立即就會撤兵,轉而和自己聯合,一起對抗宋朝。因爲多簡單啊,他們的目標一致,誰都不想去開封當普通老百姓!
但是事情怎麼就那麼的邪門呢?錢俶收到了信,據說也看了,但結果居然是把信原封不動的轉交給了開封的宋朝皇帝,然後繼續馬不停蹄殺向李煜。李煜愣了,他不解,是信裏還沒說透?還是……但他沒多久就苦笑了。
他想起來了,就在三年前,他也曾經做過這樣的事,把劉鋹給他的信轉交給了趙匡胤的。唉,報應……虔誠的佛教徒李煜開始想着怎樣去消災祈富。但是要強調,就在這個時段,李煜是不緊張的,事態的確挺嚴重,戰報像雪片一樣飛來,一個個的要塞被宋軍攻破,巨大的國土像一堵四面漏風的牆,哪裏都有敵人在往裏鑽,但並不絕望。
請看,從當年的10月18日起,湖口要塞由於一時疏忽被宋軍溜了過去,之後20日,這支宋軍水師突然靠岸攻佔了南唐的峽口寨(今安徽貴池西),殺守軍800人;之後又迅速進兵銅陵,再進兵蕪湖,進一步攻克當塗,一路獲戰船百餘艘,俘守軍800人,已經逼近了南唐在長江上的第一要塞採石磯。
這時候南唐已經知道了這支艦隊是由此次宋軍的主帥曹彬親自率領的,那麼很顯然,它就是主攻的方向。但是看它的行動,第一它像偷渡一樣闖過了湖口,然後一路小勝,斃俘不過才千餘人,它的戰鬥力和胃口都可想而知了。而且看它的裝備和人數也不足爲懼,帶那麼多的民船、竹排還有繩索怎麼打仗?並且它已經自己鑽進死衚衕裏了,前面是採石磯,後面是湖口,兩端都是軍制完整的要塞,它已經進退維谷,前後無路!
只要南唐能快速調集水師,就一定能把它一網打盡。
所以這時的李煜一點都沒慌,他所着急的,就是怕自己的水師動作慢,把曹彬這條大魚放跑了。因爲有情報顯示,另一股宋軍已經從陸路由宋朝國內快速趕向了長江邊上的和州。而和州……與採石磯可相距不遠。多明顯,這是趙匡胤派來接應曹彬逃跑的!
所以一定要抓住機會,把趙匡胤的元帥抓住,這是南唐有史以來從來沒有過的輝煌勝利!
李煜爲之激動了,但是他絕對想不到,戰爭這個魔鬼正站在他的身邊,就等着他露出那片充滿了希望的笑容,然後才突然砸碎它,好盡情欣賞這位天才詩人的驚恐和絕望。
戰爭也是藝術,它充滿了磅礴的氣勢、驚人的膽略、靈動的變化和天才的創意。如果你能像欣賞一首詩那樣去理解它,你就會被戰爭的主導者們所折服。
因爲那不可修改,不許重複,隨時應變,而且奇幻橫生,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人家做不出來的。
就像這時的李煜,縱然他再聰明百倍,他也絕對想不到曹彬爲什麼要輕舟突入,自陷重圍,而趙匡胤爲什麼又要派另一支部隊十萬火急一樣地向曹彬靠攏,並且他們的匯合地點居然是長江流域中稱爲絕險的採石磯一段。
這一切都爲了什麼?
但作爲南唐一方,其實卻沒必要一定得知道。他們只要保持住自己的地理和人數優勢,搶先進攻,就足以得利。比如說,搶在宋朝那股“援軍”的前面,立即由採石磯和湖口兩處出兵夾擊曹彬,曹彬就一定會崩潰。理由很充分——兵力對比。
採石磯當時的守將是南唐馬步軍副都部署楊收、兵馬都監孫震,兵力有兩萬;而湖口,守將名叫朱令贇,是南唐的神衛軍都虞候,他的兵力是……10萬!而且大部分是水軍,南唐的主力艦隊基本都在他手裏。這樣的實力,如果能趁着曹彬正落單飄在江心裏,合力圍殲的話,至少也能把曹彬從江裏趕到岸上去吧。
那樣就至少能毀掉了曹彬隨身攜帶的那些民船、竹排、繩索……可惜李煜和南唐人做夢都想不到那些東西都是幹什麼用的,否則他們會捨得用任何代價去換。
但是歷史上沒有如果,曹彬一生唯謹慎,他不給敵人任何機會。在10月23日,他突然集結戰船,從正面強攻長江天險採石磯。
採石磯,是長江翠螺山臨水的盡頭懸崖,突兀江心,絕壁凌空,扼據大江咽喉,水流激盪。歷代北方豪強如想硬攻過江,這裏是必經的生死場。總之……就是天險。
話說開戰之前,宋朝的大兵們站在船頭不住地打量着採石磯,有欣賞的,有運氣的,更有琢磨着待會兒怎麼打的,可是全軍主帥曹彬卻心不在焉,他躲在船艙裏連一眼都懶得去看。天險,又是什麼天險,他都煩透了。這時候,曹彬已經43歲了,前些年他跟着王全斌殺進了後蜀,那才叫天險,可又怎麼樣?
天險更要有人來守,這時他根本沒心去看江邊那塊130多米高的大懸崖,總攻的時間到了,他只是下達了命令就了事。一句話,他煩。
戰鬥很快結束,採石磯當天就陷落,南唐方面除了滿地的死屍之外,還被活捉了1000多人,裏面就有楊收、孫震兩位大將軍,次外還有300多匹戰馬。
這時,金陵開始了真正的恐慌,長江天險沒了,曹彬的眼前是大片的開闊地,下一瞬間就會跳過來對他們大肆屠殺。但是驚人的一幕再次出現,他們怎麼也想不通,曹彬居然退兵了。而且是毫不耽擱,直接撤回了長江北岸。
南唐人徹底懵了,開始舉國思考曹彬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但是答案還是不知道,只是據當時的目擊證人描述,說緊急撤退中的曹彬,仍然把那些體積龐大,累贅麻煩的民船、竹排、繩索等雜物帶在身邊,片刻不離。
緊跟着又傳來了最新的情報,說曹彬最後的落腳點,是在石牌鎮(今安徽懷寧)。就在那裏,剛剛強攻過採石磯天險的宋朝人變得集體發瘋了。
那種情景南唐人能看得清楚,也能說得明白,但是就是怎樣都沒法瞭解——宋朝人到底在幹什麼?
只見宋朝的大兵們全體出動,他們扔下了戰艦不管,全都跳到了成片成堆成團的民船、竹排、繩索等等雜物還有各種釘子、斧子、鑿子等等工具之間,他們用繩子綁船,用釘子在船與船之間釘木板,還在水面上不停地量着,測着什麼方位,再把一根根的浮標柱子打進水裏去……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南唐人對這些事生來就懂,事實上如果這些事讓他們來做,肯定比宋朝這些二把刀要強得多。但是……但是這真的是那回事嗎?
會嗎?!
最後他們終於沒法不信了,因爲這就是在——搭浮橋。
一旦確認之後,南唐人立即就笑場了。沒辦法,就算再嚴肅再重大也沒法不笑了。浮橋,不是這麼搭的!全江南的人都知道,水流的力量有多可怕,你可以在小河,小溪裏搭臨時性的浮橋,可長江是什麼,萬里水流有多大的衝力,再加上江面足有幾百米寬,自有人類以來就從來沒人想過要在長江上架橋,不管是浮橋還是什麼橋!
連從沒幹過體力活的李煜都在金陵的皇宮裏問自己的親信張洎——這事能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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