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以上文字,取自《宋史·太祖本紀》,看着像是極力在爲趙匡胤歌功頌德,可是古人文筆精妙,尤其是此文爲元朝人所撰,是好是壞,褒貶之間要細細的玩味。比如“考論聲明文物之治,道德仁義之風,宋於漢、唐,蓋無讓焉。”
只說了文物之治,道德仁義之風,而武功大治則一點不提。這說來似乎也無可厚非,誰讓宋朝在武功上一敗塗地呢?而宋朝的朝政制度,尤其是軍事制度,絕大部分都由趙匡胤手創,並且一以貫之,三百年不變的。
以元朝人的勝利者身份,能說出這樣的話,似乎已經非常的厚道了。但真的是這樣的嗎?總體說來,趙匡胤溫和而不酷厲,貌似總有些妥協,不那麼“英明神武、乾脆利落”,在他的身上,沒有太多的熱血式的傳奇。但是一切都平穩和諧,想像一下,我們的生活還需要什麼呢?
你希望像契丹人那樣,或者像五代時那樣,每天都握着刀劍討生活嗎?
何況這裏面還有一個巨大的區別。要知道,趙匡胤的生命是被突然終結的,宋朝的國運、權柄,它的施政綱領,也是突然間拐了彎的,這甚至帶動了我們整個民族的命運跟着一起滑向了一個不可預知的深淵。
這一次的鉅變,一直影響到了此後三百年的歷史進程,一直在東亞洲處於主導地位的漢民族不斷地沒落、衰亡,直到第一次全國界的亡國……它造成的餘震,甚至一直波及到了我們現代的每一個人心理狀態。
曾經亡過國的民族,曾經全民族稱“奴”的民族,被元朝定爲“第四等”人的民族,此後無論怎樣努力,都難以消除心底裏的陰影和屈辱……
而這些,都隨着趙匡胤的突然死亡拉開了序幕。如果他不死,如果他還能再多活幾年,事情還會是這樣的嗎?
這是一個絕望中的猜想,註定了沒有答案……在當時,也沒有任何人能預知到這一點。每個人都爭着擦乾了眼淚,向新一任的皇帝聚攏,去進行下一輪的權力遊戲。
公元976年10月21日之後,趙匡胤冰冷的屍體躺在棺柩裏,被孤零零地安置在皇宮的一個角落,要等到第二年的春天,公元977年的4月27日,他才被運往洛陽,葬入由他本人選定的陵墓裏。
他死時,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當他落葬入土爲安時,他的故鄉洛陽已經春滿人間,柳絮紛飛了……新的一年已經開始,歷史也翻開了新的一頁。
(第一部完敬請期待第二部太宗卷)如果這是宋史第二部
太宗趙光義卷
天下不過二三事
當很多年以後,年青時“隆準龍顏,往之即知爲大人也”的趙光義終於老了,終於“身帶舊瘡,每年發作,痛苦殊甚”時,他回望前塵,遙想20年多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他會想些什麼呢……
“當我全身心地追求一樣東西,而終不可得時,我知道我會痛苦;可今生將盡,歲月蹉跎,我才終於明白,當你全力以赴,付出所有才得到那樣東西時,或許會更痛苦……我發現,那東西並不是想象中那樣的美妙。可是怎麼辦,難道能放棄嗎?如果重回當年,我真的會改變什麼嗎?
不,就算它不夠好,可仍然有那麼多更糟的……那個冬天可真冷啊,哪怕它是一團火,我也要把它緊緊地握在手中,不給任何人搶走它的機會!”
公元976年10月21日,宋朝原晉王、開封府尹趙光義在其兄長、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的靈柩前繼位,成爲宋朝的第二位皇帝。
一切順利。
不管此前趙匡胤是突然暴死,也不管趙匡胤的親生兒子趙德昭、趙德芳已經完全成年,且未聞失德,趙光義都沒有任何爭議的,更沒有任何糾紛的登上了人間至高無上的皇帝寶座。
彷彿人心所向,理所應當。對了,他還有他哥哥的傳位遺詔,一切都顯得合理合法,圓滿得就像當年陳橋兵變,他哥哥趙匡胤進入柴榮的皇宮時,也有人拿出了幼帝柴宗訓所寫的禪讓詔書一樣。所以,挑不出任何的不是。
但真的是這樣嗎?
史書上的記載先不忙翻閱,野史裏的傳言更不足採信,如果真的要找到些讓人信服的證據,不如來聽一聽趙光義本人怎麼說。
趙光義在晚年,至道元年(995年)10月,曾對大臣說——“朕……繼位之初,覽前王令典,睹五代弊政,以其習俗既久,乃革故鼎新,別作朝廷法度。於是遠近騰口,鹹以爲非,至於二三大臣,皆舊德耆年,亦不能爲異。”
這其中“革故鼎新”、“別作朝廷法度”是地道的吹牛,因爲他在當天的開業大典上,當着天下所有臣民們的面,宣佈的《即位赦天下制》是這樣說的——太祖“猥以神器,付與沖人……凡開物務,盡付規繩,予小子伋紹丕基,恭稟遺訓。仰承法度,不敢逾違,更賴將相公卿,左右前後,恭遵前旨,同守成規,庶沖人,不墜鴻業。”
沖人,即小孩子,他把自己定位在一個什麼都不懂,全憑死去的大哥作主,才勉強登臺辦事的小娃娃,他保證什麼事都會踩着他大哥的腳印走,“盡付規繩,不敢逾違……”之後纔敢談一下“不墜鴻業”。
從哪裏來的“革故鼎新”?真正說露了嘴,到了老年忍不住訴一下苦情露出的真相是最後的那一句——“至於二三大臣,皆舊德耆年,亦不能爲異。”
當時有人反對他,而且是太祖朝裏的“舊德耆年,二三大臣。”而他自己也承認,這些大臣之所以這樣做,也“不能爲異”,都是情有可願的。
只不過當年的工作做得實在到位,把什麼都蓋住了,那些人是誰,曾經做過些什麼,都再沒有任何人能知道。人們所能看到的,是他登臺伊始,就大赦天下,並且馬上給皇室所有宗親加官進爵。
如趙匡胤的皇后宋氏,加封爲開寶皇后;其長子德昭終於封王,可惜,只是武功郡王,連個親王都不是。官職從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檢校太傅、同平章事,改爲永興軍節度使、京兆尹兼侍中,注意,是改,因爲官職不升反降了,像檢校太傅這樣的頭銜要等到兩年之後,德昭再婚時,才重新頒發。唯一的彩頭,是他位於宰相之上。可具體要怎樣才能居於宰相之上啊?可以事事都管着宰相嗎?
開玩笑。
太祖的次子德芳,由貴州防禦使升爲山南西道節度使,並同平章事,他倒是真正的升官了。而最大的彩頭給了現任皇帝的三弟。這時的“光美”再一次改名,從此叫“趙廷美”,此人一步登天,由原來的永興節度使兼侍中升爲開封府尹兼中書令,封齊王,位於宰相之上。
並且從這時開始,趙匡胤的兒子以及趙廷美的兒子和皇帝趙光義的兒子們並稱爲皇子,趙匡胤的三位女兒,王、石、魏氏三公主並稱皇女。
平心而論,以上的條件,趙光義已經讓步到了懸崖邊,除了最後的皇位留給他自己之外,已經把什麼好處都推給了旁枝的親屬,尤其還有皇位在他之後的繼承權。所以,德昭、德芳,還有廷美就都滿意了,因爲他們都非常的平靜,平靜到在史書中沒有留下任何的記載。
但這不是真的,不管趙光義怎樣隱藏危機,怎樣改動史書,他都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漏洞。政局可以安定,甚至可以擺佈,人心可以壓制,也可以收買,可是環顧當時,還是有一樣東西是那時的趙光義所搞不定的。
這是股力量,它可怕並且敏感,在這樣的非常時期,只要有一個稍微異常的衝動就會把它突然點燃,而一但它發作了,就會讓宋朝的天下瞬間四分王裂,無論誰都沒法收場!
是軍隊。此前完全聽命於趙匡胤本人,除了趙匡胤之外沒有任何人能調動一兵一卒的宋朝軍隊。
這時候是當年的10月末,在2個月之前,宋朝徵調了絕大多數的禁軍分五路進剿北漢,也就是說,在趙匡胤暴死,趙光義越侄登基時,開封都城內的軍力是空前薄弱空虛的。
這時就沒法不佩服或者羨慕趙光義了。說佩服,就要佩服他眼光獨到,選擇了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來做他生命中這件最重要的事;如果說羨慕,就是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他哥哥暴死的時候,居然正是國都軍備空虛,握刀子的人少得可憐的時候。
這時要分析一下趙光義的能力組成元素了。他強在哪兒?弱在哪兒?
趙光義從20歲剛出頭時就當上了開封府尹,此後一直在全國的行政部門裏主持着重要工作,至今已經有近16年之久了。他官場經驗豐富,處世待人得體,甚至全國一盤棋,他比誰都明白該怎樣去下,是當時宋朝的第一號能吏。這都是他遠遠超過趙家其他男性成員的資本,甚至歷史都證明了,在某些方面,他大哥都比不上他。但可惜的是,他瘸腿。
軍、政不分家,可他只有一手硬。
也就是說,趙光義唯一的致命缺陷就在軍隊裏。因爲他沒有資歷,更沒有軍功。而軍隊是個奇妙的世界,在那裏,不管你怎樣的和藹可親,又或者多麼的慷慨大方,甚至哪怕你天生就長了一張皇帝的臉都沒有。
想在軍隊裏稱王,你必須要有實打實的能耐,“錢壓奴婢手,藝蓋當行人。”是騾子是馬,你得能拉出去遛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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