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照例他先封賞。
從他最親愛的“媽媽”開始,他選擇完全失憶,對剛剛發生過的事情轉眼就忘。原李皇后的身份被正式確認爲太后,同時爲了尊敬,讓她老人家仍然居住在原來的西宮嘉慶殿;之後他纔給自己的親生母親,早己去世的李氏追尊爲賢妃。有了這個基礎封號,才能再進一步追封爲元德皇太后。
之後大面積封賞親族,他的四個弟弟一齊封王。元份、元傑本來就是越王和吳王,這時改封爲壅王和兗王,實際待遇提高。元偓和元偁之前不過是節度使,現在一個是彭城郡王,一個是安定郡王。而且來日方長,親王指日可待。
要着重提一下的是他的同母兄長趙元佐。被貶爲庶人,幽禁深宮的元佐這次成了他的政敵,不管是否有意,都真實地威脅到了他的皇位。但是趙恆毫不介意,他封親哥哥爲楚王,並且要進宮去探望。可是元佐拒絕了,說就算你來了,我也不見。
這一年,趙恆29歲,元佐只有31歲。他們真的從此終生再未見面。
這是爲什麼呢?也許當年主動放棄皇位的哥哥,認爲弟弟不應該、也不配當這個皇帝吧!無聲的抗議,就像當年裝瘋讓父親失望,不得不拋棄他……
以上是對內,對外也像是照本宣科,完全重複新皇帝登基的程序。比如說大赦天下,宋朝的官兒們都晉升一級,首輔宰相呂端加封爲右僕射,身份更加尊崇。自己當太子時的賓客李至、李沆提升爲參知政事,馬上開始辦工,等等等等毫無新意。
並且最沒勁的是,他對自己的死敵都過於溫柔客氣了。原參知政事李昌齡僅僅是調動了一下工作,當年的調令原文是“責授忠武節度行軍司馬”,只是責備了一通之後就封了節度使的高官,並且還是行軍司馬。雖然很遺憾,這都是虛職了,再沒了實權;
看王繼恩,是“責授右監門衛將軍”,然後均州安置。注意“安置”,這在宋朝的犯官條例中,是說“指定地點居住,行動有一定限制。”它比“編管”輕(編管相當於雙規),比“居住”重。完全就是個呵護型的處分——請你到外地去養老,只是別離開我的視線!
最倒黴的是原知制誥胡旦,此人被注削戶口,流放去了潯州,徹底被打入下水道。
總體來看很明顯,造反的行情變了,新皇帝心慈手軟,是個見不得血的軟蛋。
真是這樣嗎?
一點都不,只要換個角度,就會看到趙恆的另一面,他做事非常突然,說得嚴重些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從他即位開始時的名位大贈送說起。話說活着的親戚都有份了,死去的呢?除了他的親媽以外,他還記起了親叔叔和兩個叔伯哥哥。
趙廷美、趙德昭、趙德芳。
德昭、德芳也就算了,畢竟他倆是“意外”死亡。可是趙廷美卻是犯了大逆謀反之罪才貶官流放的,這是遇赦不赦的重罪,不能再大了。何況孝道講究的就是“父死子不改其規三年”。三年?兩個月之後趙恆就追封德昭、德芳爲太傅、太保。三叔的追封更離譜,是直接恢復其生前最顯赫的爵位——“秦王”。
“秦、晉、楚、壅、兗、襄”這些都是王爵裏的頭等大位,是絕不輕易授予的。他這樣迫不及待的加封,不僅是下官雨,降低了國家封賞的規格,更加是明顯地抽了他父親一記耳光。
當初是有大罪才貶的,現在突然恢復,到底當初是有罪沒罪?如果真的沒罪,他老爸逼死親弟弟的名聲是不是很動聽呢?
很刺激,但是比起下一個,這個就顯得太人文,太溫馨了。
話說四年前,有一位叫武程的仁兄,本是雍邱縣的縣尉,官兒很小,可是肯定大有來頭,因爲他給當時的皇帝趙光義上了一奏,說“願減後宮嬪嬙。”也就是說,皇帝老兒你屋子裏的女人太多了,希望你放出來點。
是不是很詭異?一個縣尉居然能知道皇宮裏現役女人的數目有多少,而且敢於以正式的公文方式傳達。但是更詭異的是,連當時的宰相,著名的良善老人李昉都看不過去了,大罵武程是個不入流的賤種(微賤)、突然說胡話又瘋又瞎(輒陳狂瞽)、給他點厲害降職查辦(宜黜削以懲妄言)。可是皇帝本人卻不生氣,他很正式地回覆了武程,說皇宮裏啊,現在只有300個女人,都是後宮裏管事的,離了哪個也不成,所以不能放……
這裏要注意,300個,這個數字可真是不多。趙匡胤以節儉、不好色著稱,他晚期的皇宮裏的宮女太監加起來大約是230人左右,多了70個,很大的事嗎?而且那天趙光義鄭重保證,說自己絕對不會像秦始皇和漢武帝那樣強搶良家女子,去作離宮別館的嬪妃,一切請放心,我也很不好色。
事情就過去了,武程平安無事,趙光義表現得非常仁君。但是趙恆小同志剛剛上任,就突然有一天,對大臣們當衆說:“宮中嬪御頗多,幽閉可閔,朕己令擇給事歲深者放出之。”
好多的嬪妃宮女,一直關着好可憐,我己經給放出去了……前後只有四年,不會是趙光義臨死前發春,強搶了那麼那麼多的美女吧!
爺倆肯定是有一個說謊的,是誰呢?
但是這都不重要,透過現象看本質,趙恆這樣做的內核就是六個字——“安反側、釋宿怨。”誰都不要再擔心什麼了,一切的陳欠,都己經隨着我老爸的死亡而消散。
讓我們重頭再來。
同樣,透過事物的表象,去深挖一下這時宋朝的本質,就會發現一個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己經生成。皇帝再不以前的皇帝,宰相也不再是以前的宰相了。
記得剛剛有宋朝的時候,第一代皇帝趙匡胤把宰相的軍權、財權分離,使軍、政、財三權鼎立,把宰相專權的隱患一舉清除;到第二位皇帝趙光義當政,他更徹底,換宰相的頻律就像換傢俱,不僅權力小了,而且連業務都別想熟悉。
這樣就造成了一個事實——宋朝的宰相無論如何都別想對皇帝說個“不”字。別看趙普和呂蒙正都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迫皇帝聽自己的話,使喚自己推薦的人。但反駁權牢牢控制在皇帝的手裏。
畢竟他們只強迫了皇帝一次,皇帝卻天天都在強迫着他們。
但是到了趙恆時,情況變了。看上面的記載,大恩人呂端首相位置不變,加封右僕射,並且歷史記載,趙恆對他始終畢恭畢敬,兩人每次見面,就算在大殿上,皇帝都會站起來,對宰相大人“肅然拱揖”。並且爲了能讓滿身贅肉,行動遲緩的呂端上殿,皇帝還特意命人把大殿的臺階都改造了……這僅僅只是恩寵和禮遇嗎?
再看看兩位參知政事副宰相,李至和李沆。兩人都是老資格並且都是他當太子時的賓客,說白了就是老師加謀士。就是從這時起,宋朝的宰相大人們變得尊貴無比,他們挺直了腰,板硬了臉,對自己的皇帝上下打量,左右端詳,不僅僅是國家大事,就連私生活都會每時每刻的關心指點,稍不如意就會上綱上線!
而且隨着時間的增加,這種趨勢變本加厲,直到宋朝覆沒在時間的長河裏……
之所以造成了這樣的後果,一般性質的史書上解釋,是說趙恆小朋友天性就是善良型的乖寶寶,他沒脾氣,喜歡聽不同的意見,所以慣得大家都沒了大小。可事實上呢?非常簡單,他倒是想威嚴(注意他的後半生),不過他沒法像他伯父那樣頂天立地,自己打出來的江山,誰敢不服?也沒法學習自己的父親,他老爸當開封府尹好多年,早就是宋朝當時的天下第一能吏。
他從當皇子起就是個沒法與人競爭的人,上面的兩個哥哥,一個是文武雙全的嫡長子,另一個計謀深沉,連老婆都劇毒無比,他從小就習慣了低頭做人。到了長大,完全是命運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就像當年的李煜一樣,是被強迫着當了皇帝。
這就是趙恆的本相,先天不足的軟胚子,全世界都等着看他出洋相。
不過那就真得等了,趙恆的一生幾乎每一次都是硬生生地把全世界的盼望都擰彎——東邊好是嗎?我偏西;失敗好是吧,我偏成功;至於盼着我成功嘛,“知其白而守其黑,知其雄而守其雌,損之又損,知足而不辱……”
不明白是嗎?沒關係,很多事趙恆自己也不明白,並且老天作證,這世上絕對就沒人明白!但他也都做出來了。所以,我們只能像一千多年前的宋朝人一樣,安靜地旁觀,看着他走上舞臺,把世界變得加倍的多彩絢爛。
趙恆走上了舞臺,這時他非常清醒,近30年來不斷地由最正統、最出色的私人教師給他上這世上最正統、最仁德的課本,讓他明白除了把好處分給親族和大臣們之外,更要讓他的老百姓們得到實惠。於是,他就開始了苦悶。
打賞得給錢,可是上哪兒去弄錢呢?
他和他老爸一樣的發愁。打開遺產證書,裏面的東西實在是寒酸,堂堂的大宋朝在趙光義晚年時財政己經瀕臨破產,北邊、西邊、國內、國外同時打仗要錢,不斷地打仗要錢,己經入不敷出了,這時還要再給老百姓點甜頭,真是談何容易,從哪兒去變錢呢?
這時幸福突然出現,人才自己找上了門來。準確地說,是他沒向任何人說起,他要辦這件事,就有人替他想到了這件事。
王欽若。
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先於一步明白領導最盼望什麼,這就是王欽若最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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