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有鑑於李德明近30年來的良好表現(去死吧,只是與他爹李繼遷相比較而已),宋朝決定以最高規格的禮儀表達他們的沉痛心情。
輟朝三日,追封李德明爲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再派開封府判官、度支員外郎朱昌符爲祭奠使帶着絹700匹,以及牛羊酒品等葬儀去党項致哀。這之後,劉娥和趙禎還在皇宮之中穿上喪衣,爲李德明服喪,文武百官都要爲這件事專門去安慰他們。
怎樣,規格之高,相比趙禎的親媽也不差了吧。想必党項的新任酋長,那位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子李元昊應該感激渧零,繼續他父親的未竟事業,以當宋朝的忠實臣屬爲榮了吧!
一定是這樣的。
站在當時宋朝君臣的立場上,不管心裏有多少個問號,他們都會這樣宣稱。其原因有一些是複雜的心理因素,更多的還是與黨項近30年以來的和平歲月有關。
30年,這是整整兩代人的青春時光,歲月疊加,就會變成一個讓人抓狂的事實。好有一比,你的爺爺、你的父親都享受着和平,過着舒適的正常人生活,到了你時,你會突然間嗜血如命,嚮往戰爭嗎?
除非是少不更事,氣血太旺的毛孩子,他們成開唸叨着打架;或者就是惡魔轉世,天生就是這個世界的禍害。
李元昊是哪一種呢?
身在當時,誰也猜不出。宋朝人只掌握着幾個數據,排列如下:李德明,貌似恭敬,小動作不斷。有錢之後更變得貪婪。20年前在傲馬山一帶大修宮殿,10年之後,更定都懷遠鎮(今寧夏銀川)。大興土木,宮殿羣落極爲壯觀。宋使到來,他會命令摘掉宮殿的題榜,保持臣屬的姿態,但東西就背朝外的放在殿門的臺階上,無論是誰,一眼就能認出那是什麼。
宋使離開,馬上再掛上去。並且還換上皇帝才能穿的赭黃袍,一切都向宋、遼兩國的皇帝看齊,完全脫離遊牧民族的氈帳酋長格調;
李元昊,年青氣盛,征戰不斷。就在這一年裏,他攻佔了涼州,讓党項的勢力直抵玉門關,據有整個河西走廊。
凡此種種,李德明父子己經全面超過了李繼遷當年的巔峯時期,“西掠吐蕃健馬,”他們早就擊敗了潘羅支的六穀部吐蕃;“北收回鶻精兵。”這時奪下的涼州城,己經是河西走廊裏回鶻人的最後一個據點。
有時忠誠就來源於征服,李元昊己經露出了征服者的嘴臉。
不怎麼辦,依原例,李元昊擁有他父親名下的一切榮譽。比如“夏王”,他的車服旌旗只低天子一級,宋朝承認他崇高的地位,他的爺爺終生苦鬥而不可得的東西,早己唾手可得。
至於效果,劉娥己經無心去管。宋天聖十年,不,是明道元年,她的好“兒子”在這一年的十一月不等年終歲尾,就迫不及待地改元了,爲了避開“二人聖”所導致的“火德失控”……所謂明道,仍然是日月同輝,母子稱制,不過月亮的光芒怎能與太陽相比,她己經退居次席,強烈的預感襲來。
這個冬天,是她生命的寒冬。
獨居深宮,壯志消散,皇帝的夢遠去了,身體的健康也迅速垮掉,一些久遠從前的回憶開始自然生成。自思量,這是個什麼樣的人生呢?午夜夢迴,是否回到了蜀川中低矮潮溼的小茅屋裏,仍然是那個無依無靠,早早嫁人的孤女?是不是也想過當年怎樣千山萬水,一路賣唱進入帝國的中心。
最初的願望不過就是一個溫飽!
我以前是劉娥,現在是皇太后,可要讓這五個字連在一起,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和歲月的煎熬!那麼爲什麼還要留有遺憾?
年關將近,劉娥想到了祖先。不是她虛無飄渺的北方太原武將世家,更不是她蜀川中不堪回首的族系,是她的夫家——趙宋的“祖”、“宗”所在。
她要去參拜太廟,但更要完成她一直心魂夢縈,要完成,但還顧忌萬千的願望。她下令,要用皇帝的兗冕服色走進太廟,在宋朝皇帝的最終靈魂棲息之地與他們平起平坐。
立即招來了無數的反對之聲,博學的晏殊拿出了《周禮》,指正皇后的最高禮儀的極限;三司使薛奎操着一口關右口音戲謔一般地反問,“陛下大謁之日,是作漢兒拜?還是女兒拜?”但不管怎樣,都動搖不了劉娥的決心。
哪怕再有一些妥協和折扣,也要掙脫開皇后、或者皇太后的身份枷鎖,那個夢,那個夢!她近乎偏執一樣的地追尋着那個夢,遺憾的是,沒人知道她爲什麼要這樣……
一心要追求頂級榮譽的心理,到底隱藏着怎樣的祕密?在當時,在後世,想必知心者寥寥無幾,近乎於零。但劉娥不管不顧,在明道二年(公元1033年)二月的徹骨寒風中強撐病體,穿褘衣,戴花釵冠,坐上了天子才能乘座的玉輅車,走進了趙宋王朝最神聖本源的太廟之中。
在列祖列宗面前,劉娥默然直立,她緩緩地換上另一套衣服,那是經過稍微改動的天子兗服。歷史凝聚在這一刻,她頭戴儀天冠,以兒媳?還是以皇帝的身份,向祖宗獻祭。
……我是你們的兒媳,可我也是皇帝,生於卑微,長於貧賤,可我一樣證明了自己。就像太祖陛下你一樣,都是出身於布衣!
近10年以來,劉娥念念不忘爲自己爭名份、樹典儀,可又堅決不步殺子篡位的武則天的後塵的矛盾行爲,現在終於有了答案。她首鼠兩端,看着又是貪婪又是猶豫,讓人有時不禁搖頭嘆息。這裏面固然有着宋朝政體的完善,不容再有女主當國的產生,但更重要的原因要從劉娥的心靈底蘊去找。
她根本就沒想過一定要篡位,讓趙家江山改姓劉,她要的只是個承認,一個當年有多苦,現在就要有多輝煌的願望!
蜀川女兒今己老,廟堂一拜別此生。這是她對自己靈魂的交代。當天劉娥走出太廟,迴歸大內,病情立即轉重,她的願望己了,人生的路終於走到了盡頭。三月二十一日時,病危,二十九日時,她終於逝去。可嘆宋史中最後一項關於她活着時的記載,仍然充滿了誤解,或者刻意的歪曲。
是說仁宗問大臣們,太后彌留之際,己經不能說話,但她幾次用手牽自己的衣服,似乎有所囑託,那是指什麼呢?
羣臣百思不得其解,最後薛奎站了出來。他說,太后是想除去天子的兗服,如果穿着它,怎麼去見先帝真宗呢?
史稱仁宗恍然大悟,在劉娥神智還清醒的時候,爲她除去了皇帝的標誌,換上了太后的服色。
可以肯定,劉娥是帶着一絲剛烈據傲,但又淒涼無奈的笑容死去的。人世間最後的一個願望終於還是留下了瑕疵,她的皇帝身份沒有保持到最終。
想想看,如果要在她臨終之前才除去皇帝的服色,是不是說,她在離開太廟之後,就一直穿着它們?甚至在她還能說話的時候,也一直沒有下令脫掉?
既然如此,怎麼就能確定,劉娥用手牽着自己的皇帝衣服,不是說她要一直保留,直到入土爲安呢?
仁宗之問、薛奎之答,完全是君臣之間的一種默契,再加上皇位本體至上的、男權至上的中國封建史官的演繹解說。
回顧劉娥的生平,除了她人間從所未見的傳奇經歷,毫無根基,連稍微高貴些的血緣都沒有的情況下就達到了離皇位僅半步之遙的程度之外,她的爭議之處,就在於她對宋朝的貢獻、本身的能力,還有她是否是位可親、可敬、可愛的女士。
說到貢獻,很多人會撇嘴,就連宋史都會這樣說:“……當天聖、明道間,天子富於春秋,母后稱制,而內外肅然,紀綱具舉,朝政無大闕失。”仔細品味,這是贊,還是貶?
多麼的藝術啊,“無大闕失。”也就是沒有大失誤,也沒有大貢獻。這一語道破了天機,劉娥的一切都只是恢復、並重復她的丈夫趙恆在澶淵之役之前的執政綱領,前面己經交代過,實在是沒有改變、創新什麼。
但這就是無能嗎?衆所周知,她的重孫子就改變了,變得宋朝七上八下、不亦樂乎,真是爽呆了!與民休息,在絕大部分的時代裏,都是唯此一招的善政;
說到她的能力,從仁宗的生母李氏的問題上就可見一斑。誰都知道,滿世界都清楚,但直到她病重、將死,都沒人敢泄漏出去。這樣的鐵腕,就算在男人世界裏也極其罕見。但是另一點,卻又讓很多的“歷史大家”們蔑視嘲笑。
就是我一直在同步列出的關於党項李元昊的擴張。針對後來這個党項魔鬼的行爲,劉娥當政這10年絕對是先期幹掉他的最佳時期。就算不能要他的命,也至少可以延續他稱霸西北的腳步,給仁宗、給宋朝留下可貴的喘息之機。
但是參照趙恆對契丹的懷柔示好,對党項的姑息養奸,爲什麼就要苛求一位女士的不勇敢、不血腥呢?何況就算是女人中的男人——武則天,在軍功一項上,也只有一項對外戰績可以炫耀,擊敗吐蕃,收復安西四部。但那要建立在唐初時漢人極盛的武功上。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對党項出兵,趙宋最有志氣、也最敢動手的那位皇帝,太宗趙光義陛下早就試過多次了。以當時宋軍之強,以及李繼遷之弱,都沒法根除。現在到了李德明、李元昊的強盛時期了,還能夢想一招制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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