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王蒙正的兒子被依法處理。
這就不大好定性,到底是個反覆小人,還是個鐵面忠臣?但有個事實是最重要的,這兩件事都發生在劉娥生前,他並不是在人死了之後才耍兩面派。推算起來,趙禎是看中了他的膽量?
不得而知,但都扔到一邊吧,最精彩的人到了,實在是忍不住要快點說他。石中立,此人出身名門,太宗朝的樞密使石熙載是他的父親。這樣的家底,讓他不入科場就有了功名,但相應的就起步要低。事實上他的生平很蒼白,官方記載裏,他的列傳只有412個字,簡直是一掠而過。但他的另一面就實在是人見人愛。
他是宋朝版的西漢東方朔、清朝紀曉嵐、現在的趙本山,其言其行,實在是太逗了。比如大家一起去南御園(北宋的皇家動物園)裏看獅子,飼養員說獅子每天要喫五斤以上的肉,結果有人小聲嘀咕:“我們這些人反倒不如獅子了?”
石中立哈哈一笑,那當然,我們只是園外郎,怎能和園中獅相比?旁邊衆人絕倒。當上宰執大臣之日起,就有人警告他,現在你是兩府大臣了,有點正形好不好?別再鬧了。
卻看見他一臉無辜,把拜相詔書拿了出來,你們看,這上面寫得明明白白,敕命“可本官參知政事,餘如故。”皇上讓我一切照舊,關我什麼事?(宋朝的官職特點,參知政事只是他的差遣,他的官、職兩項與以前一樣)
對了,還忘了說盛度,剛過了70大壽,比他大了4歲,卻一點都不敬老。某一天也成了石中立的笑料。那次盛度拿了一份文件進政事堂,剛要上交,石中立突然出現,一把搶了過去,煞有介事地問:“誰寫的?”
太嚴肅了,盛度當時就有點懵,小心翼翼地以官方語言回答:“度撰。”盛度嘛,度撰,卻不料身邊鬨堂大笑,樞密使大人亂寫的……以上就是這些老人們的複雜身世以及快樂生活。他們馬上就讓趙禎看到了什麼纔是中國傳說中既慈祥又博學還特別和藹的老人們的真實本相。
天殺的,儘管爲人要厚道,但仍然要看清,人到老年,往往又貪婪、又狹隘、既愛生病,還特別的會罵人,一點正經事都做不動了,還絕對的自以爲是!
先從他們的日常工作說起,老人幫們真正做到了嚴肅、認真、積極、活潑,把中書省政事堂變成了一個讓人無法捉摸、應接不暇的精彩世界。
說嚴肅,兩位首相大人王隨、陳堯佐以身作則,每天上班之前都要先練習一下怎樣使面部神經壞死。兩人見面必定鐵臉相對,火花四射。理由很充分,從拜相制頻布時起就埋下了導火索——咱倆到底誰小誰大?
誰是首相啊?
看年歲,陳堯佐大了整10歲,那可是花甲之年以上的10歲,多不容易。看資歷,陳大學長是當時所有進士的前輩,再看能力……嗯,能力就算了,兩人實在差不多。從哪點上陳也要先於王吧?但王很不服,以詔書爲證,皇帝親提,王隨名列中書第一人,當然我是真正的首相!
於是兩人見面就掐,掐完了就生氣,一氣就病,病了就告假。休息好了繼續掐……如此惡性循環,趙禎也拿他們沒辦法,堂堂天朝上國,怎能讓宰相帶病工作?於是皇恩浩蕩,特詔王隨五日一朝,幾乎是一個星期只上一天班,至於陳堯佐,更是有樣學樣,更上層樓,誰讓他更老10週歲?
週而復始,怒極而笑,當時人稱“中書翻爲養病坊”,整個一個療養院!
再說認真。古語有云——少年戒剛、中年戒色、老年戒貪。可見這是人類通病,所以犯了也就犯了,誰還真是聖人呢?但問題是你別認真的犯病啊!這些老人們對正經工作的態度非常統一,那就是儘量不生事,誰也別挑刺,我們都老了,要平安地保住晚節。
另一方面,就是都極其地慈祥。他們生了那麼多的子孫後代,都得在死之前安排好後路纔行。具體表現,王隨照樣走在了前頭,他不僅提拔自己的子孫,還把親朋好友也塞進肥缺部門,並且還留意起了自己的來生。他“延納僧道,信奉巫祝。”把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都崇敬個遍,至於外界的議論,活到他這個歲數早就都看開了。他“貽誚中外,怡然自居。”你們罵你們的,關我什麼事?
陳堯佐和韓億就沒他這麼出格,他們很務實。陳堯佐的兒子原是監左藏庫使,還沒任滿,就被老父親越級升職,做到了三門白波發運使,從此可以跑外了。
韓億更絕,他先是向皇上請命,我是參知政事了,可以蔭補自己的兒子了,請把我的兒子韓綜蔭爲羣牧判官。趙禎准奏,可是詔書都發下去了,韓億卻突然間反悔。陛下,韓綜的事先放一放,我想讓另一個兒子韓綱當這個官,行不?
……趙禎只覺得頭暈目眩,可真正嘔吐的事馬上就來了。那是宋景祐四年(公元1037年)的科考,國家開科取士,可以說是最重要、最根本的大事之一了,卻不料鬧得啼笑皆非,笑話經久綿長。首先仁宗陛下心特軟,他登基之後看到常年考試、屢試不中的舉子就心疼,於是特下詔書,凡是考進士科過5次,年過50的,其它諸科考過6次,年過60的,進士科經過殿試3次、諸科經過5次,外加真宗朝御試沒合格的舉子,都可以免試,直接當官。
多麼優厚,但是萬事過了個度就都是壞事。皇帝心軟,舉子們突然間海量增加,一窩蜂地衝進學堂混出身,再一窩蜂地衝進京城考試,他們認清形勢了,考試就像做官一樣,別管成績如何,只要不斷地考,就一定能出頭!
結果景祐四年這一科,逼着仁宗小下了一次狠手,非常例外地嚴格了些,落榜者相應地變多,但怨氣卻來自不平。這一科京試的解元居然是陳堯佐的兒子陳博古,韓億的四個子孫一齊應試,居然全部命中,無一落榜!京師一片譁然,各地舉子方言盡出,把上至兩府宰執,下到陳、韓的子孫後代都問候了一下,其中產生了些名詞佳句,還遷連到了老人幫之外的宰執大臣,比如說同知樞密使王博文,還有龍圖閣學士王宗道。效果非常的好,居然穿透宮牆,讓皇帝本人聽到了。
“天章故國三千里,學士深宮二十年。殿院一聲河滿子,龍圖雙淚落君前。”
這是個典故,發生在范仲淹彈劾呂夷簡的同時,那時皇帝正心煩,兩位老臣卻找上了門。當時王宗道是宮中待制,一個文學侍從而已,年紀大了,20年都沒升過級。王博文更慘,他當場就哭了出來,說“臣老且死,不復得望兩府之門矣。”
多絕望,多痛苦,可他當時是三司使!兩府之下的第一人,只比宰相矬半級而已!
沒辦法,仁宗陛下真是仁慈,那好吧,你們一個升龍圖閣,一個去做樞密副使,滿足你們的願望。但舉子們就更難受了,千里考試只爲官,原來官從眼淚來,我們十年寒窗,萬里赴京,爲的就是受虐待?!
陛下,您給個說法行不行?
陛下的處理方法極其經典,延續到今天都能看見。比如球場比賽,上半場誤判了,不怕,下半場再次誤判,在另一方身上找回來就是了。至於公平,兩邊都喫虧了,這就是公平!
皇帝下密詔,內定了這次殿試的取士綱領,陳、韓兩家子弟,連同他們的門生派系的名次全部降級。結果倒黴蛋產生,名字叫範鎮。此人有真才實學,考官們都集體爲他喊冤,但沒用,誰讓他是陳堯佐家門生的後代,本是禮部第一名,可在殿試唱名時,直到第79位才喊到了他。當時滿殿文武都捏了一把冷汗,因爲有規矩,唱名過前三甲如果還沒有省元在內的話,可以抗聲自陳。
我是省元,你們不公!
但範鎮默默忍受,直到二甲79名進士唱到他時,才平靜地出班謝恩。這開了先河,但也讓高高在上的皇帝、滿朝文武都記住了他。
嚴肅、認真、積極、活潑,老人們的日子就這樣過着,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幸福生活裏,結果真的鬧到了天怒人怨,嚴重的程度達到了只要是與他們稍微粘連,無論什麼事、什麼人都跟着倒黴。
說人怨,這一年的五月九日是個好日子,天大的好消息,後宮傳喜迅,皇子誕生了。就見中書省得天獨厚,本就在皇宮裏辦工,立即全體出動,向皇帝道喜。很好,皇帝也很高興,但剛道過喜,小皇子立即就重返天庭,他竟然當天就死了!
趙禎欲哭無淚,生個兒子很簡單嗎?這是怎麼搞的?不管是誰搞的鬼,請問我可不可感謝你家祖宗八輩?
再說天怒,天上會掉什麼?羅貫中會告訴你,流星,掉一個流星就是一個大人物要死。李繼遷點頭同意,對,我差點就被砸死。那麼天上一下子掉幾百顆流星要多少人呢?那一年的七月八日,全開封的人,包括皇帝在內,就看到了一場流星雨從東北方掠空而過,向西南方墜落。
人人膽寒,要出大事了……結果在年底的十二月二日,河東方向大地震。據忻、代、並三州報告,地震過後牆倒屋塌,僅忻州一地就死19742人,傷5655人,損失牲畜5萬多頭,而且這還只是開始,地震的餘波直到第二年仍在繼續,“或地裂泉涌,或火出如黑沙狀,一日四五震,民皆露處。”
地震的危害,古今相同。
但是在宋朝,立即就有人把它跟政治上的貪婪腐敗聯繫在了一起,言官、大臣集體上書,矛頭直指老年幹部療養所,那羣喫人飯不幹人事的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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