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在王曾的主導下,政府至少是清廉的,別想請客喫飯送禮。而且歷史記載,王曾資質端厚,眉目如畫,進退舉止溫文大度,雖可親近但絕不敢褻玩。當年的大才子楊億怎樣,敢和寇準沒大沒小,可面對王曾時始終規矩老實,這就是人格和修養的力量。
有這個人在朝廷裏,至少會起到半個蕭何的作用。漢相“鎮國家、撫百姓、供軍需、給糧餉”,王曾至少可以輕鬆作到前兩項,那是難度最大的,至於軍需和糧餉,國家朝局穩定了,還有問題嗎?
但可惜他死了,於是千不情萬不願,還是得讓那個人出山。雖然那人非常的招人煩,沒法讓人心服。
呂夷簡。呂大宰相捲土重來,也算是第三次宣麻拜相了,超過寇準,追上趙普,怎一個顯赫了得。不過背後的底蘊也再清楚不過,跟前邊選的打仗人才一樣,都是矬子裏拔大個,不是最佳人選。
這些趙禎都清楚,選了呂夷簡就得先擔心有人找麻煩,他立即就想了那個超級的大麻煩人——范仲淹。沒完沒了的一定要搞垮呂夷簡,只要想想過程,連皇上都頭疼。爲了一個起碼的工作環境,趙禎特意把范仲淹找來,爲自己的新宰相做和事佬。
範愛卿,夷簡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你知道嗎?這次起用你,是夷簡舉薦的啊……卻不料范仲淹微笑着回答,陛下,我與夷簡只有政事之爭,並無私人之怨,現在國事爲重,臣知道怎麼辦。皇帝很遲疑,搞什麼,暴烈變陰險了?懂得說一套做一套了?
緊接着發生的事讓呂夷簡都不適應,他突然接到了范仲淹的一封信。信裏非常誠懇地說,凡爲官者,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無。以前得罪,全爲公事,不意宰相雅量高致,以國家爲重獎拔仲淹,深爲感謝,望與宰相內外互助,度過國家難關。呂夷簡看着這封信,心裏大爲感慨,彈指近兩年,今日之仲淹再不是昨日之仲淹了。
但感慨歸感慨,他心知肚明,范仲淹的真實目的只有一個。前方打仗,打的是後方的錢糧,大宰相,你要認真辦事,別拿國家大事當報仇工具!但無論如何,范仲淹的這個姿態千金難買,呂夷簡是個明白人,往後近四年之間,他沒做過任何出格的事。
至少是對范仲淹主管的鄜延路。別人就不好說。
宋朝的重心在寶元三年,公元1040年的五月份之後,開始向西北傾斜。可以說舉傾國之力去報三川口宋軍全軍覆沒之仇,在這樣空前巨大的軍、政、財全體動員的情況下,范仲淹、韓琦、尹洙、龐籍、種世衡、狄青等人都有了用武之地,在之後7個月的時間裏,他們每個人的願望、努力和遭遇,就是當時宋朝國勢的體現。
各有不同,難言對錯。
從西北第一高官,陝西經略安撫使夏竦說起。話說大佬很好當,主角才輕閒。越是上層的人物,就越不需要注重細節。
理由就像美國的五星上將麥克阿瑟說的——我只管下令進攻,至於怎樣進攻,是參謀們和下邊人的活兒,與我無關。
夏竦也是這樣,何況這時范仲淹、韓琦等人正從中央往陝西趕,細節根本沒法展開,於是百無聊賴,他想出了一個超宏觀的對敵策略——誘降賞格。這是宋朝官方賞格的升級版,宋夏戰爭開始,宋朝曾經下令,無論誰殺了李元昊,就以定難軍節度使、西平王等李家世代爵位替換。你殺了誰,就可以繼承誰。尤其是党項人內部優先,鼓勵西夏方面自己動手。
夏竦爲了增加效果,給賞格加了碼,他在邊境上發了榜文,說“有得元昊頭者,賞錢500萬貫!”500萬……這個數字都多可怖,可以參照一下《水滸傳》裏的生辰綱,能讓良民挺而走險當強盜也不外乎10萬貫,那麼增加50倍之後,生性野蠻,無父無君的蠻夷匪類們會有什麼反應?
相心比心,夏竦信心十足,就等着哪一天有人提着一顆血肉模糊的党項腦袋來領賞,或者好多個党項人提着好多顆血肉模糊的党項腦袋來爭着領賞,管他怎樣,是不是真的殺了李元昊,西夏內部都會一團糟,真是妙不可言。
至於賞錢,由於腦袋的辨認難度的提高,或者宋朝的貨幣外匯的升降調節等不可預知等原因,總會有所變動的。誰讓主辦方有權解釋一切?
主意很美好,迴應得也超有創意。党項方面很快就有了反應,居然是李元昊本人親自回覆。他說了,“有得夏竦頭者,賞錢兩貫!”
2貫VS500萬貫,正好一比250,夏竦瞬間沉默,多麼嚴肅的一件事啊,就這樣成了笑柄。他終於看清楚了現實,李元昊不僅能打仗,更會開玩笑,是個全面型的對抗人才。
想和此人爭鋒,只有實打實地做事,別想着歪門斜道取巧,西夏那邊兒從來就沒正過。
於是辦實事的人出場,范仲淹來了。這時有一個原則,你不能在知道了未來的情況下,來欣賞一個偉人的登場。身臨其境,回放真實,這才能看到當時的邊境情況,還有范仲淹是個怎樣的人。說范仲淹,他在別人的眼裏,是一個傳說中的驚天動地,又大冒傻氣的怪人。
“天”是皇帝,“地”是宰相,此人一門心思地與天、地作對,放着京城裏的高官,註定了宰執身份的前程不要,一次次鬧事,直到被下放到地方上反省,這樣的人在宋朝當時的官場裏實在少見。是怪人,還是狂人?反正不是個正常人。
在他自己心裏,卻是一片黯然悲涼。這一年他52歲了,頭髮己經斑白,妻子己經謝世,連身體都快垮了,他得了肺病。回首大半生,他早己全盤否定了與那些“黑惡勢力”較量的意義,但新的生命卻沒有開始。可以說這次西夏挑釁,是國家的災難,卻是他個人的機遇。
他應該是滿懷着治理國家、安撫邊境的偉大目標而來,卻沒有半點的豪情壯志。國家多難,小心翼翼,辦實事,哪來的那些浪漫和壯志?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之下,他看到的邊境就是一片荒涼,滿目瘡痍,尤其是他接的是範雍的班,主管的是鄜延路延州府,這裏己經被李元昊打穿了,時刻都面臨着再次戰亂的危機,他怎能不小心小心再小心?到任之後,他定下的第一個戰略方針就是個“守”字。萬事先放下,先安定自身才能想到別的。
在這個前提下,范仲淹把延州府新配備的18000名守軍分成6部,每部一位將軍主管,訓練3000人,並且規定打破以往宋軍的不成文規矩,即每到出戰,不按實際戰力,只以官職的大小順位,由低到高來確定誰先出陣殺人。
這樣的結果往往是宋軍被殺。這太糟糕了,范仲淹決定放權,他給每個將軍表現的機會,誰強誰弱,一目瞭然,重新排列軍中的戰鬥順序。這一點很重要,事實上他己經觸動了宋朝最重要的祖宗家法,武將們的自由度大大地增加了,好處立即就顯露出來,集中表現在種世衡的身上。
種世衡的青澗城劃歸延州府管轄,歷史記載中他應該是那個時代裏,宋朝西北方面軍中最能折騰的人。他在青澗城中先是練兵,由於人不多,他做到了全民皆兵。辦法就是一個字——錢。
軍隊不是沒有戰鬥力嗎?很好,先射箭,誰命中率高,獎勵辦法就是錢。明晃晃的銀錠就掛在箭靶上,誰能射中就是誰的。後來這個辦法推廣到全城範圍,不論男女老少,誰能射中就是誰的。甚至罪犯也沒關係,只要你箭法好,立即就出獄。
長此以往,金錢真是萬惡且萬能的,青澗城裏估計買斤豬肉都會隔街放一箭,錢射過去,肉再射回來,貨款兩清,空中郵遞。但是問題出現,種世衡哪兒來的那麼多錢呢?他只是個小小的鄜州判官,到這個新建的邊遠小城裏做個“知城事”而已,就算仁宗陛下往西北拔款,七折八扣到他這兒也剩不下什麼,那麼錢都是怎麼來的?
簡單,開荒、經商。歷史記載他開營田2000頃,招募商人,由他給本錢,就在本地作買賣。至於和誰交易,那就神奇了,除了收集土特產進京之外,主要的客戶就是各個少數民族。這就是個名利雙收的大買賣,種世衡藉着經商給了當地的羌族等落後民族極大的好處,讓他們享受到了以前作夢都不敢想,甚至想不到的漢族奢侈品,同時還贏得了漢人長官的笑臉。
種世衡可以在三尺深的大雪天裏,按約定去探望一個羌族酋長,讓對方喜如望外,不敢致信,從此對他言聽計從。更會推食解衣,甚至把自己心愛的女人都送出去,只要換得異族的服從。這些恩惠是當年的金明寨主李士彬所不屑給出的,鐵壁相公深信自己橫掃一切,怎麼可能去理會這些低等蠻人?至於西夏皇帝李元昊就更不用想,強悍如回鶻、吐蕃,高貴如宋朝,都是他的征服對象,區區幾個原始部落一樣的羌人,只配給他掃地拉車!
但對於范仲淹和種世衡來說,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就是現在的首要工作。至於方式方法,還有爭取的對象,就都沒有挑選的餘地。可是這樣一來,他們就都犯規了,有些返祖,正常情況下無論是趙光義還是趙恆,甚至是趙禎,都會把他們撤職查辦,情況再嚴重些,砍頭也不是不可能。
因爲他們己經回到了趙匡胤時代,只有宋朝開國時的邊關將領才擁有軍隊、財政、民政的獨立權。像種世衡這樣搞,簡直己經是小型的藩鎮,割據一方了,從宋太宗時代起,就是宋朝的頭等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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