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越想越怒,來人,派人繼續去西北清查,把滕宗諒的問題仔細研究,當作典型來推廣。不過真是悲哀,他的命令剛下,御史臺裏也意氣勃發,正想大幹一場,結果梁堅先生突然間掛了。
這位把貪污分子滕宗諒、張亢挖出來的大檢查官不知怎麼搞的,是興奮過度?勞累過度?還是自知有愧,辦了缺德事,就不知道了,反正迅速病倒,迅速病死,徹底重新做人去了。
御史臺裏的人卻不管這個,個個都是意志堅強的好同志,死個把人算什麼?馬上就有人站了出來,代替梁堅辦公。他們撲向了涇州城,向滕宗諒要自上任以來所有花銷的賬本,老實交出來!
滕宗諒的反應很絕,賬本……嗯,這個東西應該有,好像有,最近放哪兒來着?好,找到了,各位御史請看,這堆灰裏都是。
他一把火都給燒了。
當場毀滅證據,還有比這更囂張的挑釁嗎?您至少給個面子,說丟了甚至某天寫日記沒紙借用了也成,可就是明白地告訴你,我燒了。
要說御史臺的人素質真的高,沒生氣,很安靜地收拾紙灰,返回京城,向皇帝報案纔是最重要的。這回的成績真是更大啊!
現在稍停,來分析一下滕宗諒爲什麼要這樣做。他真的是瘋了?不,從這件事上就更能看出來御史臺的人是不是“人”。滕宗諒悲憤到了極點,老子玩命打仗,你們在後方享清福,現在平安了,居然爲幾個小錢來給我穿小鞋。
你們的工資和恩蔭,哪點不比我這幾萬貫多!
一怒之下,燒了賬本,我是沒法說清,那就不說了,隨你們怎麼辦。雙方都心知肚明,御史臺無動於衷,就是要黑你,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這種快樂在宋朝一直都存在着,百年之後殺岳飛時達到過頂點,歷史證明,從來就沒停過。
案子回到開封,擺在皇帝的辦公桌上。范仲淹坐不住了,他站了出來,給自己的同年加戰友說話。他以身家性命擔保,滕宗諒和張亢從來沒有貪污過公款,他們花錢時,邊關的每一個士兵都看着,都花在陽光底下,沒揣進自己的腰包。
仁宗靜靜地聽着,他想着什麼,沒人看得出來。
另一邊御史臺中丞大人王拱辰冷笑,滕、張二貪證據確鑿,國家的錢不知去向,不是貪是什麼?尤其是態度惡劣,賬本都敢燒。長此以往,國家法律何在?人人效仿,我們御史臺還怎麼工作?陛下,您要讓不依法辦事,我從今天起就不上班了!
仁宗還在考慮,錢,在宋朝君主眼睛裏的地位,一般跟糞土差不多。從趙匡胤開始就隨便往外扔,主動往外扔,唯恐臣子們不要。這區區幾萬貫算根毛?但他一直在沉思,這個過程在史書中查閱,他堅持了近兩個月,直到慶曆三年的年底。
這期間范仲淹和王拱辰掐得你死我活,帶動着君子黨和御史臺兩大系統也水深火熱。但是很奇妙,掐得正熱鬧,只持續了一個月左右,突然間王拱辰率領御史臺迅速後退。大家撤,馬上閃,小心崩上一身血。
君子黨內部突然火併,其兇狠程度,讓御史臺這邊的人自愧不如。看人家,就是在邊疆混出來的,直接操傢伙上,是軍隊出動耶——————
這次君子黨的內訌很複雜,就像君子們的精神內核讓人捉摸不透一樣,這事兒在歷史上也說法不一。事情,起源於修一座城,名叫水洛城。
以最簡單的條理說明,就是有人要修,是陝西四路都部署鄭戩,具體的修城人是劉滬和董士廉。反對的人是涇州知府尹洙。
前面說過,宋朝對西夏人的一大武器,就是寨堡政策。不斷地修城,不斷地建堡,把防線逐漸前移,直到把西夏人的國土縮水,一點點地喫掉。這在後來被證明是非常管用的,西夏人的橫山等山脈屏障就都被宋朝給吞掉了。
那麼修城,有什麼不好呢?爲什麼會讓在西北精誠合作,回到開封也結成一黨的君子們內訌呢?裏面大有文章。先從歷史上的一些很煽情的橋段說起。
主角是劉滬。
他是河北保定人,生於軍人世家。祖父死在了趙匡胤平定李重進的戰鬥中,父親一直駐軍西北,是代州、秦州的鈐轄。他最初隸屬於開封禁軍,和李元昊開戰之後,像狄青一樣被調到西北。某些資料指出,他第一次出頭露臉,是在任福兵敗好水川時,那時他率兵出擊,深入敵區200裏,擊破党項諸族,開拓了水洛地區,穩定了局面。
這功勞可真是太大了,尤其是說他打通了渭州和秦州之間的通道,對整個戰局都有了重大影響。於是,他就請示了後來的四路都部署鄭戩,請求修建水洛城。
看這份資料,修建完全是好上加好,在最重要的地點建出一個固定的堡壘,無論對哪方面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那麼尹洙爲什麼要反對呢?
這就要從內、外兩方面來剖析。其中的內,指的是鄭戩和范仲淹的關係,尹洙和韓琦的關係,韓琦和范仲淹的關係。一大串的關係裏就隱藏着水洛城事件的真正底蘊。
那個外部方面,就非常簡單,從上面的介紹可以看出,水洛城是那麼的那麼的那麼的險要,幾乎不容不重視。誰要是忽略了它,簡直就是投敵賣國!但真的是這樣嗎?無圖無真相,只要翻開地理圖冊,它的“重要性”就呼之欲出,再沒有半點神祕。
水洛城在涇原路,與西夏的三戰,後兩戰都在這裏發生,這些地名,相信我們都很熟了。比如說籠竿城、瓦亭寨、鎮戎軍、三川寨、定川砦。請注意,我是按照地圖的標準方位,即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方向來依次排列這些地名的。
即籠竿城與瓦亭寨平行,在好水川一線。向上是鎮戎軍、三川寨、定川砦。那麼水洛城在哪兒呢?按上面的資料解讀,它應該再向西夏方向延伸200公里,那真的是深入敵後,孤膽作戰了。
可讓人無語的是,水洛城是今天的莊浪縣城,那是在籠竿城的大後方快200裏了!這就再清楚不過了,哪有的什麼危險和困難,或者什麼必要性,純粹是喫飽了撐的!尤其是和西夏議和議得兩情相悅的時候。
爲了這麼個可修可不修的東西,君子黨內部就掐得要死要活,甚至都出動了軍隊,到底爲的是什麼呢?這就要從“內”部的原因說起了。即君子大佬們的關係。
鄭戩要修,因爲他是范仲淹的真正嫡系。他們是連襟,都娶了宋朝老進士、大名士李昌齡的女兒爲妻。在脾氣上也很像,都是與小人不共戴天的信仰。說起修城,這是范仲淹的終極戰略,他就是要用這招把李元昊拖死。格言是寧可把汗水滴到建築工地上,也絕不流在和西夏人野外打羣架上。
尹洙反對,因爲他是韓琦的嫡系。在好水川之戰發生前,他還曾爲韓琦去遊說范仲淹,那段歷史前面都說過,現在不贅述了。他和韓琦的共同理想,就是消滅西夏人的有生力量,多殺幾個,自然沒了威脅,何必修那麼多的小寨子?
何況修一處,就要守一處,兵力越來越分散,党項人再來個個擊破,註定了我們會死得更難看。
綜上所述,各有各的理。真的要分出對錯,似乎也能。因爲好水川,主戰的韓琦是失敗了的。但是他也有話說,直到這時議和,范仲淹都沒有李元昊正對碰過,怎麼就能肯定他那一套是對的?三戰之中,李元昊時刻都保持着優勢兵力,完全可以印證我的說法纔是對的!
永不服輸的韓琦,真正要解讀這個人,就要從這個時刻開始,把他的人生劃一條線。戰時、和平時各有不同,仔細分析,就會找出那個關鍵點。
比如說,修城分兵的疑問,在戰爭中都可以理智交談,爲何在和平到來時,卻要劍拔弩張,絕不相讓?爲什麼呢?
簡單,就一個字。“權”。君子黨內部,就像後來的太平天國一樣,一直都沒能分出來誰到底是老大,誰是老二。
楊秀清始終功高蓋主,強過洪秀全,自然沒法臣服。韓琦無論在官位還是自信上,都不在范仲淹之下,他爲什麼要服低做小?
只因爲您道德高深,一把鬍子?開玩笑!
按說這也是范仲淹自做孽,不可活。你好好的領袖不當,前不久定川砦大敗之後,皇帝都讓你總領西北了,你非得要拉着韓琦一起升官,平空生出一個平級幹部來,你不知道有時謙虛能害死人啊?
現在懂也晚了,韓琦這位君子,嗯,他也是新政人物,也算個君子吧,在內部鬥爭剛開始時就用上了小人手段。
他不用上書講理這樣的老套子,而是給皇帝提了個醒。陛下,眼下西北不再打仗了,戰時的一些措施還有必要留着嗎?比如四路都部署,要撤趕快撤,不然時間長了就成了慣例,那可真成了超級節度使了。仁宗立即明白過來,愛卿說得好,這是根本國策,撤。
於是四路都部署撤消,鄭戩被派往永興軍。水洛城的事他再管不上了。決策權到了尹洙的手裏。
這些小動作瞞不了范仲淹,他也在積極想辦法。但是辦法註定了不多。誰讓他是光明正大的呢,所謂“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最後達到終極目標——“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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