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明天不行,宋朝的年假直到大年初五。初五日上班,大家接着朝賀,而且有新節目。宋、遼兩國乃兄弟之邦,每年春節,遼國都要來給哥哥拜年,於是按慣例,初五這一天,要在紫宸殿設宴,款待遼國使者。
全體朝臣都提心吊膽,要是陛下再當衆玩次暈倒,這名聲可就傳出國界了。真的要變成“暈君”?他們多慮了,皇帝可以暈倒,不過得20年一遇。大初五的,仁宗有新花樣。
簡短節說,所有的排場重複了近100年,都成慣性動作了,什麼錯也沒有,直到宰相和皇帝面對面。最高潮的橋段到來,得由宰相手捧酒觴登階近距離爲皇帝賀壽,並請皇帝發表新年講話。
就見新年有新氣象,陛下坐得穩穩的,下面羣臣站得靜靜的,皇帝突然說,“不高興嗎?”(不樂邪?)文彥博一下子就愣住了,這句話什麼意思?是陛下看我不順眼,還是對宋、遼兩國的邦交有了新的意向,要在朝賀日給遼人不痛快?
腦子裏電光火石般地閃爍答案,可是都覺得不靠譜。理智告訴他,最帖近的答案就是皇帝還在暈,說的是病話。他作爲宰相,就別跟着暈了。於是閉嘴,馬上上菜,開喫!
當天的宴席上仁宗一直穩穩地端坐着,沒再說話,甚至沒有表情。直到典禮結束。大臣們一把冷汗拎着,總算鬆了口氣。不過再次回家時,心裏就都有了個問號,皇帝是病好了,還是更重了?
這事兒還真不好講,瞬間暈倒和語無倫次,哪個都要命。
第二天才真正要命。中華上國,禮儀之邦,初五日是迎接遼使,初六還要送行。仍舊還在紫宸殿,原班人馬繼續喝。遼國的使者正在上殿,走到庭中央時,皇帝突然間喊了一句話:“速召使節上殿,朕幾乎不相見!”
滿殿的大臣集體一哆嗦,您是今天失憶,還是昨天夢遊,把一整天的事兒都忘乾淨了?眼看着宋朝在外國人面前保持了近100年的體面就要倒塌,在場的官員們瞬間開始配合,兵分兩路,臺下面由宰相出頭,把遼國使者攔住,直接往外拉。
理由是,皇上高興,昨晚上喝醉了,今天由大臣們在驛館裏設宴,咱們換臺喝。
這時臺上面一片忙亂,內侍太監們不由分說,把皇帝架起來就走。那架勢倒真跟宰相說得差不多……
當天晚上,宰執大臣們都沒回家,他們找來了宮中的大太監史志聰和鄧保吉,提出了個自宋朝建立以來,開天闢地第一次有人提出來的要求。文彥博要求內侍隨時通報皇帝的病情,不許隱瞞,不許遲緩。
理由充分,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病成這樣,大臣們必須心裏有數。
看着很忠心,沒想到被大太監們一口駁回,皇宮內部的事,輪不到你們宰相說話,該幹嘛幹嘛去,別給自己找禍!
實事求是地說,太監們的話沒錯。皇宮內外一條門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之所以要徹底分離開,不光是皇帝的男性心理作祟,拒絕任何給自己戴綠帽子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出於安全的考慮。
有人身安全,更有政治安全。
古往今來,能帶着人馬隨意出入皇宮的,只有董卓、曹操等亂臣賊子,想篡位的。其餘想隨時掌握皇宮內部消息的,也都不是善類。就像這時,文彥博看着是忠心耿耿,可如果開了這個先例,以後皇帝只要有個小病小災,他就隨時掌控皇宮,這個天下姓趙還是姓文?
道理誰都懂,有的人猶豫了,比如富弼。文彥博卻大吼一聲,當了一回吹風機,他在史志聰的耳朵邊吼了一大通的道理。這很平常,宋朝最不缺的就是“道理”,根本就壓不服人。真正起作用的是他最後的一句話——來人,帶他去直省官署簽字,立軍令狀。以後宮裏的事兩府大臣不知道,就砍了他。
史志聰立即就服了,不僅答應每天彙報病情,就連當天晚上皇宮各個城門要關閉時,他都要守門的去找文彥博說話,關不關城都由您作主!
文彥博很清楚,這不是服,而是不得不服,看來會有後患。不過他管不了這麼許多了。當天他站在暗夜裏的皇宮門前,遙望宮闕,心懷陛下。皇上,明天要是能見您一面,該有多好啊!
如願以償,第二天他就真的見着皇帝了。初七日,大清早的皇帝突然間披頭散髮地衝出皇宮,嘴裏還高喊着:“皇后和張茂則謀大逆!”
文彥博、富弼的頭髮瞬間頂起了官帽,大逆……那不僅是造反,還要刺王殺駕!皇帝是連滾帶爬地衝出來申請政治避難了,臣子們還等什麼,還不衝上去救人?
卻見昨天的一幕重演,皇帝顫抖的手一直向前伸着,內侍們一涌而上,把他牢牢按住,集體轉身,返回了皇宮。留下了外面一大片的大臣們發呆。
同志們,看架勢,皇上剛纔喊救命倒也像哈……正想着,太監們回頭說了句話,讓他們從頭頂涼到了腳心。“相公們還是爲官家頒赦消災吧。”
頒赦,指大赦天下,除了幾項十惡不赦的大罪之外,所有犯人都可以回家,重新當良民。一般來說,不到最後一步,是不會動用這一招兒的。這代表着所有的大內御醫都絕望了,皇上病治不了,得老天爺開恩才能奏效!
陰雲蓋頂,兩府大臣們覺得天塌了,擺在他們面前的局面是宋朝自建立以來從沒有過的惡劣。皇上瘋魔了,連個太子都沒有,偌大的國家誰來管理?頭疼中,才顯出了誰是與衆不同的,文彥博瞬間就把麻煩轉嫁給了太監們。
他提出了第二個要求。大赦先等等,沒過初十,不許驚擾天下,誰知道幾天之中會有怎樣的轉機。先在皇宮內院的大慶殿裏設醮,向上天祈禱。兩府大臣自今日起,就留在大內裏過夜,日夜值班,隨時對皇帝負責。
太監們目瞪口呆,別說是宋朝,就算唐朝、兩晉或者漢朝,都沒有大臣們拉幫結夥在皇宮裏過夜的,尤其是皇上病危,羣龍無首的時候,不說政治上的後果,你們這票人讓滿宮的嬪妃們的聲譽都飄紅染色?!
大太監史志聰忍無可忍,說了一句。“相公們,這事沒有先例,只管不妥吧?”
文彥博冷冷地回答。“現在這樣的情況,難道有先例可查嗎?”
太監們集體閉嘴,誰都知道再聊下去,就又是軍令狀說話。算你狠,史志聰轉身就走,說來他真是丟人,太監們在宋朝的威風都被丟盡了,想想以前十全大太監王繼恩的時候,哪個宰相敢這樣猖狂?不過他很清醒,憤怒歸憤怒,他知道太監權力的最重要一環,現在歸零了,無論如何都沒法和外臣較量。
太監必須得有皇帝撐腰,纔有威力。
史志聰忍了,大臣們在皇宮內院裏住了下來。也許是祈禱起了作用,第二天初八,仁宗的神智稍微恢復了些,能走出崇政殿和大臣們見一面。一面之後,馬上又消失了,大臣們盯着寢宮的大門開始交換眼色。
各位同仁,都到這步了,還留着這扇門幹嘛?
一天之後,大臣們一步步走向了皇帝的最後一層遮蓋物——寢宮大門。這時史志聰又衝了上來,不管怎麼說,你們不能到皇上的臥室裏吧?卻不料剛想說話,就被富弼吼了回來:“宰相安可一日不見天子!”
史志聰終於一衰再衰,衰到底,連說話的權力都沒有了,直接被吼聲趕跑,躲進皇宮的更深處。從這一天起,不僅兩府大臣可以隨意出入皇宮,問候到皇上的牀邊,就連兩制官都能每天到內東門問安,百官們不管職稱大小,每5天也可以進入一次。
皇宮徹底開放,成了宋朝高檔菜市場。
這樣一來,好處很明顯,壞處也立竿見影。皇上的病情公開化了,別說什麼官方病例,官場裏的小道消息像風一樣快,瞬息之間就流竄了宋朝全境,其間當然少不了北京大名府的前宰相賈昌朝。賈大佬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這事兒很熱鬧嘛,怎麼能少了他?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都是天生地造,爲他定做的好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幾天之後,兩府大臣們正聚集在皇宮裏說事,突然間闖進來兩個人。按說這時天大地大,宰執權力最大,可這兩個人誰也不敢輕視,因爲他們代表着上天。
宋朝的司天官,專門管理緝查官方民間各種各樣的逆天背理的事兒的人,整個就是神仙在人間的代表,比如天上偶然劃過一道流星,他們都有權警告皇上,這是上天看你不順眼,馬上自我檢討,你都做過什麼壞事了?
這時他們闖進來,說了一句話。“國家不當穿河於北方,致聖體不安。”河,指的是六塔河,它在開封之北。司天官精確計算過了,以官方的風水感應方位,就是你們亂挖,才把皇上挖病的!
提到六塔河,文彥博的腦子裏瞬間就閃出了一條關係網。六塔河——黃河——治水方案——賈昌朝,賈昌朝——宮中侍講——好多太監——皇上病了!
政治鬥爭的水平,一定要建立在對官場系統的瞭解上。文彥博從萬千頭緒裏準確地挑出了敵對分子,賈昌朝賊心不死,要利用當年他在皇宮裏當侍講時結識的太監們搞事,借皇帝生病的機會,來搞垮六塔河計劃。
分析出原因,文彥博選擇了沉默。真正的危險還沒臨頭,這兩個司天官突然來喊了一嗓子,像威脅不是威脅,像控訴不像控訴,真正的目地是什麼?
謎底還沒揭開呢……
幾天之後,謎底揭曉。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