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戰旗在向他招手,軍功在向他招手。
童貫高興,興奮之餘頭腦變得更加清醒。他可不像李憲,最大的理想就是當一名軍中宦官。他要的東西堪稱這世上最終極的目標。
出將入相。
他可不想一輩子都泡在死人堆裏,抱着冰冷的刀把子混到老。他要在軍中有地位,朝裏有實力,進可海闊天空,退能平安富貴。要達到這一點,他知道自己必須有政治班底。
落實起來,就是要找到同黨。
同黨,是一個神聖的名詞,不是暫時的利益結合者那麼簡單。後者是一時的合作,前者要把身家性命糾纏到一起,榮則同榮辱則共辱,甚至會死在一起。
能不小心地選擇嗎?
要成爲同黨,起碼要有幾樣基本條件。1,共同的追求;2,相近的性情;3,相似的手段;4,差不多的境遇。
前三樣好說,官場之大無奇不有,類型相似的人很多,很有機會因爲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第4點才最重要,沒有差不多的境遇,就不會是同黨,而是上下級的關係。
童貫在後宮剛剛展露頭腳,蔡京在杭州憂心忡忡,兩人都急於在開封城裏站穩腳跟,這些把他們牢牢地綁在了一起。在不久的將來,以這種關係結合在一起的同黨越來越多,童貫、蔡京作爲核心,把觸角伸到了宋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如果說新、舊兩黨的黨爭毀了宋朝的官場,那麼童、蔡兩人的同黨則毀滅了宋帝國的一切。
回到宋崇寧元年(公元1102年)的四五月間,童貫爲這個小集團做了第一個貢獻——拉蔡京回開封。爲此他發動了皇宮裏的能量,甚至動用了師傅李憲的老關係,讓趙佶的耳邊時刻若有若無地響着同一個聲音。
蔡京是好人,蔡京是能人,蔡京是風雅人,實在是懷念他,他在開封的時候,宋朝的品味都提升了好幾個層次。
趙佶心動。
但僅僅是心動,蔡京是他剛登基時貶出去的第一批大臣,就算要招回來也要等個好機會,不然出爾反爾,皇帝的威信往哪兒放。
眼看着童貫的努力只是埋下了一個讓蔡京回開封的伏筆,短時期內難以見效。他實在是有些急,愧對同黨啊。卻不知蔡京對他的要求也僅僅就只是個伏筆罷了。蔡元長作爲歷史上首屈一指的滅國級妖孽奸臣,怎麼會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一個人的身上呢,他有自己的招數。
針對趙佶,只要他是宋神宗的兒子、宋哲宗的弟弟,他就別想逃出這個圈套。
圈套一會兒再說,先要說的是由誰來用這個圈來套趙佶。這個人大有來頭,無論是對舊黨人的恨,還是對套人的手法,都達到了一定的高度。
尤其是套人的手法,更是家傳淵源,非同小可。
此人姓鄧,還記得神宗變法的初期,有位從西北專程趕到京城,歌頌王荊公的人嗎?對,就是那句千古名言“笑罵由汝,好官須我爲之。”的鄧綰。
鄧綰在王安石第二次罷相前的人生前面介紹過,這時不贅述。要說的是他變法結束後的遭遇。他慘了,嚴格地說他既沒有像呂惠卿那樣背叛王安石,也沒像李定那樣痛毆蘇軾,更沒像章惇那樣當廷向司馬光咆哮,總之是個在金錢面前低頭,在高官面前低頭的偏軟人類,可他居然是新黨第一批元老最倒黴的一個。
他在元祐年間被高滔滔踢出京城,到外地反省。本是很正常的事,誰不是這樣呢,可他膽子小,身體差,被貶到第一站揚州之後,剛剛有命令再貶遠點,到……滁州,他就死了。
滁州是當年趙匡胤大展神威,組織那次空前威武的晨跑運動,從清流關跑到滁州城,砍倒皇甫暉的地方。本就在江淮一帶,離着揚州很近的,你怕什麼嘛。
至於嚇死嗎?
可他就是死了,年僅57歲。從此之後,他的兒子們對舊黨,對高滔滔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抓住一切機會去報復。其中以他的二兒子鄧洵武做的最成功。
鄧洵武,正牌進士出身,博聞強記精通曆史,哲宗時期擔任祕書省正字、校書郎、國史院編修,具體的工作是重編《神宗實錄》。這太理想了,以他對高滔滔的仇恨,可想而知,他寫的書裏高滔滔能變成什麼樣。本就是老巫婆了,還不得頭上長角腦後披毛,每晚喫三個小孩子當宵夜?
寫得狠了點,後遺症出現了,哲宗死後,他被向太后一夥兒盯住,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但沒能造成實質傷害,只是調離了國史院,去起居舍人那兒報道,從寫歷史的變成皇帝的私人祕書。
鄧洵武很失落,關鍵時刻一個即將倒黴的重臣幫了他一把。
蔡京,在貶職之前,力挺鄧洵武,把他又保回到國史院。這看似一步閒棋,卻對蔡京一生的命運至關重要。什麼是聰明人,蔡京最高明的一點就在於善良。
與他接觸的人沒一個不說他善良的。不管他做了什麼,每個人見到他時,都會如沐春風。從最初他處在下位,對領導對同事零拒絕開始,到他日後權傾天下長盛不衰,無論何時何地,哪怕正在傷天害理進行中,都面帶笑容。
這就是所謂的態度決定一切。哪怕是金玉良言,連喝帶罵地說出去,也沒人接受,甚至可能結仇。而帶着三分笑意,哪怕傷到了誰,都是“不小心”的~
蔡京力保鄧洵武就是這樣,自己身在雪中,也給別人送碳,讓對方感動到死。這樣結到的朋友,就算不在一起工作,都會有大用。
用處來了,鄧洵武要把蔡京搞回到開封城來,這個想法是多麼的瘋狂。他只是個小官,父親還死了,從哪一點來說,都不可能有童貫的能量大,可事情真的辦成了。爲什麼?因爲他的特殊本領。
——鄧家的家傳套人大法,外加鄧洵武本人的歷史功底。
想套一個普通人都要大費周折,何況是誘惑一個至高無上的皇帝。爲了達到目的,鄧洵武做了海量的準備工作,超級多的數字理論,完美的震撼效果,他相信只要拋出去,必定會讓趙佶熱血沸騰,無法自制。但是他仍然很小心。因爲這些都得建立在一個前提下面。
趙佶是不是跟他的父親,他的哥哥有一樣的靈魂呢,曾經讓哲宗心動的東西,會不會也讓趙佶懷念?這可真是說不準,從趙佶登基以來最初的大半年裏,他是多麼的舊黨啊。
……可是,誰又能忘記,哲宗從十歲起一直忍到十九歲,這期間任憑高滔滔爲所欲爲,堅忍的程度在歷代帝王中極爲罕見。
思前想後,弟弟也許和哥哥有些相似。但就算不像,該做的事也要去做,尤其是向太后已經死了的現在。某一天,鄧洵武終於找到了機會,單獨接近了新皇帝。
鄧洵武:恭喜陛下。
這種開場白很正規。
趙佶:喜從何來?
趙佶也習慣,每個皇帝每天都要被恭喜很多次的。
鄧洵武:陛下的宰輔選得好,韓相公、曾相公衆望所歸。
趙佶沉默,這事兒前兩天有人說過了,是中書舍人徐勣,很可能會因爲這事兒在史書留名,現在鄧洵武來,第二次賀喜沒紅包的。真是浪費時間。
卻聽見鄧洵武嘆息了一聲,說,真是可惜……
可惜什麼?趙佶立即警覺。
鄧洵武說了下面這段話。陛下是先帝之子,首相韓忠彥是已故宰執韓琦之子。先帝當年改革實行新法,韓琦反對,現在韓忠彥執政,繼續反對新法。以此看來,是韓忠彥能繼承父志,而陛下不能。
趙佶神色大變,這是侮辱!爲人子者繼父業,這是起碼的職責,是延續血脈的驕傲,是對父親的認同。如果不能,不是承認父輩有錯,就是自己無能。
這讓一個剛滿21歲的聰明、好高、血氣方剛的青年如何忍受?!可是又能說什麼,之前他的所作所爲,哪一樣都真切地背叛了父親和哥哥。
難堪的沉默中鄧洵武在堅持,他當然不是來特意地侮辱皇帝,現在局面良好,一切都在掌握中,皇帝的情緒在波動中。
他緊接着說了一句,您想紹述父兄之志嗎?
趙佶更加沉默了,他怎能不想,這是個根本就不需要考慮的事情。作爲一個21歲的青年,神宗時代怎樣他當時太小,沒印象不好評論,可高滔滔、宋哲宗都做了什麼,他親眼目睹。國家的黨爭是被哪方挑起來的,國家的利益是由誰爭奪回來的,只要稍有理智的人,都會一清二楚。
他是新黨,他的心是奮發向上的。
這非常符合以往歷史的發展印跡,近20餘年來,執行新黨的,都是有血性、敢冒險、爲國爲家敢說話敢辦事敢出頭敢到外國砍人的人;而舊黨一方,兩代領袖都是從來沒走出後宮的死老孃們兒,所有的黨員都是些近近花甲甚至近過花甲的糟老頭子。特點是對外妥協對內兇狠,一羣弄不清國籍的妖孽。
趙佶激動且猶豫着,他是謹慎的,之前爲什麼忍了向太后那麼久,就是要把皇位坐穩了。現在哪怕再動心,也不能說什麼。
笑話,隨便誰來激昂一下,就想讓本皇帝走獨木橋?新法是那麼好實施的,俺的父皇、皇兄死那麼早,都是變法累死的。
那麼多人幫着,還累死,作爲一個腦子沒炎的人,俺絕對不會沒準備就走上去。
他想到的,鄧洵武在來之前都想過了。這時他決定把精心準備的最大底牌亮出來,是成是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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