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那天全開封的人見證了王黼的崛起,羣情聳動,知道這人飛黃騰達。在遠處,蔡京也在看着,他的心裏有些失落。他知道,這個人已經跳出了他的手掌,不再是他的親信,他的小跟班了。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一年之後,他被趙佶罷相,接替他的人就是王黼。
王黼區區一個普通進士,一個沒有任何根基任何背景任何成績的小人物,只靠阿諛奉承過河拆橋,就以空前的速度從校書郎到御史臺長官,從御史臺長官到宰執,四五年期間連跳近二十級,直達國家權力的頂峯宰執首相!
這說明什麼呢,國之將亡,必出妖孽。
該妖孽剛上任時把全國人民也捧了一下,他把蔡京時期的各種不合理政策全推倒,一時間條令清晰依法辦事,烏煙瘴氣的宋朝上層社會突然間空氣清新了。
史書裏給了他一句這樣的評價——“四方翕然稱賢相。”
王黼居然是個賢德的宰相……可惜轉眼間原形畢露,他看清了局勢,眼前大好河山,錦繡社稷,正是大塊的肥肉,誰都在咬,爲何不去做咬得最狠的那一個呢?
王黼,是整個北宋時最大最狠的貪官,其貪慾之盛,賊膽之大,絕對是北宋第一人,甚至是至唐朝以下、截止滿清爲止的第一人。像和坤之流,遠遠不能與之相比,他所遜色的,只是東西兩晉時的高門貴族,那些人某天心血來潮想在自己的家裏逛一遍,居然得翻越好幾座大山才能走完。
王黼之貪,動用的是國家機器。他上任之後,把花石綱擴編到整個宋朝全境,像李彥、朱勔在西北江南兩地玩命的折騰找錢,拆房倒屋地翻古玩花木,都是給誰的呢?
趙佶?
不,是給王黼。他是花石綱的綱主,應奉局的領導人。下面交上來的東西先得經他手,然後才能捧到趙佶的面前。在一次次地轉手中,各種珍異寶物十有八九都流入了他和梁師成的私人金庫,只有一二分上繳皇宮。
以天下奉一人,這個人不是皇帝趙佶,而是宰相王黼。
這只是他的來錢渠道之一,嚴格說來,還屬於暗箱操作,出朱勔、李彥之手,入王黼、梁師成之家,是奸賊們的地下活動。另一種方式就彪悍得太多了,等於是明目張膽地搶劫。
王黼敢幹給國家公務員職稱標價,比如“三千貫,直祕閣;五百貫,擢通判。”誰出錢誰當官,只要價格到了,王黼就能讓你去上任。
這到底是宋朝的江山,還是王氏的社稷?!
做人做到這地步,相信也沒有什麼是王黼所不敢的了。與之相比,童貫實在是個苦力,放着好生活不享受,非得跑到大西北跟一幫炮灰丘八們混日子,離開兵營就覺得心沒底。
蔡京,似乎很有品味,也很奢侈,但是比較一下就會知道,他當年鄙視別人的話,那個“陋”字,正好可以反過來諷刺他自己。
蔡京喜歡薰香,每當有客人時,他派人在隔壁房間裏燃幾爐上好的龍誕香,中間隔以重簾。當香氣鬱滿時突然撤簾,香霧如瀑布一樣四面涌進。
每每客人目瞪口呆,蔡京輕鬆一笑,說:“香須如此燒,乃無煙氣。”
又如蔡京精於美食,喜歡喫的是鵪鶉羹,這道菜每做一次都得殺數百隻鵪鶉,因爲用的只是鵪鶉的舌頭;又如他愛喫蟹黃饅頭,一次宴會,花在這種小喫上的錢都達到1300餘貫。
再如蔡京奢侈,住的地方高樓廣廈,重檐高翎,可惜的是一到冬天,越高的屋子越冷,蔡奸賊年老體衰,被凍得渾身發抖,實在沒辦法,只好蓋了個低矮小屋,在裏邊燒足了碳火過冬……
這些跟王黼比,只有一個字——陋!
王黼在開封城裏的住處有兩個,一個相國寺東,一個在城西竹竿巷。想想花石綱是爲他操辦的,他的家能裝修到什麼地步?
他家裏的假山石高達10餘丈,合30多米,也就是現在10多層樓那麼高。他家裏裝飾的不是雕樑畫棟,而是螺鈿。這是用天然的螺殼、玳瑁等磨薄,刻成花鳥人物等景緻,鑲嵌在房子的各個角落裏,造價極其昂貴。其它的地方,簡直是微縮版的艮嶽。
在這樣的府第裏,王黼過着濃郁的香豔生活。他在臥室裏放了一張榻,用金玉做成屏風,翠綺爲幔帳,周圍幾十個小榻環繞,家裏幾十個老婆一起陪他快樂。
此情此景傳遍京城街頭時,不止是年老體衰的蔡哥哥,幾乎每一個開封人都對他羨慕嫉妒恨,無法自己。
俗話說財不露白,尤其是政府官員,更是忌諱自己的豪華生活暴光。按說王黼應該遮掩着點,最起碼得瞞着趙佶,他滿院子的花石綱要是被正主看見,還不得雞飛蛋打瞬間全家充公?不,王黼根本不在乎,他竟然不止一次地把皇帝接到家裏,讓趙佶親眼看看他家裏都有啥。
趙佶也奇怪,他竟然不恨不嫉妒,反而連聲驚歎——“好快活的去處!”
這是爲啥呢,自古以來臣子不能比皇帝過得好,下級一定得保持些低調,王黼反其道而行之,居然沒事,這到底是怎麼搞的?
原因很簡單,在於“友誼”。
誰都有私生活的,哪怕是一國之君,也需要些幕後的放鬆。尤其是像趙佶這樣有特殊情趣的高智商皇帝,只有真正地走進了他的私生活,才能在公開的官場上屹立不倒。之前蔡京、童貫就是這麼做的,他們通過書畫竹石等高雅品味,成功地融入了趙佶的本色生活裏。
但與“友誼”相比,蔡京童貫都要遜色了,他們倆人走進的是趙佶私生活裏的高雅部分,是琴棋書畫。這很有格調,但是在私密感上差太遠了,沒有真正觸及到一個人的心底最深處。
每個人的心底最深處都有一個惡魔的影子,都想去喫、喝、嫖、賭,去殺人放火,去爲所欲爲。只是身處正常社會裏,都得忍住了,不是人裝人。
在蔡京、童貫面前,趙佶忍住了,他是高雅人;在王黼面前,趙佶可以原形畢露,他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比如去做小買賣。
王黼帶着一大幫宮裏的人,搞了個農貿市場,他當市場管理所的所長,趙佶是買家兼上級,可以在裏邊自由逛街、買東西、挑刺。某一次趙佶特意找他的麻煩,要重罰他,王黼立即哭喪着臉求饒——“告堯舜,免一次。”
趙佶哈哈大笑,饒你不得,從重從嚴。
這還只是一般友誼,更深的是兩個公然逃班,從皇帝宰相的位置上逃跑,悄悄溜出宮裏尋歡作樂。每當此時,他們倆人換上了平常人的衣服,躲開侍衛,溜到宮牆下邊,想法子跳牆出宮。
宮牆太高了,是防着職業刺客用的,趙佶怎麼能爬得上去?王黼得蹲下身子,給趙佶當人梯。配合中兩人有兩句對話流傳了下來。
趙佶:“聳下來,司馬光!”
王黼:“伸下來,神宗皇帝!”
之後纔是成功翻越宮牆,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自由天地裏去風流快活,李師師等傳說纔會上演。綜上所述,完全符合了男人之間的終極友誼。
——“一起上過山,一起下過鄉,一起槓過鬆,一起嫖過娼。”
這樣的牢固程度,能是琴棋書畫花鳥魚蟲的愛好票友所能比的嗎?所以趙佶一點都不猜忌王黼,因爲這是膩友+密友,兩人的關係超級瓷實。
以上是截止到公元1121年爲止,宋朝產生的各個妖孽的簡介。這些人用種種手段在各自的領域裏敲骨吸髓一樣的折磨着宋朝,讓宋朝全境的百姓們生不如死。
但他們仍然不是最終極的代表。
在他們之後,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才是把宋朝扔進萬丈深淵的人。其中一個是北宋滅亡時的羣臣之首,他以各種蕭奉先式的動作,把北宋搞死;另一個更上層樓,以他終生不懈的努力,把漢人光復河山的最大也是最後的希望扼殺。
前一個人姓李,要在四五年之後出場,接替的就是王黼的位置;後一個,嚴格地說,他崛起的時刻和完顏阿骨打、耶律大石重合,都在公元1115年。
那一年,這個人在宋朝的科考中一舉成名。有人說他是當年的狀元,有人說不是,史料散佚,這事兒沒對證了,但他的才學是無可置疑的,哪怕每一個漢人,每朝每代的漢人都把他恨到了骨頭裏,也沒法否認他的才幹能力絕對是億萬人中的傑才。
他姓秦,叫秦檜。
計算時間,在公元1021年左右,秦檜工作在教育系統裏,最初時在密州(今山東諸城)當教授,之後調回京城當太學的學正。眼看着歲月蹉跎,他從政的道路還沒有踏上正軌。當此時,他的心裏很鬱悶。
妖孽們的簡介到此爲止,下面要說的是他們的工作結果。綜合起來說,儘管王宰相的名望最高,李太監的手段最狠,高太尉的腳法最好,楊太監……嗯,死得最早,論工作效果,還是朱二世最好。
他所禍害的江南地區,最先受不了了。
江南,從趙匡胤時期起,就是最沒有社會地位,被剝削得最狠的地區。花石綱就像最後的一根稻草,終於把長江以南壓垮了。
最先反抗的,不是被壓迫得最慘的一個,而是最聰明最冷靜的那個人。這人叫方臘,睦州(今浙江淳安縣西淳城鎮)青溪人。他家裏開着一個漆園,算是一箇中產階層。史書裏記載,他發動起義時,遠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而是他覺得機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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